第8章
殿內滿砌墨色大磚,長寬皆在三尺許。 周圍豎有十二根血色內檐柱,柱上掛有八角宮燈,柱前也擺有四面山水燈座的直桿地燈。 內檐柱中央,鋪著一條赭色長絨毯,毯子上繡有云龍出海紋,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盡頭的臺座下。 臺座是用烏金壘砌,合共三層臺階,每一層都鑲嵌有北海明珠和幻映海的鮫人鱗片。 臺座之上,是一扇三疊的墨陰木屏,屏風兩側,還放有兩株巨大的紅珊瑚。 珊瑚之前,就是魔尊的金座和平日處理政務的書案,上面還堆著一些案牘、書簡。 而留給魔尊修行、休憩的月砂床,則懸垂著金色冰綃,藏身在屏風后。 這些,都是前任魔尊的手筆,鄔有期剛來魔界三年,也不想大興土木修改,便一意沿用了下來。 想到前任魔尊,鄔有期的腳步略頓了頓,透過血焰流云宮鏤空的窗扇,遠遠看了眼浮在大江上的圣火。 魔族三智告訴過他,或者,不用他們告訴,魔界眾生都說——前任魔尊卻月,是魔界最好的魔尊。 他本人實力強悍,在民眾間擁有極高的聲望,更為魔界奉上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如人界需要不周山和四柱支撐一樣,魔界也需要圣火的持續燃燒來支持運轉。 數百年前,魔界圣火突然變小變弱,魔界三十六境搖搖欲墜,最上兩境甚至坍塌成灰。 若圣火熄滅,魔界自會崩解消失,到時一眾魔族便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 卻月魔尊和三智想盡了一切辦法,卻都沒能延緩圣火的頹勢,只能先用最原始湳諷的法子應急——往火中直接注入魔息。 圣火雖被保住、并未熄滅,但問題并未從根本上解決,于是在那幾百年里,魔族開始大舉進攻人間: 修為境界稍高的修士被抓到后,就會被直接投入魔合羅泉、讓圣火將之吞噬。 暫時還用不上的修士,就會被關押進一種特制的、能浮在魔合羅泉上的籠子里,稱為羈縻籠。 以人做柴薪這事,終歸引起了修真界的不滿。于是青霜山號召天下修士,在卿乙仙尊帶領下,反攻魔界。 魔界重創,圣火再一次岌岌可危。 情急之下,卻月魔尊自投魔合羅泉,用自己的生命重燃圣火,讓三智關閉魔門、暫且蟄伏以待來日。 …… 其實在聽聞卻月魔尊這段故事之前,卿乙帶著鄔有期去西佛界論道時,曾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不是以身飼虎的老生常談,而是以身燃燈。 說有位尊者,曾發愿要如明燈般照盡世間一切幽暗,否則絕不成佛。 可是他來到俗世,才發現世間幽暗并非日光不照之處,而是在人心。正所謂人心里的惡,永除無盡。 這位尊者渡得了一時,卻渡不了一世,眼看陽壽將近,世間還是癡愚遍地、人心jian惡。 最終,他帶著滿腔不甘、投身凈火池,竟化作一盞長明心燈高懸佛界。 年幼的鄔有期覺得這人傻,人心從來貪婪,即便出生時純善天真,將來長大也有數不盡的誘惑: “他這發愿,我看根本不可能成?!?/br> 卿乙聞言,只闔眸道:“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是圣人之道?!?/br> 鄔有期當時不懂,也不以為意。 如今驟然想起身投圣火的卻月魔尊,還有那個——那個自爆靈核、封印闇元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起來,腰都跟著彎下去,那個趴在他身上的顧清倚,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 鄔有期這么一彎腰,他就自然而然地從他肩頭滑落,軟軟跌向臺座。 三魂七魄有殘缺的人,除了天生呆傻癡愚外,身體也并不好,精力不濟、終日沉睡都是常事。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鄔有期的瞳孔卻在看見那個人軟倒時,微微縮了縮。 不過他并沒有動,眼睜睜看著顧清倚跌下去,人不怎么舒服地摔在了臺座的三層臺階上。 鄔有期嘴角掛著笑,瞳孔中卻漸漸有血色翻涌,“知其不可而為之,哈哈哈,好一個圣人之道!” 明知這人不是卿乙,他還是半跪下去,一把攥緊了顧清倚的衣領,聲音也陡然變尖拔高: “你多規矩,天下第一人!堂堂的卿乙仙尊!你冷靜、理智,永遠知道什么是正確的選擇!” “你永遠不會犯錯,心里永遠裝著你的天下、你的眾生!你……你……” 鄔有期目光灼灼,血紅眼眸一遍遍描摹著眼前人的臉,咬牙切齒像要生吞了他,又仿佛透過他在看什么人。 “那……我呢?” “你此生唯一的弟子呢?” 鄔有期笑著,攥住布料的指尖也一寸寸收著,眼看那張面龐上浮起病態的紫紅也不曾罷手。 只要再用點力,顧清倚就會悄無聲息地在睡夢中窒息,但恰好有滴不知打哪兒來的水落下來,正好砸到他睫簾上,引得他悶哼出聲、微微掙動起來。 這下,鄔有期也終于回神。 他愕然地看著落在顧清倚臉上的那滴血淚,突然抖動著肩膀松開了手—— “原來,我只當你冷心冷情,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可是師父……你多有情???” “為了你的蒼生,你情愿付出生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