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

    武媚娘終于出了聲：“陛下，非要說長幼有序的話，在弘兒后面難道不是阿菟嗎？”

    李治一愣：“阿菟？你在說笑嗎？”

    安定又不是皇子，再怎么考慮長幼有序也不可能考慮她的。

    然而幾乎就是在他話音剛落的剎那，他就已聽到了身旁之人不帶一點猶豫的聲音：“多年夫妻，難道陛下覺得，我是會在這等大事上說笑的人嗎？”

    她當然不會?！百t兒確實聰慧，但他的聰慧充其量也就是比弘兒更為擅長拿捏人心，也知道自己的皇子地位?？晌覠o法確定，他到底有沒有可能有此本事執掌朝綱、統轄群臣，又有沒有這個本事威懾四夷，選賢舉能?？砂捕ú煌??！?/br>
    武媚娘也確實不是在說一句隨便的結論。

    李治尚且沒找到插話的機會，她的下一句話已緊隨而來：“先后征討高麗、吐蕃、靺鞨等部的戰績，足以讓她壓倒領袖天下武將，不必擔心胡人降將會在治下失控。安東轄區內百姓歸附、肥田豐產，河北道河流新開、田地成型，四海行會收容流民、出產棉衣，足可見她養民治世之能。文臣武將經由她舉薦入朝的更是數不勝數，也從未有過前太子朋黨之舉?！?/br>
    “若安定生在亂世，當有平定天下之能，而如今生在這盛世大唐，為何不可為一國之儲君。此等文治武功的天賦，難道還不及賢兒的聰慧嗎？”

    “可那又如何？”李治幾乎是想都不想地截斷了武媚娘的話?！疤煜伦怨乓詠?，何曾有過以公主繼承皇位的！”

    “那——又——如——何？”

    在這一字一頓的重復后，武媚娘忽然冷笑了一聲，“您為何不說，這天下自古以來也沒有天后攝政臨朝，改稱陛下的！”

    “這不一樣！”李治語氣中多出了幾分凜冽怒氣。

    但他一個病號的聲音，又如何有可能壓得過正當政壇盛年還極其健康的天后：“您都能接受讓我走向前朝，為您排憂解難，能接受安定出任將領，東西搏殺拼命，只為江山穩固，為何不敢力排眾議，讓安定接替在弘兒后面去做這個太子?！?/br>
    “今日安定前往東宮宣旨的情況應當有人告知于您了，換了賢兒過去會是何種場面，您大可以想想?！?/br>
    “您知道嗎？她覺得太子是國之儲君，沒敢跟您說，當她領兵回返長安的時候，弘兒竟然讓人傳令于她，將府兵五萬留在隴右，再拿出軍糧接濟災民，換了賢兒，雖有賑災經歷卻沒有救世之能，安知不會讓此情況重演?！?/br>
    李治死死地皺著眉頭，不知自己到底是該為李弘這何其可笑的表現而發怒，還是為媚娘的這句揣測而生氣：“可我說了，我們還有教好賢兒的機會?！?/br>
    “機會這種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了?！蔽涿哪锘卮鸬穆曇衾锊灰姸嗌俎D圜的意思，“就像劉仁軌在朝堂上對弘兒的那句發問所說的一樣，在救災抗險的時候，難道會有第二次作答的機會嗎？”

    “沒有的?！彼鯏蒯斀罔F地回答，“不會有的！這世間的選擇最忌諱的就是再等等和下次再來，那么為什么在已經有一個最好的選擇之時，還要去說什么用三年時間栽培出另一個太子呢？與其如此，還不如用三年的時間去改變朝堂上反對的聲音！”

    以李治的本事，以武媚娘的本事，以李清月的本事，若能擰成一股繩，難道會怕這樣的挑戰嗎？

    但在武媚娘的目光不曾從李治臉上挪開的注視里，她分明沒有從其中看到任何一點意動的神情，只有一種越發深沉的冷漠，詮釋出他此刻的固執。

    那這第一個條件，就好像永遠不可能有滿足的機會。

    李治語氣沉沉，也松開了他握住“拐杖”的手：“媚娘，你對賢兒太不公平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會允許安定僭越到繼承人的位置上?！?/br>
    若非英國公勸阻，他甚至不會給安定以繼續執掌兵權的機會，更不用說是將她視為繼承人。她確實優秀，但……到了今日已是頂點。

    仿佛是為了提防她還想再說，他也隨即擺了擺手：“我累了，我想你也累了，這個立儲之事等到晚些再商議吧?！?/br>
    晚些再說？呵，只怕是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時候，將太子的位置直接定在李賢的身上吧。

    武媚娘看明白了。

    他不想說話，誰也不能逼迫一位皇帝開口。

    他不愿立儲，也沒人能抓著他的手按在圣旨之上。

    哪怕他因為李弘的表現又削弱了一層心氣，也始終無法動搖他心中立儲的第一條標桿。

    這就是今日的“規矩”。

    可在這場不歡而散的商談結束后，當武媚娘重新坐在含涼殿內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其實一點也沒被李治的那番拒絕說辭說服，而是那一顆心一點點地沉默了下去，連帶著臉上的神情，都變成了一場暴雨將至的凝重。

    哪怕早已猜到，將立安定為儲君的話在李治的面前說出，有極大的概率不可能得到肯定的答復，可她也沒想到，在聽到那句“對賢兒不公平”和“天下自古以來”的時候，她的心中會有這樣強烈的怒火，讓她方才若非控制住了自己，幾乎想要一個巴掌甩在李治的臉上，再問他一句“憑什么”。

    不給賢兒以學習競爭的機會是不公平，那么無視掉安定打小便主動踏足危險之中，幾乎是拿命拼出來的戰績，難道就不是不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