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回首問笑,二龍山三首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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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智深爬將起來時,日影正午,把袖子里摸時,袖里帕子包著畫卷,摸獎出來看,果然是那副書畫,又覺道口里酒香。智深自椅上起來,摸著頭嘆氣,探手去靠背邊摸了禪杖,一步步走下殿,不期左手邊的轉角處忽地飄出一抹步態酣慵的紅色來。智深正要叫住她,卻見幾個女眷也滿臉堆笑地走出來,幾個姑娘擁簇在一塊兒,“meimei”長“meimei”短地問。 黛玉把大紅色的斗篷領子攥緊了些,微笑道:“昨夜做了個夢,那九天玄母天尊要認我作干妹子,手只一揮,倒把病全趕跑了,還說有事要我幫忙呢,之后的內容倒很模糊,不大記得了。方才從夢中醒來,感覺身體好多了?!北娙寺犝f,都笑道:“了不得了!現在林meimei做了元君大天尊的妹子,誰都高攀不起,真不知楊頭領背地里又要哭成什么樣?!摈煊褚侧偷囊宦曅α耍骸罢摾砦沂遣辉摻棠銈兊?,也輪不到我來充好漢,但你們最好別欺負他,否則日后怪你們不知大小,要撕爛嘴可怎么辦?那我就真的只能去天上找娘娘幫忙,才救得回你們?!北娙硕纪妻?,說:“這就算欺負他了?你好會護短,這也是玄女娘娘教的不成?”黛玉道:“她把我叫過去一趟,才不是為了這種事?!北娙擞中Φ溃骸澳鞘鞘裁磭烂C正經的事,這么神秘?聽聞那九天玄女性剛好動,尤其擅長揚兵布陣,莫不是看上林姑娘的資質,要傳授兵法了?!摈煊褚恢皇置Ⅴ阜杭t的臉,故作嗔狀,笑道:“我哪適合這些‘冰’法,‘凍’法的,你們存心拿我取笑?!币粋€小丫頭猛地看見智深站在后頭,一副欲言又止的疑惑模樣,嗤的笑了,忙給黛玉使眼色。黛玉不解,問她,也不明說,只一個勁兒地努嘴,溜動眼神,笑回道:“那邊有沒有‘冰凍法’倒不好說,這邊倒真有個冤大頭要被冷落凍死了?!币蝗喝硕夹恼詹恍?,笑嘻嘻的:“確實是大頭?!?/br> 黛玉道:“現在又沒下雨,哪兒來的大頭呢?”說罷,回頭看去,業經風起,紅袍揚塵,欲起又墜,原來那風吹不起這厚足的冬袍,只夠讓衣角的花紋懶懶地抖動,水光瀲滟的黑發倒被撩得亂,在空中搖得瀟灑,頸項都被飛到面前來的黑發蓋了一層,一片飄逸的烏色間,又吹出一張眉黛青顰,腮粉唇紅的臉來。后頭的姑娘見他半天都不應聲,都悄悄地打趣,好似十數株紅杏般圍在她身后嘀嘀咕咕地鬧。黛玉轉盼望來,慢飛秋波,微笑道:“哥哥?!?/br> 眾人見都散了,只留下他們兩個。黛玉笑道:“你看這些人,方才還在那兒取笑楊頭領,一見到你就乖了。你和楊頭領是再好不過的兄弟,今日隨便拿他說笑,明日就冒犯到你頭上了?!濒斨巧钶p聲道:“這有甚要緊,既然都談得開心,由他們去便是,何必掃興?!摈煊竦拖骂^,不打話。兩人默然對立,一時靜止。 半晌后,黛玉忽見他手中攥著一幅卷軸,說道:“哥哥也會畫畫?”魯智深道:“不會,但這個確實是俺的東西?!币幻姘丫磔S遞給她:“你腦子好,肯定能解讀,灑家來請教你?!摈煊裥Φ溃骸爱嫯嫷氖驴刹桓屹n教,我也不過胡亂揮幾筆來解悶兒罷了,稱不上行家。不過,既然是哥哥的畫,豈能不欣賞?!贝归_書卷后,不免大驚,心下納罕道:這不是我前日里畫的么,怎的到了他手中?這幅畫我只給楊哥哥看了,莫非是他記恨我昨夜失言,偷拿了出來?又趕緊在心里否定:不,這怎么可能?他才不會。 黛玉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先壓住思緒,說道:“看著好親切?!濒斨巧畹溃骸跋矚g就送你了?!庇謫柨煞窠庾x出些什么,黛玉也一一說了。智深笑道:“和俺想的一模一樣?!摈煊褚残Φ溃骸斑€謙虛說不會呢,原來什么都懂的。我一番大論,也不過剛好夠上你的想法。幸好你沒有來寫詩作畫,否則我就黯然無光了?!彼粗?,眼也不眨,笑容還隱約掛在臉上,說道:“說哪里話?你真是俺的知音?!摈煊褚宦犨@話,猛然領悟,心中陡然不安,一時噤聲了。思忖片刻后,又道:“昨兒得罪了楊頭領,可不敢不賠禮,我去找他說會兒話?!敝巧畹溃骸八@個人不太爽利,總愛糾結,確實需要你這樣賢淑的人去拉一把?!摈煊窦t了臉:“我拿你當最該敬佩的人,你卻也學著那些人來貧嘴!”智深大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倫常理,有甚不敢說的?既然看不上他,那以后就不逗你了。這事就包在灑家身上?!摈煊駸o話可說。 這時,一個嘍啰來報,說道:“山下有個頭陀來投奔入伙,后面跟著一對男女?!濒斨巧畹溃骸皝砺穯柷宄嗣??”對面回道:“頭陀自稱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松?!濒斨巧畲笙玻骸翱煺埳蟻?!”黛玉道:“我正好要去找楊頭領,待會兒同他一起過來?!濒斨巧顟柿?。 那黛玉去自己的小院看,誰知門窗竟都鎖好了,倒把她關在了外面。她又氣又笑,尋思道:果然我也做得不對,只顧置氣走了,鑰匙還在屋里掛著呢,這下可好,冥冥之中遭懲罰了。于是又去了楊志的禪房,以手叩門,卻半天無人應聲。黛玉把能想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依然尋不到人,倒把自己走出一身香汗,嬌嫋不勝,想倚在旁邊一座假山上歇息,肌膚又當不得冰涼,只好站在原處,思忖道:楊哥哥生氣了?我之前說要去告他,他會不會把這句話當真?可那真的只是氣話呀……若是當真,以他的角度來考慮,肯定覺得我只可能是向魯頭領告狀。想至此處,更是急了起來,左思右想都沒個主意,沒奈何,只能先把這事放下,到寶珠寺大殿去。 才走到附近,便看到一群陌生的身影排列在大殿中,魯智深和楊志都在殿上。遠遠看去,這兩個彪格體型明顯超出常人,更是奪目,只是一群陌生人中還有個男的,生得高高大大,觀之毫不遜于那兩個。黛玉走至門口,輕敲門環,和楊志對上眼神。兩人遙遙相對,各有心事,只看彼此一眼,都心虛地別過臉去了。魯智深忙拉她過來:“灑家正想派個人去尋你,告訴你別找人了,快來殿上見見俺們新結識的兄弟,你就來了,時機正好?!闭f罷,引道:“這位是江湖上威名遠揚的打虎好漢,灑家已叫他在山上坐把交椅,以后也是山上大王了?!庇窒驅γ娴臐h子道:“這位是林教頭的侄女,暫住在俺們這兒?!碑斚聝扇嘶ハ嘈卸Y拜見了。黛玉抬臉看那新頭領時,果然眉梢眼角藏殺氣,聲音儀表露威風,但見: 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氣。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云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林黛玉和他兩個,一人仰視,一人俯視,都把彼此仔細打量了一回。 黛玉正不知如何稱呼,對面道:“在下姓武名松,人多稱武二郎?!摈煊褚姸Y,正要稱呼二頭領,又覺得不妥,沖犯了楊志,便以“武頭領”呼之。武松道:“初來乍到,不敢受此厚愛。江湖上多聞說八十萬禁軍槍棒林教頭,武二懷結識之意已久,怎能教兄長之侄叫我頭領?!濒斨巧钜驳溃骸昂?!一家人見外甚么,總是頭領來頭領去的,又不是主仆,別叫林教頭以為灑家虧待人?!摈煊衩ε阈Φ溃骸岸绺??!蔽渌梢娝稳菽贻p,儼然少女,約摸十五六歲,便回道:“林meimei?!?/br> 兩人一一指與黛玉:“這是夫妻兩個。這位是孫二娘,號作母夜叉,這位是菜園子張青。兩人原本在十字坡開店的,跟著武二來上山投奔?!摈煊裥┪⒋蛄?,只見其中那個丈夫頭帶青紗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腰系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大約三十幾歲;那個婦人生得轆軸般蠢坌腰肢,棒槌似桑皮手腳,皮膚頑劣,厚鋪著一層膩粉,濃搽著兩暈胭脂,直侵亂發。黛玉以哥嫂呼之,三人彼此行禮了。 當下幾個叫上眾人,殺狗宰牛,備上酒rou,設席擺宴。席間,眾人說起魯智深曾在十字坡顯些被做成人rou饅頭的事,皆大笑,又讓武松訴說一路經歷,武松把景陽岡上打虎,殺嫂為兄報仇,十字坡 ,蔣門神的事都說了,在場人無不大驚,好些嘍啰翻身便要拜他。武松也說得投入,正待要續講飛云浦的事,忽一眼瞥見林黛玉坐在席中,也聽入迷了,一雙醋栗果也似的黑眼睛里閃著露光,看得他很是情緒翻騰。原來這武松第一眼見她時,不知怎的,就十分討厭,故而被她的反應奪去了注意力,險些把話頭斷了。 眾人都催促道:“還有甚么經歷,都給弟兄們片一下?!蔽渌烧驹谌巳洪g,一只手握著酒碗,一只手隨意搭在皂直裰側邊開衩處,臉上似笑非笑,慢慢講道:“也沒啥經歷了。當時兩個公人把我送到飛云浦,我一看,好幾個鳥人在等著要弄死我呢,口氣多大的,要把我殺了,我也沒想在這些鳥人上花心思,扯開枷鎖,三兩刀就把這幾個撂倒了,然后揀了把新刀,去孟州城找那張都監。到他家馬院去,后槽在,說是張都監在鴛鴦樓上,我手起一刀把那后槽殺了,頭砍下來,一腳踢老遠。到了鴛鴦樓,果然在,我也沒跟他客氣,上去就朝臉上剁了一刀,先給放翻再說。我一看,這鳥人還有氣呢,怕他死不了,殺喉嚨芯子,把頭剁下來。甚么廚子,丫鬟,看見就順手殺了。后頭看見他老婆,我也懶得友好打招呼,上去就戳了幾刀,那刀鈍著呢,頭割不下來,就去后門那里拿了把新的。下樓去,扭頭一看,他的甚么養娘、兒女和好幾個丫鬟在那里抱著哭,老爺我想起之前的事就氣,直接沒跟他們客氣就全部剁死了,然后提著刀就往東小路走,再也沒回去。第二天早上一天亮,就在小廟里碰到了張青哥哥和嫂嫂,便商量著一起來投二龍山了?!陛p描淡寫地說完了,面帶冷笑,又低頭吃酒。眾皆大笑。只林黛玉一個人聽得面如白紙,嚇得大氣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