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三個春天
那輛搖晃的客車載著許棣棠走向未知的道路,走出第零個夏天。 從布滿生命皮屑的夏天逃出,意味著從此以后開始的新生活。 許枳從平祁鄉到涼縣,離開爺爺奶奶去到爸爸mama身旁。 許棣棠逃脫代表著落敗和拋棄的老宅,奔向新的一切。 許榆有了meimei,他在被依賴過程中開始依賴,找到迷失的自己。 然后,來到了第叁個春天。 - 自百日誓師上高叁學子邊跑過搭建的龍門邊一聲聲宣誓要血戰一百天起,高叁年級的時間越壓越緊,食堂和cao場都能看到拿著單詞本在背的學生。 許枳在誓師那天,靠著cao場邊的欄桿,遠遠望著作為領誓人的許榆,清冽的聲音此刻聲嘶力竭,像是要燃燒起自己所有的生命,奔向六月的刑場。 然后就沒見過他。 越靠近六月,學校里的氛圍越緊張。 已到五月中旬。 涼縣的中考時間在高考的后幾天。許枳被高叁全面戒嚴的狀態感染,雖然自己將要面對的那場考試已經不太重要,但也跟著他們投入到畢業季的氛圍來。 許枳這學期的成績四平八穩,好的科目好得穩定,差的學科也翻不起浪花來,基本都擦了邊進了年級前一百五。 在實驗中學的升學機制下,她這學期的成績已經足夠保送進實驗班。于是在五月中旬的家長會上,唐紅鵑將一千塊交給老師,她的中升高也就塵埃落定。 初叁八班,除了許枳外沒有人能夠保送進實驗班。于是唐紅鵑孤零零地上臺,嘴角卻是壓不住的上揚。 許枳不去看唐紅鵑,畢竟知道臺上的女人并非為她驕傲而笑,而是因為此刻八班內其他人的萬眾矚目。學生和家長無不艷羨地盯著她,讓她很有面子。 是之前在給許榆開家長會時都沒有享受過的,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即使許榆和許枳的成績云泥之別。 許枳聽著吳柳夸贊唐紅鵑教導有方后唐紅鵑笑著說哪有哪有的聲音,撐著頭想:手機的事總該有著落了吧。 其實所謂的“保送”,也不過是想要將成績好的學生留在本校罷了。 許枳轉過頭望向后排的戴月和成南,戴月朝她笑著,眼里滿是為朋友的開心,成南則是垮著肩膀趴在桌子上,看上去悶悶不樂。 戴月的成績比成南好一些,卻也難以考上實驗班。如果發揮的好的話,她應該可以去重點班,成南則是能順利上實驗中學的高中就謝天謝地了。 許枳突然生出些惆悵,下學期很大概率不會再有人下課來邀請她一起上廁所,不會有人在她耳旁拌嘴。 將要到來的離別讓許枳生出留念之意。 也許她還沒真正做到敞開心扉,卻已經把戴月和成南看作特別的人,而不單單是“同學”兩個字能概括的。 她想起哥哥送她手表的那個晚上。 當時戴月有話想跟她說,卻被意料之外的禮物打斷。她后面回來,發現要跟她說話的又多了一個人——成南。 他們約定好晚上放學后,一起去cao場壓馬路。 成南自認嘴笨,在前面拍打著路燈下的蚊蟲給兩個少女開路。戴月挽著許枳,輕柔的嗓音在寂靜的夜里說著最溫柔的話。 “你要嘗試嘛,嘗試接受別人稱贊和善意?!?/br> “真的是夸贊和善意嗎?為什么我總覺得是嘲弄和奚落?!?/br> 當有人在她成功時說話,她會羞愧自己是不是太自衿,讓別人看不下去,嘲弄她;當有人在她失敗時說話,她更是恨不得躲進石頭縫里,捂住自己的耳朵,將自己隔出單獨的世界來,不聽那些全被她歸為奚落的聲音。 “說到底,你還是不夠自信?!贝髟挛兆≡S枳的手,緩緩舉起,“你不相信別人,其實是不相信自己。你害怕受傷,也害怕傷害別人,所以你懦弱?!?/br> 許枳沉默。她有什么值得自信的地方,送小到大都是透明人,而在平祁鄉有伶俐能干的許棣棠,在縣城有聰明又受歡迎的許榆,她永遠是他們的尾巴,永遠自慚形穢。 尾巴,緊緊跟隨著,卻永遠在后面。她有時甚至覺得這樣普通又內向的自己怎么會是他們的meimei?她不配得到他們的照顧和偏愛,一切只是那層血緣關系占了近水樓臺。 許棣棠的拋棄是她靈魂里的一根刺。如果她能干一點,幫jiejie分擔家務,不讓她那么累,如果她能干一點,分走爺爺奶奶的關注,讓那些打罵也像死水般落在她身上……許棣棠或許就愿意與她一起面對,而不是以保護者的姿態抗下所有?;蛟S,那樣她能夠帶她一起走。 “許枳呀,你要自信起來,你看,是我們班里唯一一個保送進實驗班的,長得漂亮可愛還溫柔善良?!贝髟掠媚樫N在許枳的手上,認真盯著像失了魂一樣的許枳。 “像我和成南這樣喜歡你的人有很多,試著去接受這個世界,好嗎?” 成南聽到這話羞紅了臉:“對,像我……我和戴月這樣喜歡你……的人有很多?!?/br> 許枳從自己的思緒里回神,仿佛看到兩顆晶瑩的心乘舟泛海,拖出她沉溺的思緒。 一瞬間,她的腦子里閃過許多紛飛的畫面。有成南努力和沉默寡言的她侃侃而談的模樣,有戴月手捏雜志期待著她收下的身影,有許榆對她說她終要有知心朋友時的苦笑。 似乎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她邁出包裹著偏執又懦弱的自己的繭。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痹S枳艱澀開口。 “首先呢,你可以試著多與朋友交流,你的喜怒哀樂不要悶在心里,我就是你可以依靠的肩膀?!贝髟掠檬种溉ゴ猎S枳下落的嘴角。 “但我絕不是要你去迎合任何一個人,甚至不要去迎合讓你不舒服的自以為是的善意?!贝髟骂D了頓。 “包括和我與成南的相處。所有的決定權都在于你,你要選擇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而不是在意別人的想法,那樣太累了。 許枳呀,如果你可以做個刺猬就好了,偏偏你寧愿把尖刺都戳向自己也不想傷害到他人,盡管有時候刺痛你的東西只是你自以為是替別人著想的‘讓步’?!?/br> 戴月抱住許枳,將頭靠在許枳的肩上。 “不用太刻意,只要讓自己每天都多快樂一點,那樣就很好?!?/br> 有人告訴她—— 你要做想做的,說想說的,拒絕想拒絕的,接受想接受的,可以獨自蜷縮在角落里舔舐受傷的心靈,也可以和朋友肆意哭泣。不要內耗,所有的人和事都應該為你自己的感受讓步。 寧愿做刺猬,也不要做豪豬。 許枳記得那天晚上,在路燈下,他們仨就那樣站在跑道上。她回擁戴月,忍不住流淚,一旁的成南默默地聽著,手仍揮動著幫她們驅趕蚊蟲,眼睛卻盯著許枳在燈光下閃爍的淚花。 她也記得是那天晚上,第一次被“朋友”的溫度,灼燒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