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雷雨天的秘密
喬衍初一直都很討厭雷雨天。 雷雨天往往只會給他帶來潮濕陰冷的傷痛,從精神到身體。 ... meimei在晴天降臨于他的世界里,又險些在雷雨天離他而去。 從他有記憶起,家對于他而言是狹窄的房間,長滿青苔的廁所墻壁,回南天潮濕臟污的地板和永遠曬不干而酸臭的衣服,盛夏打開木柜和抽屜爬滿的蟑螂和鑲嵌在木板上雜亂無章的豆莢狀卵鞘,冬天怎么也捂不暖的手腳,和父母因為金錢而爭吵不休的矛盾。 因為貧窮,爸媽對他的愛多許多成年人復雜難晦的情感,他們希望他是個孩子,也希望他是個能給他們解決年老困苦的工具。 所以他從出生起就被灌輸著“好好長大報答父母”的思想。 他出生的意義一切都是為了父母。 因此他只能摒棄小孩應該有的純真和玩性,學著他們心目中完美的成年人克制自己的欲念和天性,在他們眼里他理應是懂事的、孝順的、聰明的、成功的,他也跟著成為了這樣的人。 這樣度日如年般的一直生活到六歲。 meimei突然闖進了他的生活之中。 預料之外的驚喜。 被程序規劃好的生活終于有那么一個人愿意主動幫他打破。 可惜,好景不長,mama的突然病逝再次給這個家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這不僅意味著他和meimei沒了母親,對于家庭來說,母親的去世則是少了一根有力的支柱。 完整的家頓時支離破碎、搖搖欲墜。 那時,周圍的親戚都在說meimei是家里的禍害,克死了母親。只有他不是這么認為的,meimei不是禍害,meimei是他生活的良藥。 若他的人生不為meimei而活,那么一切將失去任何意義。 當他第一眼瞧到她時,是在搖籃里,小小的身軀裹上淡藍色的包被,皺巴巴的小臉,看不出一點女孩模樣。 他站在搖籃邊上靜靜注視著,那時他才六歲,他不知道生命的結合到底是怎樣產生的,只知道mama突然變大的肚子又突然癟下,然后家里又突然多出了一只小小的人兒。 mama告訴他,搖籃里是他的meimei。 他抬起頭,懵懂無知的望向慈愛的母親,雙眸充滿疑惑,啟唇問道:“meimei是什么?” mama告訴他,meimei是他要用一輩子守護的人。 mama出月子后,很快又投入了流水線工作中,家里多了個孩子,多了一張嘴,父母兩人不得不拉長工作時間賺取更多工資。 所以他成為了meimei生活中出現頻率最高的那一個人,他為她沖奶粉、換尿布,為她擦拭吐奶后的臟污,帶著她去拍攝百日紀念照。 小時候的meimei好動又愛哭,百日拍攝的那天也是如此,一離開mama的懷抱就會嗷嗷大哭,還好他帶了她最喜歡的小熊玩偶,只要meimei想哭,第一時間沖上前將小熊遞到她的面前。 瞧著她伸出rou嘟嘟的小手接過小熊,沒玩幾下就被她放進嘴里吃,可憐的小熊身上沾滿了meimei透明的口水。 mama調侃說meimei好壞,喜歡欺負熊熊。 他覺得meimei不壞,meimei好乖,好可愛。 而如此可愛的meimei卻在那群親戚口中成為了莫須有的“累贅”。 他們竟敢打著為這個家好的借口勸說喬祁將meimei送回喬祁的父母老家里,養到一定歲數后再接回來生活。 他們想要將他和meimei分開。 而父親真的聽從了這個意見,在他還在上學時偷偷將叁歲的meimei哄騙上了親戚回老家的車。 當他從學校趕回家里,期望著打開門就能看見和往常一樣蹣跚學步迎接他的喬清嶼。 可是,那天開門后他并沒有如愿瞧見那只小小的身影,他翻遍了整個家,問遍了周圍所有熟悉的鄰居,也沒能知道meimei到底去哪了。 一瞬間,恐懼如黑云壓上他的心頭。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下班回來,心里還帶著一絲僥幸,騙自己或許是喬祁放心不下meimei一個人待在家里,所以把她帶到工廠里照顧了,再等等,說不定等會兒meimei跟著父親回家了。 他便一直蹲在家門口外坐等他回來。 但逼仄的走廊只有喬祁一個人的身影,他不敢置信地跑到他的身后尋找確認,卻始終沒有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結果。 他再次欺騙自己冷靜下來,也許meimei正在樓下玩耍,過一會兒就上來了。 別急、別急。 可他怎么會不急,極力壓制著心里的恐懼,以正常的音調站在喬祁的面前,紅著眼睛死死盯住他,“meimei去哪了?” “我送走了?!?/br> 他的話語輕飄飄的落在他的耳邊,卻像一道無聲的巨雷劈裂他的心臟。 他渾身顫抖,手腳冰涼,不斷拼命扼制眼眶里的淚水,瘋狂搖頭,“不會的、不會的、不是這樣的...怎么會這樣...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你meimei已經被我送回老家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br> 喬祁的話平淡如水。 或許在他這個成年人眼里,分分合合早就是常事。 對于喬衍初來說和meimei的分別之事是他從未想過,也不敢想的事情。 meimei是他生活的支架,是他空蕩蕩的身軀里不可分割的骨架。 而如今他正面臨著骨rou分割,這血淋淋的悲痛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親手捧在手里緩緩遞給他,鼻尖是他血骨腐爛的味道。 meimei被一刀一刀地從他的血rou里劃分、割裂,筋骨斷裂,皮rou分離,白骨被活生生地從他的筋rou里扒開。 生不如死。 悲痛欲絕。 老家在西南方向,他奪門而出,朝西南方向狂奔。 天空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漸漸轉大。 正確的道路到底是哪一條,他不知道,他的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往西南方向跑,一直跑,什么都不要管,因為meimei就在前方。 傾盆大雨傾注而下,打濕他的身體,寒冷貫穿他空蕩的軀殼,淤泥的道路使他跌倒,他便再次爬起、奔跑,跌倒、爬起、奔跑...一遍一遍不厭其煩。 耳邊是雷聲作響,雷聲之大,仿佛就在他耳邊炸開,連帶著腳下的地晃動。 眼前是雷電炸出電光火花的場景,天邊黑沉的幕簾被閃電撕開一條巨大的猙獰丑陋的傷口。 雷雨對他進行虐打,在他身上留下傷痛的疤痕。 每當到雷雨天他總是會頭痛和強烈的害怕和焦慮,時不時閃回meimei離開他的那一天,他狂奔在雷雨之下的那天,心理醫生告訴他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 只是現在越來越嚴重了。 不過還好,能用這些微不足道的傷痛換回meimei。 他已經沒什么怨言了... ... 關于這些當年才叁歲的喬情嶼自然是不記得的。 “你…還好嗎?”喬清嶼試探性開口。 手臂微微抬起,原想用手臂拍拍他的肩背,又覺得這樣似乎有點過于太曖昧了,轉而變成豎起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阿嶼…”他反而抱得更緊了,似乎想將兩人的氣息死死糅合融合,“我好想你…” 喬清嶼神色一愣。 他是在說什么? 想她? 若真是想她,為什么她初高中那幾年里從來都沒有回來看過她。 現在反倒是裝作很在意她,很虧欠她的模樣。 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的。 氣氛沉郁。 半晌,才冷淡開口:“那十年前你為什么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兩人的胸膛緊緊相貼,無論是呼吸還是說話震動的聲響都會在兩人的胸腔里傳遞蔓延。 這個問題終究是無法逃避,喬衍初的腦袋埋進她的脖頸上,貪戀的感受她身上真實的體溫,聲音悶沉,從她的肩上緩緩向上飄。 幽幽的,低沉的。 “十年前,我要是當著你的面和你告別,你會跟我走嗎?” 他問出了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問題。 “會?!彼龥]有猶豫,“但你愿意嗎?” “我不愿意。我不能這么做。我是你的哥哥,阿嶼…我應該擔起哥哥的責任,我要對你負責,所以不能這么任性?!?/br> 他緩緩松開懷抱住她的手臂,雙手握住她的肩頭,正聲說道。 即使他心理恨不得將meimei永遠捆在身邊,但理智告訴他不能這么做。 他剛成年沒有任何經濟實力,上了大學也只能住在宿舍里。 那meimei怎么辦? 總不能和他擠在全是男生的宿舍里吧。 而且他去上的大學在上海,單純依靠喬祁給他每個月一千五的生活費,解決在大學吃喝后,能省下五百塊都是個問題,更別說在學校租一間小房子讓喬清嶼住在學校外面了。 所以他不能帶她走。 唯一的辦法只有讓她留在喬祁身邊,盡管生活清苦些,但總比跟著他強。 “那你為什么離開后又從來沒有回來看過我?”這是她最不理解、最為生氣的一點。 但凡他那幾年里抽空回來看望她一眼,她對他的怨言也不至于這么大。 可是他獨獨沒這么做。 現在卻說他好想她。 … “我…我不敢…”他重重闔上眼皮,倦態躍上他的臉,陰陰沉沉的氣息將他包裹。 喬清嶼眉頭一擰,語氣不悅:“不敢?” 自從他發現自己對自己親meimei產生禁忌扭曲之情時,他再也不敢直視meimei的雙眼,那雙純潔美好的眼睛,似乎只要輕輕一暼,便會輕易地將他骯臟呢心思看破看穿,輕易摧毀他好不容易自我建設的虛偽面具。 “阿嶼,我愛你?!彼穆曇粲挠娘h蕩在黑暗的屋內。 在轟動的雷聲下卻顯得格外清晰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