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92節
所以和西格也很討厭黃鼠,不過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根本不是同一種鼠。 出現在草棚里的是棕色田鼠,它們最喜歡吃羊草,尤其是它的種子,不啃莖愛吃葉。然后在上面拉屎拉尿,有的還賤兮兮的挨個咬一口,然后在墻邊刨個洞,拉著草大搖大擺回去。 而一旦沾染上鼠味的草,是不能給羊吃的,這害大家損失了超過兩百斤的干草,氣得大伙日夜咒罵這死耗子。 夏天是田鼠產崽的時候,為了食物十分活躍,極其猖獗,秋季屯糧出沒更加頻繁,而該死的這一群老鼠,它們壓根不冬眠。 所以姜青禾跟土長還有一眾人只能滅鼠,先是買了兩只貍花貓來,鎮上賣貓的少,兩只還是東買一只,西買一只買來的。 貍花貓捕鼠厲害是厲害,但它抓鼠都是直接嗖的一下爬到草架上。然后在草料亂飛間用爪子叼住田鼠,大搖大擺地下來,順腳再踢點草料到地上。 看的人目瞪口呆中又無力,只能自己想法子,有的說上獸夾,但是一點不靠譜。有的則說去找田鼠洞往里面倒滾水,但是被大伙否決了,聽那些凄厲的叫聲瘆得慌。 最后就是去地里找鼠洞,然后拿上火皮帶,一口破鍋和胡麻桿熏老鼠。從冒煙的孔洞里,挨個把洞口堵死,那樣老鼠就跑不出來,在里面永久安息。 以及在遠離草架的地方放從鎮上買的老鼠他舅,一種很毒的花,摻上吃食后放那,每天都能收獲老鼠的尸體,主要是得守著貓不讓它吃。 但田鼠還是有不少,守夜的總能看見。 “那你的摩爾(貓)呢?”和西格聽完后好奇地問,她轉了一圈也沒有看見。 姚三領她去放草料的倉房時說,“哦,被借走了,其他家也鬧耗子?!?/br> 應該說是請走的,好些家捧著東西來請這兩只貓出山震鼠,這會子正一家家輪過去滅鼠呢。 和西格有點失望,不過進了倉房看見一袋袋的草料,她又來了精神,這每個皮袋子上都寫了字,一袋一百斤,運出去前會給封口處縫上,封口中途拆掉,一概不認。 這讓她十分滿意,但八千斤的草料,還是得拆開逐一檢查后才能裝袋,花了十來人兩天的時間。 第三天八千斤的草料全都裝袋,另有一百斤的苜蓿算是姜青禾白送的。 全部弄好后,和西格指著草架上的那些草,她好奇,“這不賣給額們嗎?” “那是其他人定的,”姜青禾回道,她正在給交易單蓋印,上面寫著日期、牧草的名字到具體的斤數、袋數,以及交易人各自的姓名。 她當然不會把草料壓在和西格一個人身上,還有接了鎮上牲畜行的單子。但是他們很磨嘰又愛算,草料分開計價不行,全都得按一起算,只給十五個錢一袋,要的又全是組合裝,也就是白三葉混黑麥草這種。 但姜青禾很爽快應了,因為他們承諾會給足四百斤的黑鹽,以及加上從夏到秋之間的牛羊糞,貨到時才給。 所以外面剩余的草料全是牲畜行的,具體多少斤數還得另算,反正這個秋天里,灣里賺的盆滿缽滿。 尤其當姜青禾接過和西格給的三張銀票和一袋七八十兩的碎銀時,她的臉上有了濃重的笑意。 和西格只覺得她全身上下都帶著笑,像是吃了一冬干草的羊,見到了春天里草原上鮮綠的草,恨不得咩咩叫然后沖進草里。 “哦,我不會咩咩叫,”姜青禾小心收好銀票,她的笑意不退,“要是你想讓我給你當羊在草上滾一圈,那還成?!?/br> “有這么高興???”和西格不解,她對錢的喜歡還不如對一塊磚茶,她并不能理解。 姜青禾告訴她,“高興的不只只是錢?!?/br> 而是這筆錢到手后,終于能把從春到秋這半年積壓的錢給發到大伙的手里。是給那些在地里勞作現在還在伺候著牧草的人,是每天徹夜守在草架旁的人,是很多個辛辛苦苦日夜cao勞的人。 她身上所擔負的壓力也終于卸掉了一大半,在草料沒賣出之前,她都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往前。 要知道這是幾十個人半年的辛勞,是開出來的三百七十八畝荒地,在夏天最熱沒雨的時候,走崎嶇蜿蜒的山路,肩上扛著扁擔兩邊勾著沉甸甸的水給一點點澆活的。 姜青禾此時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她的視線被風吹得逐漸模糊。 第二日早上送走和西格時,她說:“等你以后再來這里?!?/br> 她有點懊惱,要是再多留幾天,還能吃到今年牧民種的第一季高粱,大家愛吃,和西格應該也愛吃,不過她送了好些自己家種的糧食給和西格。 和西格拍拍她放著紅契的小包,爽朗地笑,“等路修好額天天來?!?/br> 她在這里耽誤太久了,兩人沒有再多寒暄,姜青禾目送她離開。 今天她沒有在草原久待,她回到了春山灣,在棉花地里找到了土長。 “俺都曉得了,全賣出去了是不,”土長掐掉棉花上的蚜蟲,這兩天她沒管草料,有姜青禾在她很放心,就是今年這棉花長勢不佳鬧心,她天天往這里轉。 姜青禾抖了抖棉株上爬的小蟲子,她說:“賣了,這心里總算能松口氣,先把這半年壓的錢給大伙發了先,眼見著也冷了,好叫他們手里頭有錢能置辦些東西來?!?/br> 她低頭看著并不算飽滿的棉花,接著說:“剩下的錢,再談談找其他莊子的人來修路這件事?!?/br> “這事就等著俺去談,你正好歇會兒,”土長拍了拍手上的小蟲子,她從棉花地里走出來,側過頭說,“牲畜行不是還有筆銀錢,那筆到了再挪一點出來?!?/br> 姜青禾看她,土長說:“你上回不是說啥東西來著,公,公園是吧,俺覺得挺好的,眼下越來越忙,一天連個喘口氣的功夫也沒有?!?/br> “要是能有個玩鬧的地方挺好,俺們這也修個亭子長廊的啥,種點草啊花啊,有啥能玩的再建一點?!?/br> 土長走上棉花渠旁的小道,伸手拉了姜青禾一把,接著往下說:“俺最想建個戲臺子,反正灣里有幾個能唱的,到時候閑下來,請他們去唱一唱,你覺得咋樣?” 姜青禾則笑著回她,“錢管夠,放心造?!?/br> “有你這句話俺就放一百個心了,”土長也笑。 她們兩人沿著棉花渠環看整個灣里,沿路規劃著這里的以后。 比如綠化,這里的綠色實在太少了,雖然現在不算是黃土地,但是一眼瞅過去總讓人覺得光禿禿。 除卻那些房子外,零星的一兩棵樹可不是讓人覺得啥也沒有。 “種槐樹,種那些枝干和葉子都多的嘛,今年這果樹好了,看看好不好吃,再種一些,”姜青禾站定,指著遠處這一片規劃著,再踩踩路旁,“這些地方都能撒些草籽和花籽給種下,到了春天長出來一大片能好看些?!?/br> 她是覺得草原和邊城通上路的話,怎么也繞不開灣里,所以她說:“有錢的話再修點房子做歇店嘛,以后我們這里肯定有人來?!?/br> 土長看姜青禾,也沒有問真不真的,認識那么久了,她知道人家不會胡吹冒撂的。 “都聽你的?!?/br> 兩人這路上還商量了很多,比如探討給灣里的入口加一個類似牌坊那樣的建筑合不合適,再比如清水河邊上修一個??康拇a頭,水運總比路運要快,以及再買幾頭牛和馬騾子,借給大伙翻地拉貨。 一路說到了草棚邊,屋里大伙正井然有序地忙碌著,想著能趕在入冬前把這批草料交付。 土長進屋說:“下午停一?;?,到灣里來一趟,記著帶上自己的錢袋子?!?/br> 屋里眾人歡呼。 下午灣里人搬著板凳坐在辦事房子里,外頭寒風凜冽,可是他們的心卻是guntang的。 今年是極為特殊的一年,也是灣里走的最為艱難的一年,啥也要錢,可灣里的錢填補得了這頭,又虧了那頭,還得挪一部分去付給地丁。 叫大伙沒日沒夜的干活,磨破了一層又一層皮,可那錢是開春到秋收,壓著大半年,跟吊在大伙眼前的蘿卜一樣,拖到手里終于有錢才能發。 土長嘆了口氣,她覺得愧對大家。 “理書說讓俺說兩句,錢不是俺掙的,俺也沒啥好說的,全靠大伙自己一天天累死累活掙來的?!?/br> “俺就再說一句,”土長頓了頓,看著下面上百個人的眼神,“發錢!” 大伙歡呼,喊叫聲幾乎要震破屋里,震得那屋子粉塵飛揚。 每個人那張黝黑的臉上透露著希冀,他們不怕干活苦,就怕苦到頭還分文沒有。 但幸好不是。 灣里如今有好幾個賬房,每一樣都有專門記賬的,比如挖水渠的,比如種樹和鋪砂的,還有草料那一塊的,所以錢是按分工來叫的。 這一次拿到錢里最少的也有一兩銀子,大多二、三兩銀子,最多的當然是姜青禾,要分給她兩成,外加其他的,有個三四十兩,只不過要等牲畜行那邊結賬。 大伙沉浸在領到辛苦錢的喜悅里,每個人大聲嚷著自己有錢了。 幾個漢子相互鬧著,“走啊,今兒個去王盛那鋪子買壺酒,上俺家吃一頓去啊?!?/br> “得嘞,明年能買頭牛使使了,俺看的別人家那眼饞得要命,可算輪到俺有了?!?/br> 有個嬸子站到自家凳子上喊,“三德叔,你們別走啊,俺今年有了錢,你們給俺再蓋間啊?!?/br> 大伙笑她,“可算顯著你了?!?/br> 但眉梢眼角都是滿足,上一年有了錢,他們想著先吃飽穿暖,把肚子填飽了再說,可今年有了不少錢,糧食也足,吃穿不大愁了,就想著更好的東西了。 比如修間更好的屋子,買幾只牲畜,讓自己下地不用那么累,或者張羅著給自家添人口,而婚喪嫁娶、民俗禮節都在悄悄地恢復。 而這一切都因為錢。 姜青禾看著他們的笑鬧,她想起自己跟和西格說的,她高興,又不止單單為了錢而高興。 是為了有錢后逐漸走向富足的生活而高興啊。 而她也有了點余錢,暫時沒去買旱碼頭旁邊的歇店,只租一間來試試水。 但她揣著錢去了衙門,她要買草原上的地。 她跟書吏交道好,買的又是平西草原上的地,那里水草不豐,沒多少人買,也不屬于良田,它算得上是下等田那一價的,一畝就二十個錢。 姜青禾拿出剩八十兩積蓄,她買下了四百畝的草原,剩下的十兩是補交草原開路的錢。 當她站在那片被書吏劃分出來的草原上時,她沒有那么一刻清晰地認知到,抬頭四處可見的茫茫草原都是她的。 那種喜悅從虛無到真實。 她還沉浸在沒有成為羊大戶,卻成為農場主的喜悅里。 姜青禾離開草原的時候,想起了以前背過的一首詩。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她希望以后的草原也如此,更希望它水草豐美,牛馬銜尾,群羊塞道,人民殷實。 第155章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當灣里的牧草一茬茬被割下晾干, 河灘荒地上的紅高粱熟了。 原本荒草叢生亂石堆砌的地方,被牧民們一點點開墾翻地過后,牛和馬拉著犁在這里走了一遍又一遍,播種下糜子和高粱, 從黃水江擔水來澆灌它。 牧民們像是盼著一頭小羊羔長大一樣, 期待地里的糧食能在糞肥和江水的灌溉中, 長出堆滿田野的糧食。 而今天他們等到高粱紅了,高粱米結滿一株,沉甸甸的一串,被他們捧在手里。 牧民阿媽們樂滋滋地盤算自己能有多少糧食,那么多的高粱米做什么吃。 滿都拉嬸嬸拿著砍刀砍下一株高粱桿, 她笑得露出了自己的大牙,“磨掉殼吃蒸的高粱米呀, 再煮一鍋手抓羊rou?!?/br> “上次圖雅教的那個燙皮子, 哎呦, 我想那個味道很久了, 等拿到新高粱, 我要做一次嘗嘗,”胡吉奶奶樂呵呵地說, 還指指自己的牙, 已經缺了好幾顆。 蒸的高粱米她覺得太硬了, 奶制品好些也嚼不動, 羊rou更沒法吃。只有那奶茶, 還有熬的小米粥,用浸泡過的高粱米上石磨磨出米漿, 在鍋里刷油攤成的高粱皮子她愛吃。 畢力夫砍著高粱桿說:“聽圖雅說,高粱還能做酒吃, 真想嘗嘗是啥味道啊?!?/br> “酒是什么味道,它就什么味道,你喝你的馬奶酒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