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73節
“做這種要費心費神,光是挖眼得挖上一兩個時辰,更別提刻印了,所以只能慢著點來,這種糕模做好后,錢不會少于二十一個?!?/br> 因為別看糕模不大一個,有的還只有單眼,就是一個孔位可以印糕,但是工序實在復雜,從木頭上挖眼開始。用鑿子不停地鑿出適當的孔位,再要按圖紙打輪廓線,分很多塊細鑿細雕,巴掌大或者不足巴掌大的估摸著沒日沒夜也得要做三五天。 但是這個的市場是廣闊的,因為沒有多少人做,太麻煩太精細了。 徐禎除了忙活這,還得教別人刨穰穰子,就是用特質的刨子在楊木上刨出一張薄薄的木片來,可以用來記賬和書寫,也可以拿來上茅廁時點一張照明。 而這些被刨出來的穰穰子則到了另一邊辦事房子里,送到了那些十五六歲的娃手上,苦哈哈地一人一個算盤,對著上頭胡亂地打。 他們頭疼,噼里啪啦一陣亂打,打的姜青禾也頭疼,本來她算賬也沒多好,半吊子水平,最后把這個活轉手讓給了灣里一位老爺子,他年輕時在鎮上鋪子待過會算賬。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句話是很對的,但是教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姜青禾跟徐禎一回家,兩人碰頭就覺得腦子疼。 “你教的咋樣” “你那的呢?” 兩個人齊齊搖頭,然后默契地規避了這個問題,回家來就不要討論這種事了。 在整一個漫長的冬季,灣里人忙碌的更像過年前期,到處打轉腳不沾地,忙著學這學那,回家后還得念叨幾遍今天學了點啥。 而姜青禾跟徐禎也忙,忙了小半個月閑下來后,兩人終于能夠有空商討另一件大事了。 “是什么大事?”蔓蔓正在握著筆寫字,墨汁沾在了手上,她一邊搓一邊挪動屁股轉過頭好奇地問。 介于蔓蔓已經能認得大多的字了,姜青禾把這件大事寫在了紙上,用紅信封包住,然后遞給蔓蔓讓她自己拆的。 這樣一來蔓蔓更加好奇了,眼睛撲閃撲閃的,雙手接過信封,挪動屁股回到位置,小臉鄭重地拆起了這個信封。 抖出里頭一張紅紙,她兩手捏著兩邊,湊到有光的地方,前面有幾個字她不認輸,只能后面認識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蔓、蔓、的、房、間?!?/br> 她啊了聲,甩著紙條面向徐禎跟姜青禾,她有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恭喜蔓蔓要有自己的房間了!” 徐禎抱起她說。 因為當時蔓蔓年紀也小,自己不能獨立睡覺,兩人都沒有想過要讓她一個人睡。 而現在蔓蔓又大了一歲,上了童學后已經懂了很多事,個頭也躥高了很多,再跟爹娘睡就不再合適。 所以兩人想讓蔓蔓擁有自己的房間,當然要不要自己睡,哪天愿意,都得孩子自己決定。 這次沒有跟蔓蔓商量,是想給她個驚喜。 “我的房間?”蔓蔓歪著腦袋問。 她好小的時候就是跟爹娘一起睡的,只有一段時間跟小草她們一起睡。但她知道,二妞子jiejie和虎子哥哥都已經不跟爹娘睡,有自己的屋子了。 姜青禾正打算跟她解釋的時候,蔓蔓伸出兩只胳膊,夸張地說:“那些空著的屋子都是我的房間嗎?” 徐禎捏捏她的小臉,夸她,“你想得可真好?!?/br> “可是有自己的房間了,我只能一個人睡覺,夜里要是有老貓獾來找我,你們不知道怎么辦?”蔓蔓很擔憂。 “那肯定要等你大一點啊,”姜青禾告訴她,“你有自己的房間以后,你就可以帶著你的朋友,小芽、小草她們一起來玩,一起睡覺?!?/br> “你還可以布置你自己的房間嘛?!?/br> 蔓蔓眼睛一亮,“怎么布置都可以嗎?” “那我要花花的地毯,”蔓蔓對于自己可以決定的事情都很高興,“要有個大柜子…” 在這個屋子里,不管蔓蔓選擇如何布置,姜青禾跟徐禎都同意,畢竟兩人也沒有辦法忘記,在房子建造的時候,蔓蔓說都沒有問過她的意見。 這讓兩個初次當父母的很挫敗,雖然之后不管是生日還是其他的時候,都尋求孩子的意見,但這件事總一直記在心里。 所以這個冬末春初時,除了為別的事情忙碌以外,徐禎還給蔓蔓打了個大衣柜,在炕邊做了個小巧的床頭柜,還有靠著窗邊有全套的座椅和鞋柜。 等雪快化了,路好走的時候,姜青禾跟徐禎還帶著蔓蔓去鎮上,逛了廟會,買了好些蔓蔓自己喜歡的東西。 比如姜青禾覺得非常之丑的布料,那種像是各種顏色印串了的,花花綠綠到極致,蔓蔓就很喜歡,要做窗簾。 還有鏡子,她放在桌子上,這樣她可以一坐下就看見自己的臉。姜青禾笑她這么小就曉得美丑,但還是給她買了面最大最清楚的。 以及蔓蔓非要在屋里掛兩個大紅燈籠,她理直氣壯地說:“紅的好看,我總不能掛白的呀?!?/br> 最后零零散散買了一大堆回家,還得大半夜點燈熬油陪她裝扮屋子,看她把布老虎一個個掏出來擺在炕頭,分別取名。 丑兮兮的布也掛在了窗戶邊,大鏡子要擺好,抽屜里有了頭花和梳子,還有各種發繩。 大衣柜里掛上了她的衣服,花花地毯鋪在窗邊,墻上也掛了,那兩個小燈籠掛在了門邊,進屋的木門還懸了個牌,蔓蔓的小屋。 當屋子從空著到逐漸塞滿,甚至能看見架子上有很多零散的玩具,卷起來的紙和毛筆、墨水、掛了一排的零食,一個放在桌子上很大的存錢罐。 以及炕上鋪了毛絨絨的毯子,厚重的棉被,在冬天的雪即將全部化完的時候,蔓蔓搬進了她的新房間,學著自己睡。 她從一開始的抗拒,到屋子逐漸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每一天起床都要跑去看看她的新房間,到后面自己學著鋪了床,她看著這屋子才說要自己睡。 那天姜青禾還燒了一桌菜,來慶祝她的勇敢。 當然第一夜,徐禎跟姜青禾陪她一起睡的,還給她講了故事,哼了歌。 第二夜,姜青禾陪她睡。 第三夜,黑達的窩從外面搬到蔓蔓的屋子里,蔓蔓一動,黑達就汪嗚汪嗚叫喚。 搞得蔓蔓原本覺得心里害怕,要抱著被子去找爹娘,結果被它一叫忘記了害怕,在那里嘀咕,“小黑達你叫啥?不要叫了,你一叫我也想喊幾聲了?!?/br> 她漸漸的忘記了害怕,輕輕拍拍背,自己給自己哄睡,還要嘀咕她很勇敢的,最后真的睡著了。 而當她睡著后,她的爹娘還貼在門邊上,姜青禾問,“你聽到里頭有啥響聲沒?哭了?” “沒有啊,啥也沒聽見,”徐禎納悶。 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最后兩人決定做賊,偷偷摸摸開了門,在黑達叫喚前先按住它,看到蔓蔓抱著布老虎,貼著被子睡著后,站了很久才走。 這一夜換成夫妻倆沒睡好,心里有無限的感慨。 第二日,蔓蔓從自己的屋子里醒來,頂著頭亂蓬蓬的頭發,穿著睡衣出來。 姜青禾抱了她,問她,“你昨天一個人睡怕不怕?” “我才不怕,”蔓蔓踮著小腳,臉上表情很神氣,她強調,“我一點都不怵溜溜的,我厲害極了?!?/br> 徐禎從灶房里出來,他說:“那厲害極了的小孩來吃飯?!?/br> 等蔓蔓扎完小辮去吃飯,她哇了一聲,“今天好多好吃的呀?!?/br> 桌子上有一籠灌湯包,蔓蔓提起來抖了抖,里面有湯在晃,還有基本不太常吃但是蔓蔓很喜歡的糖油糕,油汪汪酥脆脆的。和燙面小餅,薄薄的面皮里是晶亮亮流出來的糖心,還有一大碗澆了紅糖汁的豆花。 完全滿足了蔓蔓喜歡吃甜的心愿,平常被管著不能吃太多的糖,今天可以敞開肚皮吃,蔓蔓覺得好幸福。 “慶祝你長大了呀,”姜青禾給她擦了擦沾了糖的小嘴巴。 長大這個詞,對于蔓蔓來說并不排斥,她已經幻想過很多次她長大之后。 她啃著糖油糕說:“我長大肯定很高,很漂亮,比花要漂亮?!?/br> “等我長大了,我要騎高高的馬,我也要趕牛趕馬騾子,那個時候我就能幫娘放羊了?!?/br> 在姜青禾還有點溫情時,蔓蔓很務實地問,“明天我也長大了,能再吃一盤糖油糕嗎?” “等糖油糕自己變成糕,油炸出來后跳進盤子里的時候,”姜青禾說。 蔓蔓哼了聲,“那長大一點都不好?!?/br> 在蔓蔓已經能漸漸獨自入睡后,持續了很久的冬天悄悄退去,積雪在日頭的照耀下,隱沒進泥土里,冬風轉為春風,草木開始蓬發。 生生不息的春天來了。 第140章 不要辜負土地 立春早早過去, 初春卻剛來臨,經過雪水的澆灌,萬物迎來新生。 去年地里那不過小半茬的麥苗齊齊躥高返青,田間地頭滿是野草, 春山上的草木從枯黃到新綠。 平西草原的牧草蓬蓬勃勃鉆了出來, 厚實的草層綿延不絕地遮蓋住黃土地, 原先種過草籽的地方,今年又冒出了新芽。去年冬飛轉南的禽鳥落在木架子上,在原先的水泡子里下蛋產卵孵化。 最大的湖泊迎來了綠翅鴨和天鵝在水里刨游,棕頭鷗飛來啄水,鼠兔出沒, 一派生機勃勃。 雖然初春還帶著些許冷意,姜青禾脫去了厚重的棉襖, 換上了輕薄的對衫。她帶上鋤頭, 跟土長一起走到了去年她們種下灌木的戈壁灘。 那時搶著雨后土地墑情好時種下的, 后來輪流灌水, 那時樹苗也沒見長, 本來戈壁的土質并不好,苗種能成活都該千恩萬謝了。 但是積雪從底部融化, 一點點滋養著灌木的根系, 讓它扎進更深的土層里。所以姜青禾過了一冬再來看這些苗種, 檸條已經從單株變成七股八丫杈, 還有向外分叉的意思, 上頭布滿星星點點的嫩芽。 花棒在戈壁與黃沙邊扎根,漸漸長高, 枝芽在微風中搖擺,沙打旺的草葉覆蓋了一大片, 遮住底下的麥草方格。 看見這樣的生機盎然后,土長反反復復盤看過每一株苗,臉上浮現了笑意,卻又那樣復雜。 “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旱天,”土長看著此時茂盛的苗種,想到盛夏一連幾個月不落雨,在暴曬下又得損一批苗種。 “先種下唄,沒了再補,”姜青禾繞過檸條走來,她抬頭看看天色,問土長,“金鳳姐,先量地吧?!?/br> 她倆今天除了看樹苗長得好不好,還是過來丈量土地的,得按一畝地來購買苗種,不再像前面那些地一樣隨意混種。 “俺們這記土地數其實亂得很,別看俺們說是畝,可其實還有斗、石、段、塊和坰。這斗和石就是看下籽多少來算,只是這段,俺們說三段為兩畝,坰的話,俺也說不好,計數太亂了?!?/br> 土長指著自己的腳跟姜青禾說:“就俺們賀旗鎮底下那么多村落來看,一坰有五百方步的,有四百五方步的,還有四百方步的,簡直是胡鬧?!?/br> “按畝就合算點,俺們把五方尺作為一弓,”土長走過去拿起放在地上的步弓,一個跟開合到極致的圓規一樣的器具,她握著上端的把手說:“二百十四弓為一畝?!?/br> “這片地是平的,沒有彎彎繞繞,測個畝數容易,你今天也能上手,但是到了那些邊角荒田合算的話,它又不是方的,就得吃些苦頭去一點點劃線,把它一塊塊劃成方的再算?!?/br> 所以要是得在衙門征收前,合算完要開荒地的畝數,那真的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 姜青禾接過步弓,她當然知道測量土地沒有那么簡單,尤其那些極其不規則的地,要是想精準算出畝數,得花個小半天的時間。 但是在戈壁灘這種起伏幾近于無,相當于平地的,用步弓翻轉測量是容易的,一邊走滿六十弓,在邊角插上樹枝,四個角插好就為一畝。 在量地時土長不會說話,這種事要很專注,計數不能錯誤,邊緣線也不可以偏移太多,要合乎正確的畝數。 測完五畝地后,最前面豎著的木頭旁邊影子漸漸短了截,姜青禾已經走不動了,她累得一屁股坐在荒灘上。 “干不動了?”土長從另一頭拎著步弓走過來,坐下擰開羊皮水囊問她。 姜青禾指指自己的腳,她今天穿的還是厚底布鞋,但是那些戈壁最不缺的就是石頭,很多尤為尖銳的,硌得腳底生疼。 她自嘲,“我應該跟馬一樣在蹄子上釘個腳掌,這石頭忒硌腳?!?/br> 怪不得那些駱駝客帶著駱駝走戈壁灘,都得在蹄子上纏上牛皮底,或者釘蹄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