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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眠春山在線閱讀 - 眠春山 第169節

眠春山 第169節

    她力氣大,拉著小爬犁跑了好幾圈,直把這片雪都給削平了,一群娃哈哈大笑,連小草都忍不住放聲笑出來。

    白茫茫的雪地里落下了銀鈴般的笑聲。

    小爬犁玩夠了,徐禎將大爬犁的皮繩套拴在馬騾子上,馬騾子的蹄子釘了木掌,又用厚布裹起來。

    他才喊,“苗苗來坐啊?!?/br>
    姜青禾在其他人笑聲里抱著蔓蔓坐在大爬犁上,馬騾子往前走,爬犁呼呼在雪地上滑,那種感覺比坐馬車還穩當。

    雪往臉上打,可心卻在飛蕩,姜青禾跟蔓蔓坐在爬犁上大笑,尤其車過了個坡時,那顛簸感讓她姜青禾心砰砰直跳,臉通紅。

    玩過爬犁的宋大花和虎妮,下來時跟小孩子一樣興奮跳腳,渾身到臉都因激動發燙。

    最后幾個人坐著大爬犁一路滑雪到了灣里頭,在各家拿著木锨鏟雪的時候,突然見來了這么個新奇玩意。

    連雪也不鏟了,一堆人忙圍上去。

    “啥呀?”“嘛玩意啊這是?”“瞅著你們從那道上拉過來的,給俺也坐坐?!?/br>
    才眨眼的功夫,爬犁在寂靜的灣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們跟看王盛那貨車一樣,看著爬犁眼里更是不可思議。

    “是爬犁,飛得老快了,”蔓蔓好認真跟他們解釋。

    大伙卻只想厚著臉皮上去坐會兒,那風呼呼過,耳旁啥也聽不見的,人整個身子被帶動,還不顛簸的感覺屬實不要太好。

    玩過爬犁后,徐禎在把式學堂教起了做爬犁。

    各家漢子拿斧頭的拿斧頭,握鋸子的握鋸子,今天肯定要打一只爬犁出來,不能在媳婦和小娃面前丟丑。

    一天結束,大伙拿著自己半點不板致,幾塊木板胡亂拼起來,瞅著就坑坑洼洼的爬犁在雪上滑了起來。

    這玩意實在太好玩,尤其對于一個入冬除了躺炕上嘮嗑、做點針線活,就再也沒有娛樂的山洼子來說,一點小小的新奇事物都能讓他們歡呼,熱烈參與。

    也就是有了爬犁,這個冬天從未有過的熱鬧。

    出門能在各處平坦地界聽見嘻嘻哈哈的大笑聲,甚至能在結了冰的清水河上,看見幾個大小伙子蹲在木板上,支著兩根木頭棒子往前滑。

    姜青禾也滑,她穿得厚兩腿交叉坐在板上,徐禎在后頭推她,她完全不顧忌地哇哇大叫,徹底融入了氛圍。

    后面換她和蔓蔓推徐禎,推的底下木條在冰上滑出一條長長的線,推不動母女倆就擺爛一屁股坐在冰上。

    蔓蔓還不小心踢了一腳別人打來的冰牛(陀螺),把它踢得老遠,然后哈哈笑著跟別人一起去撲。

    她還牽著黑達在冰上追木球,左繞右跑,摔倒就笑。姜青禾給她穿得很厚,棉褲子都是肥肥大大,里頭還要穿毛褲子的,摔了壓根不痛。

    原本安靜無聲的清水河,充滿了揮之不去的笑聲,那回音都傳得老遠。

    蔓蔓還坐爬犁抱著黑達到王盛那貨車里,跟幾個娃一起買糖塊吃,冰的凍牙,還要塞滿一兜子,最后喂了馬騾子一塊。

    這個冬天沒有被拘在屋里,蔓蔓每天都是笑著睡下的。

    冬春雖然漫長,但有了聊以慰藉的快樂,大伙也不覺得那白呲呲的天瞅著難受了。

    在春山灣盛行玩爬犁的時候,初六的下午,又落起小雪的天里,土長讓驢拉著她自制的爬犁過來了。

    “這玩意是耐用哈,該說不說東北那旮旯的人腦瓜子就是好使,”土長栓了驢子,撣撣身上的雪,滿眼都是對這爬犁的稀罕,勝過了她那架快散架的破車。

    姜青禾在搗罐罐茶,往里頭擱紅棗時說:“可不是咋的,坐那爬犁上,到外頭走一趟,比在屋里頭憋悶開闊多了?!?/br>
    她說話的時候,院子里蔓蔓的笑聲傳來,小娃正跟她幾個坐著爬犁過來的好朋友在打雪仗,徐禎當裁判。

    姜青禾笑了聲,端著熬好的罐罐茶遞給土長,土長接過也忍不住笑道:“俺這個冬才覺得灣里活起來了?!?/br>
    以前冬天就像大伙說的白刺拉瓜的天,躺在炕上過著昏三愣四的日子,不曉得到哪個時辰,吃飯上茅廁天黑就睡,沒意思透了。

    可這會兒,去冰上打滑,在雪里玩爬犁,坐在爬犁上去把式學堂,燒了火堆大伙一起坐那嘮一嘮。又或者是小娃揣著錢,自己撐著木板,抵著兩根木棒,用腳時不時呲一下,湊錢去王盛那買地老鼠,塞雪上放。

    土長捧著茶心下感慨,她貼著杯子抿了口說:“找個安靜的地,俺有些事想跟你談談?!?/br>
    姜青禾了然,提著爐子去后面她的書房,放下爐子,拉開窗簾,還跑去拿了一碟干果和酥餅放在圓桌上。

    擺好過年待客的架勢后,姜青禾才坐下來,雙手捧著杯子道:“土長你說吧?!?/br>
    土長被她搞得一愣,隨后伸手拿了個核桃剝著,她想了想措辭,最后還是直接說:“俺這會兒過來,其實有個事情想問問你,你聽聽,再決定要不要應下?!?/br>
    姜青禾把蓋在自己腿上的毛毯拉了拉,她知道應當是件大事,土長的臉色從未如此嚴肅,她便也正經起來。

    “在說這件事情前,俺先說說旁的,”土長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望著半開的窗外白茫茫的院子,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沉,“俺爹在幾十年前當土長時,那個時候叫里長?!?/br>
    “里長管地管人,啥事都攤在他的頭上,那會兒大伙又是逃難來的這里,啥也鬧,爭地爭農具,一點小事就開打?!?/br>
    “俺出生后十來年才好了些,相處了大半輩子,人也熟絡后,俺爹才好管了些,那會俺們這算是荒灘,人窮得連衣裳都穿不起,衙門也懶得來?!?/br>
    土長回憶著,“后來到了俺做土長,就沒有里長的叫法了,衙門說要叫保長,十戶為甲,十甲為保?!?/br>
    “保長要管匪患,要管自己手底下莊戶的安危,俺院子旁那座高房子你曉得吧,俺在那上頭睡了十年?!?/br>
    “不止這樣,到了俺這時候,衙門要對春山灣收田稅和銀子,”土長呼出口氣,她看著姜青禾說,“按照衙門的話來說,應當是征本色糧跟地丁,攤丁入畝了?!?/br>
    姜青禾聽著這幾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詞,摳了摳毛毯,她想現在這個朝代應該對應的是明清時期。

    “啥是本色糧,就是俺們這里種最多的小麥,一畝地要交一石的糧,至于地丁,各家有多少畝地就要交多少畝地的錢,俺們拿不出來?!?/br>
    土長嘆口氣,“所以俺們交了翻了一番的田稅?!?/br>
    “到了去年,不,應當算前兩年了,也就是你們剛來到鎮上,要下來開荒的那時,衙門說讓俺領你們走,抵地丁的銀子?!?/br>
    “后來大花一家也是這么來的?!?/br>
    土長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話說出口,“俺為啥沒再接開荒的人下來,是因為前頭衙門告訴俺,今年肯定要對春山灣征收田銀,各家的田畝數都要備足,一畝地是十個錢,這筆錢俺們拖了十年,他們沒辦法再等下去了?!?/br>
    “交不出銀錢就做勞役?!?/br>
    姜青禾還沒來得及對前面那番話震驚,她此時才深刻意識到,她真的生活在一個王權朝代里。

    土長看了眼外頭越下越大的雪說:“這么多年,俺都是一個人撐著,可你來了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俺也有能商量的人了?!?/br>
    “但俺總不能事事都問你,讓你白干活當苦力,把你吊在這里,所以俺進門就想說的,這會兒也問問你,愿不愿意當灣里的理書?”

    “理書?”姜青禾從震驚里過神,她疑惑,這個詞并沒有在她的耳邊出現過。

    “是啊理書,本來保長下頭應當還有甲長,可俺們這里沒有可用的人,只有俺能撐著,做了保甲長的活,還擔了理書的活計?!?/br>
    土長告訴她,“鎮上來量田地的人是書吏,寫田契的是房書,到俺們這叫理書,買賣田地要在場的人?!?/br>
    “理書要識字、懂算賬,要會量田地畝數,能寫契書,俺曉得你后兩樣都不會,但是你想的話,俺和灣里的叔伯都能教你?!?/br>
    她的意思很明確,“請你當這個理書,是會在衙門過明路,在灣里大伙面前告知,過了衙門,大伙就得叫你理書,得敬重你,你說的話就是有用的。

    而且不會白做工,一年灣里會給你十石的糧食,鎮上理書還會有月錢,俺們錢少,這都能折算成糧食給你?!?/br>
    姜青禾的腦子飛快運轉,消化著土長所說的話,她當然沒有被所謂的敬重給誘惑。

    “可是我很忙,開春后除了田里,鋪子那要忙,牧民那頭也得下功夫,再兼顧灣里的理書,丈量田地要花不少功夫,我也不是鐵人,能辦好一兩件事就頂天了,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做好?!?/br>
    她當然不是怕搞砸,而是真的有心無力,別人也許可以兼顧很多事情,但她沒有那么厲害。

    “不用急著拒絕,俺都曉得,俺也知道你鋪子忙不過來,可這都是有法子的,在灣里找兩個機靈勁足的,跟著周先生學了算賬和寫字的,叫他們給你打下手?!?/br>
    土長喝了口溫茶,她擱下杯子時很認真地說:“其實除了俺私心想叫你答應外,還有個事情,你得知道啊?!?/br>
    “你頭幾個月來跟俺借田的時候,說是今年要給那邊牧民弄地,上戶籍的那種,”土長用手指扣了扣桌板,她微微搖頭,“當時沒有告訴你,現在你應當要知道,開荒地好辦,上田地也好辦?!?/br>
    “不好辦的是啥,是賦稅?!?/br>
    “牧民分很多部落,蒙人那的叫蒙番,藏民叫西番,東鄉的叫土民,回回族叫纏頭回子,他們不屬于中原人,他們要是想種地,那叫番糧,番糧地收兩斗糧食?!?/br>
    土長歇了會兒繼續說:“但是他們有了田地,他們的戶籍也就掛在了平西草原,所以他們除了必要的牛羊毛,田稅、地丁以外,還要交啥你曉得不?”

    姜青禾搖搖頭,她知道這完全走到了她未知的層面上。

    “是草束,也就是干草,小的7斤一束,大束18斤一束,一畝地收五到十束,”土長真的老早就想跟她說了,但是早說了又能如何,只會在沒有辦法解決時徒增人的煩惱。

    “但是你當歇家你就要知道,不管官歇家還是私歇家,跟衙門打交道,少不了田地這一塊,無論是量地有多少畝、官契上如何寫等等,你要是不知,那這田地就不要辦?!?/br>
    可是姜青禾知道,如果沒有田地,光靠年復一年的借荒地來逃避田賦,廣種薄收,那她曾經應下的安穩,全都是一場空話。

    沒有地意味著要到別人手里換糧,而青稞并不是這里的主糧,要去糧商手里倒騰糧食。

    當糧食當飯碗拿捏在別人手上,那么就得接受糧食的起落,漲或跌都任由別人安排。

    但是要有了地,地丁、草束和本色糧的問題,都需要解決,那過程并不是輕飄飄的一句。

    “我得先想想,”姜青禾又跟土長聊了很久,詳細問清楚后,送土長出門的時候,她告訴土長,她沒有想好。

    “那等你想好,俺希望你能想清楚,想清楚了,俺才能跟你一起商量,不管是種草還是灣里日后咋走,”土長拍了拍她的肩膀,走進了漫天飛舞的雪花里。

    而姜青禾目送土長遠去,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里,坐在搖椅上,毯子胡亂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支著腦袋看外頭落下的雪,爐子里有干柴的崩裂聲,她眼神沒有焦距地望向遠方。

    她現在有點不知所措,當初她曾那么單純的以為,田地只要開荒后,請衙門來丈量再上戶籍,她也讓牧民跟灣里一樣辦公田,繳納一定的田稅,再等待豐收就行。

    可現在,對于牧民來說,有了田地真的好嗎?

    那需要繳納的賦稅,銀錢、糧食以及草束,隨意一樣都是座無法逾越的大山,有了地,不會比四季轉場輕松,尋求安穩,就一定要變成籠頭和枷鎖嗎?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天真,愚蠢的可笑。

    姜青禾靠在椅子上,仰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沉重地嘆了口氣。

    這時她聽見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放下手看過去,只見蔓蔓踮起腳,手里拿著一個矮小的雪人放在窗臺上面。

    蔓蔓放一個就說:“矮矮的是我,瘦瘦的是娘,高高的是爹,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br>
    她的雪人是面朝里的,姜青禾看見了那雪人的紅豆眼睛,樹枝鼻子和用草拉出來大大的笑臉。

    蔓蔓靠在窗臺上,頭抵著窗戶,將腦袋從縫隙里伸進來,用手捧住自己的臉,嘻嘻笑著說:“娘,你看了沒,好看不?”

    “好看,”姜青禾勾起一點笑,被蔓蔓一打岔,她剛才那種低落的情緒消散了大半。

    “我不止做了雪人,我剛才還幫著爹搓了好多湯圓,娘,我們吃湯圓去吧,”蔓蔓從窗戶消失,又從門外跑進來,扒在搖椅的后背上,一晃一晃鬧著。

    “走吧,”姜青禾沒有在想那些事情,她想不出來好的辦法,而是一手提著爐子,拉著蔓蔓的手走出去。

    灶房里徐禎在捏湯圓,鍋里的水早就沸騰了,只等著一個個圓鼓鼓的湯圓下鍋。

    “就快好了,”徐禎搓著湯圓,轉過來笑著說。

    姜青禾點點頭,她洗了手,準備一起搓,結果感覺渾身沒勁,坐下來戳著旁邊揉好的糯米團。

    “怎么了?”徐禎溫聲問她,用沒有沾面粉的手背貼了貼她額頭,沒有生病。

    姜青禾聲音有點低落,“想不好一件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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