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67節
第135章 展望新的一年 當姜青禾回到春山灣, 她以為凍死人的天里,大伙應當在屋里貓著。 沒想到還沒進灣里,遠遠地就聽見哄笑嘈雜聲,簡直是雞飛狗跳驢上墻。 她聽見胖嬸嚷道:“大山你個蠻牛, 讓你兜豬, 你扛豬架子, 個憨貨?!?/br> “攔著點啊,三炮,你瞅個雞麻眼子,給套上啊,哎呀俺的祖宗, 麻繩,麻繩嘞!纏緊豬腳子啊?!?/br> “三炮這幾步走得忒難看, 跟母鴨子瘺蛋一樣, ” 各種聲交雜在一道, 姜青禾心里好奇, 跳下車座拉著馬騾子往前走, 到了大槐樹底下喊了聲,“老遠聽著了, 唱大戲呢?!?/br> “啥唱大戲, 俺們耍猴呢, ”墊著腳往里頭瞅的漢子頭也不回地答道。 他轉過身才看見, 立馬手拍大腿, “哎呀娘嘞,俺說誰呢?!?/br> 棗花嬸也笑, 又驚又喜地上前拉姜青禾的手,“回來了啊, 這幾天累夠嗆吧,正好的,趕上殺年豬了,留這別走,晌午吃一頓殺豬菜,姐給你做炸丸子、豬灌腸,還有蒸豬血,在這吃啊?!?/br> “青禾回了啊,累不,來來,坐這,”有個婦人忙給姜青禾拿了把凳子,趕緊拉她坐下。 自打她過來后,也沒人看綁年豬了,好些婦人圍過來都過來打聽。 姜青禾坐在凳子上,眼神瞟著后頭那一頭肥碩的八眉豬,黝黑的身子,rou顫巍巍的。 她看了會兒,偏過頭回道:“不累,就是磨得嘴皮子疼,全都賣了,這錢等晌午再給成不,讓我也瞅個熱鬧唄,棗花姐,這是你家的豬???” “可不是咋的,俺喂的,多胖乎啊,要不是打算明年再買兩頭,俺這還真舍不得殺嘞,俺一鍋鍋料煮起來喂大的,”棗花嬸心疼地直搖頭。 “這養的是真壯,一看就曉得姐你舍得下好料,”姜青禾說著走了幾步到前面,看看他們咋兜豬的。 徐禎也抱著蔓蔓走過來,擠到人群里。 那八眉豬在圍起來的木板里左跑右跑,兜它的人摔了個屁股墩。豬屠家身上還淌著血,他走過來大喊,“個不中用的,等俺來,平時瞅你們下地把式的,一到這上頭咋就虛了?!?/br> 臊的那幾個漢子伸手搡了他一把。 豬屠家手上繞著麻繩做圈,踢踏著牛皮底的鞋子走到圈里頭去,瞟準后整個人猛地撲過去。 在眾人驚呼聲里,他整個身子壓在豬的身上,麻繩圈緊緊套牢脖子,剩余的麻繩將豬五花大綁起來。 “要殺豬嘍,小娃帶回家去,”豬屠家左腿壓在豬身上,半跪著朝邊上喊,“別留娃在這,免得等會兒把娃給驚冒了,夜里還要叫魂?!?/br> 他說的時候,各家大人趕緊把自家娃喊回去,畢竟殺豬比殺羊還要血腥,那嘶鳴聲,刀子一拉,血嘩啦啦能流一大盆子。 一群娃被鎖在土長那高房子里,外頭殺豬,他們里頭就在那拍手唱,“臘月八,眼前花;還有二十二天過年家。有豬的把豬殺,沒豬的打娃娃。娘啊娘啊你莫打,門背后有個豬尾巴,唆得口上油辣辣?!?/br> 叫外頭給豬澆滾水退毛的大人笑得不行,“你們都聽聽,都臘月二十二了,還念著臘八嘞?!?/br> “尕娃莫唱了,給你們煮豬血吃,也油辣辣的?!?/br> 旁邊一群漢子淌著水用刀刮豬毛,好幾個人婦人在外頭搭鍋,煮起了豬血,今兒個殺豬的還有土長,她把豬血和腸子給留下了。 凝固的豬血用刀劃拉成塊,倒進滾水里慢煮,一定得小火煨熟才嫩滑,大火煮的全是蜂窩眼子。 等豬血煮熟后,棗花嬸把油膩膩的手擱圍布上抹了抹,叫各家去拿碗,這鍋豬血先給小娃吃。 蔓蔓也領到了一大碗,徐禎替她捧著冒著熱氣的豬血,她又蹦又跳,笑得兩頰鼓鼓。 姜青禾幫她拌了拌醬和一點點辣子,蔓蔓咬了一口,她呼呼吹氣,豬血太嫩了,她牙齒一磕到就裂開了。 “好吃,”蔓蔓又吃了一口,有點被辣到,她舔著嘴唇問,“咱們家啥時候吃rourou???” 徐禎喂了姜青禾一口,轉過頭看著又忙著殺下一家的豬屠家,不確定地說:“明天吧?!?/br> 誰叫豬屠家實在忙得很,他這么多年就沒有這么忙過,哪個村子一天要殺二十來頭豬的,他最多也就殺過一天十頭。 在自個灣里倒是從天不亮宰到夜摸黑,渾身上下滿是豬臊氣,豬屠家夢里都在殺豬。 殺年豬沒那么快能安排上,但是殺豬菜一家三口早早吃上了。 焐的豬灌腸,腸子洗的很干凈,里面是蕎面和豬血混起來煮的,不放鹽,只放了一大勺辣子。 姜青禾夾起紅褐色近乎發黑的圓片,沾點油汪汪的辣子,沒有想象的那么面,很筋道,尤其聽著大伙呼呼哈氣的聲音,又往里頭猛夾的架勢,只覺得香死個人。 還吃了一大盆豬rou燴酸菜,八眉豬雖然長得磕磣,黑黝黝的,但是它的rou是姜青禾吃過最香的。 那種本土飼養豬的rou香,rou片嫩的都不需要放紅薯面,半點不柴,細嫩彈牙,而且搭配著酸菜,又混著粉條子和豆腐塊。 一碗下去吃的人渾身暖和,連帶著那黃米飯都覺得不磣得慌了。 往年灣里沒養豬,過年也冷冷清清的,只過年邊上去鎮上割一點rou來,熬點豬油,煸剩下的豬油渣分分,也算沾點葷腥。 宰羊的不多見,倒是殺雞殺鴨熬湯的多些,像是今年殺年豬的,熱鬧咋都瞧不完,實屬幾十年來一回。 那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以前都是在屋里躲著的,實在沒趣得很還冷。眼下倒是搬著個小凳子,帶著頂氈帽,坐那看一天殺豬都成。 晌午和夜里還能吃到口熱乎乎的殺豬菜。 老人高興,小娃就更高興得沒邊了,手上拿著,嘴里塞著,二十來個滿巷子里來回跑,餓了就等著吃下一頓。 這殺豬菜吃到最后,姜青禾一手蓋住了自己的碗,一手捂著肚子說:“姐,真吃不下了?!?/br> 她實在怕了,一大勺一大勺的菜往她碗里添,吃的她都快吐了。 姜青禾趕緊從凳子上站起來,她要到外頭消食去,溜走前還喊了句,“姐、嫂子你們忙完了,到對面辦事房那里找我領錢啊?!?/br> 本來她之前她收了大家的東西,基本是當場結清,但是臘月集特殊點,她想著過年邊要留點錢急用,就沒有先結賬而是賣出再給。 這會兒終于到了她能付這筆年賬的時候。 女人們把活扔給男人,自己奔走相告,一齊跑到辦事房里,揣著凳子一溜在里頭坐好。 “拖了大伙這么久,才趕在年關邊上結,別介意,”姜青禾說了句客套話,接著拿出一袋袋數好的銀錢墩在桌上,清脆的聲響讓底下的女人眼睛發亮。 姜青禾沒直接發錢,她手擱在錢上,笑著說:“發錢之前,還有點節禮要送大伙,這幾個來月不管是剪紙、草編還是織羊毛線,都累得夠嗆,又盡心盡力?!?/br> “這一年忙碌到頭,我也指望著婆姨嬸子來年能再多關照,多上心,就給每家一副對聯,六張紅剪紙和兩張福字,一卷紅繩,還有一小包紅棗?!?/br> 坐在那的三四十個婦人全愣住了,她們可從沒想過除了錢,竟然還有節禮,這種意料之外的驚喜,讓她們的喜悅猛漲,笑容都克制不住。 有的就忙說:“這哪使得,你說你這么客氣做啥?” “俺們不能收,收了像啥話,不就占你的便宜,哎呀,收回去收回去?!?/br> 但是那話語卻有掩飾不住的高興。 “拿著吧,今年也給家里添點喜氣,”姜青禾面上的笑意濃重,“其他門神、年畫的可得自己買了,這等會兒拿了錢,別舍不得?!?/br> 女人們笑開了花,嘴都合不攏,光是瞟著錢袋子,自己心里又有筆賬,曉得這次能賺不少了。 雖然姜青禾不會當面喊錢數,可大家眼睛多利啊,光是從上去領錢的人聽了后失聲大喊,到兜著錢笑得露牙花子過來,就曉得肯定發了一筆。 也確實不少,至少姜青禾跟領到錢的人都清楚,最多的有一兩三錢,最少的都有七百個錢了。 而一只豬崽只需要一百個錢,雞鴨崽子不足五個錢,哪怕是七百個錢都能買上不少好東西了。 她們內心充盈著激動,只覺得腰桿子更硬了,要曉得自家男人做苦力活小一個月,也就三四百個錢,而她們卻賺了這么老些。 從辦事房出去的時候,女人們左手拎著一袋錢,右手拽著一袋紅彤彤的年禮,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可把候在門口的男人們一驚,有的上手去拿錢袋子,嚯了聲,大聲問,“搶錢莊去了?” “俺呸,啥搶錢莊去了,這都是俺日夜cao毛的辛苦錢,”女人一把奪過來,拿起紅紙頭在他面前甩了甩,仰起頭嘚瑟地說:“曉得這是啥不?年禮,你聽俺給你數數,一副對聯子,六張大紅剪花,兩張福字,諾,紅繩團,還有包棗干?!?/br> “可叫你把住了這門好活計,往后家里都靠不著俺嘍,”男人背著手搖了搖頭,心里想的卻是這娘們是越來越能耐了。 女人們歡天喜地出去炫耀時,姜青禾還留在屋子里,等著毛杏過來拿她的銀子。 從今年五月染坊開始收槐花,她爬大槐樹上摘了槐米賣的錢,割紅花、采藍草,到后面在童學帶孩子的工錢,織毛線的錢,一律全都在姜青禾這。 毛杏來得很快,她幾乎是跑過來的,頭巾掉了大半,兩頰通紅。 她站在姜青禾前面時,還喘著粗氣。 “這半年多來你的辛苦錢,按我的賬沒記錯的話,是三兩五錢六,”姜青禾把那只有六十個麻錢,剩下是三兩碎銀的小袋子推向她。 毛杏咽了咽口水,她心跳得很快,上下嘴唇不停開合,最后問,“真有這么多?” “有啊,你那時賣槐米一趟賣了三十八個錢,后頭又進山去采,賣了七十五個錢,割紅花是六十六…” 姜青禾隨口就把那每一筆的賬給報出來,在毛杏震驚的眼神下,她嘆了口氣,“所以這筆錢真的有這么多?!?/br> 她看向毛杏的眼睛,問道:“所以你是要把這筆錢帶回去,準備踹了你男人?” 毛杏真的很感激姜青禾,要不是她跟土長說,讓土長替自己出頭教訓了自家男人,后面又上門讓她去童學,說不定她真的會帶著女兒尋短見。 可這么多個月過去,毛杏再也沒有當初那么天真的想法,覺得踹了這個男人就能活得好,她現在也能活得好。 “不踹了,土長替俺踹過了,”毛杏笑著說,“俺家那貨俺曉得,忒慫,只有喝點酒才能壯些膽,土長打罵了一頓后老實了,不會動手。反正俺公婆指望著從俺手里漏出點錢來,眼下待俺也不錯,妞妞能幫著看顧,俺在娘家那更有面了?!?/br> “他打你真就這么算了?”姜青禾跟她并肩走出去,詢問時心下感慨,人和人的選擇真的不同。 不是誰都有虎妮那么莽,日子說不過就能不過,自己帶著娃過活,還能顧著年邁的老娘。 毛杏悄悄地告訴姜青禾,“俺給他報上了來年開荒挖土種樹的活計,啥累就報啥?!?/br> 她微笑,“土長說到時候銀錢會給俺?!?/br> 姜青禾看她,毛杏也回望,啥年輕不經事的小媳婦,壓根不存在的。 “好好過吧,”姜青禾憋出一句,“別把人熬沒了?!?/br> 毛杏拿著錢笑出了聲,她最后告訴姜青禾的是,和離的難過活,寡婦再嫁還有體面日子過哩。 姜青禾走出去看著遠處的天,她想,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吶。 她懷揣著這樣的想法回了家,開始忙碌起來。 臘月忙年腳不停歇,二十三祭灶,姜青禾在四婆的指點下烙滿了十二個碗口大的灶餅。 四婆邊幫她搟灶餅邊說:“加點胡麻油,好糊住灶君的嘴,叫他說不得你家的壞話?!?/br> “蔓蔓,乖娃,來婆婆這,婆婆領你給灶君爺爺叩個頭,”四婆洗了手喊蔓蔓來,拉著小娃的手,要她在灶君牌位前磕頭祭拜。 蔓蔓乖巧地說:“我會好好拜的?!?/br> 今年是姜青禾一家在新屋住的第一年,祭灶得隆重,四婆心里早早掛念著這事,想著要是家里沒人,她自己得幫著兩個孩子cao辦。 這會兒人回來了,又擔心苗苗在這事上是糊涂性子,沒祭好灶得罪了灶君,那來年諸事不合犯忌諱,自家還沒弄,先捧著新買的灶君牌位過來了。 點蠟焚香是四婆來的,她得說好話啊,嘴巴念念有詞,大抵意思是,“保佑家宅平安”這種話。 “明年可得自己好好祭灶了,徐禎,去婆家一塊幫忙做飯,你家媳婦俺是不指望了,讓她歇會兒吧,一年到頭累夠嗆,你出點力?!?/br> 四婆拉著徐禎去干活,畢竟臘月二十三也是小年,四婆做東,讓姜青禾跟宋大花一家都去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