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55節
還有姜青禾自己片的,帶有厚度的rou片,肥瘦相間,烤的油脂滋滋往外冒。rou片逐漸煸的焦香,滿滿一口,肥的不膩,瘦的不柴,嚼在嘴里讓人滿足。 這一頓吃得盡興,尤其在吃rou后吃了一片烤蘿卜,那種不同rou的油,烤的外皮薄薄一層皮,里頭松軟,中和了膩味。 夜里她和蔓蔓占了都蘭的床,都蘭則和琪琪格挨在一起睡的。 琪琪格也不再像是以前那么不愛說話,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現在她有記賬的本事,不管是哪家的小孩都找她玩。 也漸漸地不再老是縮著,興奮的時候話也漸漸多起來,反而叫都蘭時常想讓她閉嘴。 這會兒她和蔓蔓嘀嘀咕咕說著話,都蘭跟姜青禾則在他們兩個人的話語聲里睡著了。 河灘地的清晨彌漫著nongnong的霧氣,有鳥叫聲在頭頂盤旋而過,她喝了碗熱奶茶后,帶著蔓蔓辭別了大家,駕著車離開這里。 路過北海子的那條路上,她碰見灣里不少人在白楊樹旁伸出手用力搖一搖。 她停下車,不解地問,“嬸子你們這是做啥嘞?” “俺說是誰,”水嬸拍腿,笑了聲,“俺們看看這些樹有沒有生了蟲害,枯沒有枯,別到時候風一來,全給吹斷了?!?/br> 也就是看了他們姜青禾才知道,這兩天大伙趕緊收完了地里的東西,各種加固自己的豬圈,院子里的樹,還有外圍的樹木。 姜青禾雖然沒有防沙塵暴的經驗,但她有防臺風抗臺風的經驗,知道如何加固樹木。 在她的方法中,挖土給低矮的植被加土,對于那些種下的果樹,則是旁邊挖土加地樁綁在樹干上,或者是在樹干旁立四根木頭抵住。 春山灣的大伙全都忙忙碌碌起來,比地里的時候還忙,之前土長在說的時候,各個心里焦灼著,誰能不害怕黃毛風。 可再怕也沒法子,他們一邊用舊布、用過的麻紙堵塞自己家里角角落落的空隙,那些苫草房子的屋頂全部換掉,房子不能住的,土長就安排人先住辦公的房子和學堂里。 一邊則出動看灣里地里生著的樹木,連架在那的水車也得瞅一瞅牢不牢固。 童學里則是毛杏和趙觀梅帶著小娃,封閉門窗,用各種石塊和重物壓在滑梯等游樂設施上。 姜青禾也忙碌著,將大部分的門窗都緊閉,二樓開放的陽臺是沒法子了,只能到時候再掃,還有那些牲畜,盡量用木板遮擋了一大部分。 還讓宋大花他們一家到自己二樓去住,別管那草房子了。 就這樣忙了好幾天,日頭晴朗,風也微弱,看不出一點要刮風的意思。 大伙都嘀咕是不是看錯了,今年壓根就不會有黃毛風。 夜里蔓蔓縮在姜青禾懷里問,“娘,黃毛風很嚇人嗎?” “嚇人得很,比老貓獾還嚇人,”姜青禾拍著她的背說。 然后兩人安靜下來,因為她們聽見了風聲。 那種極力拍打著用木架固定住的窗欞,以及緊閉的大門,呼嘯而肆虐地從大地游走而過。 然后房門被宋大花拍響,她喊:“黃毛風真的來了!” 姜青禾坐在床上,她知道,她聽見了,她聽見外頭架子哐當倒地,木板嘎吱嘎吱亂晃的聲音,牛羊斷斷續續的嘶鳴,以黑達的吼叫。 屋里滲進來一股由淡漸濃的土腥味,要是睡覺吸到一口,得嗆到喉嚨里,嘔吐都吐不出來的難受。 她們只能不睡,用頭巾裹住自己的頭,再用毯子蒙著,坐在外間里。 蔓蔓有點害怕又興奮,她和小草抱在一起,挨著大人坐在火盆子旁邊,烤著火聽那呼呼啦啦的風滾過每一處地方。 這是她第一次經歷自然災害,夜里加劇了風聲的恐怖,像是野獸咆哮怒吼,但又減輕了白天黃毛風彌漫起來,吞噬一切的灰暗。 而且小狗挨在她腳邊,她和小草一起裹著厚毯子,蒙著頭在毯子底下吃糖,蔓蔓就不覺得有多害怕了。 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她娘問,“風定啦?” 有人開門的聲音,“風定了?!?/br> 這一夜黃毛風的席卷,旁若無人的肆虐,院子里浮上了一層黃沙,東西被吹得東倒西歪,外頭所見之處全是沙子。 就像把荒漠上的沙子全都吹到這里來了。 春山灣的大家知道這幾天隔三差五還會有黃毛風的,啥哭天喊地沒有的,平靜接受也不可能。 他們準備了鐵鍬和糞肥,見面就先抖抖自己滿頭的沙子,和身上的沙粒,然后慷鏘有力地說:“種樹去!” 種滿戈壁灘的樹,讓這該死的黃毛風滾出去吧! 第127章 種下好多樹 黃毛風暫時是滾不出這片地方的。 晌午后它又來了, 從西邊卷起漫天塵土,黑壓壓一團,像長著龐大身軀的巨人,吼叫著, 奔涌過來。 霎那間, 天紅了。 正從四婆家回來的姜青禾眼前一黑, 被戧風吹得后退了幾步,她抓緊帽檐,片刻身上就落滿了沙土。 她模糊中看見風卷起草房的屋檐,一大片的草連著并不牢靠的蓋板被扯下,連同各種枯枝一起在風里漂浮, 塵土、干糞、枯葉、亂七八糟的物件都能在風里看見。 灰黃昏暗的天色里,天上下起層層疊疊的土, 要淹沒這個小山灣。 姜青禾趕緊扒著門板走回去, 差點被絆倒, 關上門又踩在了一層土上, 她扯下頭巾和帽子, 沙粒撲簌簌往下落。 她呸了好幾聲,舌頭上滿是土味, 鼻子底下也滲出一層細沙, 延伸到鼻子里頭, 搞得人一直咳嗽打噴嚏。 “喝水喝水, ”宋大花見她咳得臉通紅, 趕緊跑去給她倒了杯沒土的水。 姜青禾抹了抹咳得太厲害流出來的眼淚,她聲音干啞, “叫它黃沙云彩沒叫錯?!?/br> 那涌起來的黃沙塵土真的跟云沒有區別。 宋大花翻著自己的衣兜,抖抖里頭的沙子, 她罵道:“狗屁云彩,這不要臉的賊風,你瞅到沒,把俺們家的屋頂都給掀翻了?!?/br> “個瘟天!” 她咒罵了一句,低頭看見了這從門縫里飛進去來的黃沙,長嘆口氣,又變了臉色,“活都活到這份上了,得想開點,這黃毛風糟心得很,可這沙子送來的好啊?!?/br> 姜青禾坐下來解開皮繩,拔出鞋子倒沙子,她半抬起頭問:“好啥?” “改土啊,你是不曉得,”宋大花拉了把凳子一屁股坐下來,手揮揮涌進來的塵土,“俺們出去辦事,有片地在烏水旁,娘的,是片黑黏地,還滲鹽堿,種東西沒法種算了,俺們要是走那塊過,那車轱轆就被陷進去拔拉不出來?!?/br> “搬石塊也不是個好法子,俺們都說拉點沙混進去,趁著冬閑吃點苦頭,把它混成沙土,沙土就能種莊稼了?!?/br> “把這些沙都掃掃摟摟到一處,不就現成的沙子,還不用俺們去挖了,拉著車到灣里去,誰家掃了倒袋子里頭,哎呀,這不都有用的,”宋大花說得樂呵。 她反正想得開,人活著要是想不開,天天擱那咒天咒地的,那真是活一輩子也沒個指望。 姜青禾失笑,她越琢磨是這回事,便也說道:“那也算個好,照我來說,這沙子進了屋,等停了正好里里外外打掃個遍,該洗的洗,該掃的掃,就當年二十四以前掃房子了?!?/br> “對頭,就是這個理,”宋大花點點她,一副你說得半點沒錯的表情。 這時蔓蔓跟二妞子從后頭屋子里鉆出來,兩人趴在那窗戶邊看黃毛風嘞。 二妞子走過來,兩只手攤開夸張地說:“天上下油茶面子了!” “我想吃油茶面子了,”蔓蔓舔了舔嘴巴。 剛兩人貓在那破洞處看黃風時,本來是害怕的,可直到虎子跑著從外頭抓了把沙土回來,發現這玩意跟油茶面子的顏色一樣,一樣的是焦黃色。 啥害怕阿早就拋到腦后去了,蔓蔓抓了把土放在手心里,她異想天開,“這要下的是油茶面子,得去河里?!?/br> 二妞子不解,“去河里做啥?” 蔓蔓瞥她,好認真地給她解釋,“那油茶面子加水才是油茶嘛,下到河里肯定河也變成油茶河了呀?!?/br> “那俺們拿碗下河去撈?”虎子撓撓頭,他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蔓蔓嘆氣,“好傻哦,這下的是土,又不是油茶面子?!?/br> 她覺得虎子哥哥傻到家了,胡話也信,想吃油茶得找她娘啊。 姜青禾跟宋大花聽了大笑,但還真頂著肆虐的風沙,在屋里用舊的油布搭出個小棚子,在里頭炒油茶面子。 沒辦法,這沙土鉆的哪哪都是,連鍋灶里都浮了一層的塵土,簡直無孔不入。 三個娃無比期待地蹲在這個小棚子前,看著鍋里的豬油一點點融化,面粉鋪上去,一點點炒成土黃色,跟黃毛風帶來的沙塵是一樣的。 姜青禾還加了芝麻和核桃碎,拌了紅糖,舀一勺到碗里用滾水沖開,倒進去就攪拌成糊糊。 蔓蔓捧著糊糊坐在小帳篷角落,呼呼吹氣,沖好的油茶黏黏糊糊,上頭漂浮著黑色的芝麻,入嘴綿綿的,甜滋滋。 三個孩子吃著熱乎乎的油茶,哪怕外頭風刮得再猛烈,也不覺得害怕。 這一次持續兩天不間斷的黃毛風,并沒有給蔓蔓這幾個娃帶來陰影。 至少她只會記得,在那兩天里,她吃了跟天上下的土一樣的油茶,她能去上學時一定要跟小芽說。 吃了糖棋子,顏色也跟土差不多,是那種蔓蔓曾經玩過的紅黏土的褐紅色。用面粉、糖混著雞蛋做的,烤出來,一小塊酥酥的,掰開粘到舌頭就化開,香甜勁很足。 那是夜里風最猛烈的時候,門板啪啪作響,要被撞擊開,哐當哐當的聲音響個沒完,外頭游蕩著類似于不明生物的痛苦哀嚎,幾個娃越聽越滲得慌,抱在一起發抖。 姜青禾就做糖棋子,用紅糖化開混到面粉里,揉成面餅,讓他們三個幫忙搓長條,用小木片分成小劑子。 在火堆旁等醒面的功夫讓她們挨個數數,每人數到一百個數。 這對于蔓蔓來說很簡單,她一氣喝成數完了,姜青禾說:“哎呀,數漏了好幾個,再來一次?!?/br> 她有點懊惱,“那我蔓蔓再數一次吧,娘,我數漏了你要喊我一聲嘍?!?/br> 沒人搞懂她說的是蔓蔓還是慢慢,這會兒也沒人再管黃毛風了,全都專心聽她數數,等到二妞子磕磕絆絆數完后,虎子壓根數不清楚,被宋大花脫了鞋要追著他打。 邊追邊踩著沙子打滑,還要喊:“你個小犢子,送你進童學,連百個數也數不清,你個糟心玩意?!?/br> 虎子跑的吱哇亂叫,“俺學了!” “學了啥?” “學了咋玩啊,”虎子理直氣壯。 大伙哄堂大笑,這下更沒人在意外頭那咆哮的風聲了,等糖棋子烤好,外頭的風也小了,娃們早已忘記那恐怖的風聲,睡下時只記得這糖棋子真好吃。 連夢里天上下的也是香香的油茶面子,地上是一塊塊烤到焦甜的糖棋子。 如此過了兩天,風沙漸漸退去,退回到戈壁灘,退回到那茫茫的沙漠里,平靜地蟄伏,好像不曾肆虐過。 至少短期內,它應該不會再重返,因為雪快要落了。當然重來大伙也沒法子,那來唄。 那樣黃霧彌散的天也回歸晴朗,天依舊高高藍,而地面則滿目狼藉,遍地黃沙,出門的人都是灰頭土臉的,像是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兵馬俑,拎著掃帚和鐵鍬開始清理。 他們怨恨賊老天,又格外慶幸。 “還好嘞,沒趕著年三十那會子來,不然真有夠磨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