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23節
完全將娘耳提面命說過不要瞎玩,拋在了腦后,連平日還算矜持的女娃也完全不管了,幾人一起玩蹺蹺板,隨著升高和降低而大笑。 男娃跟猴子一樣在梅花樁上跳來跳去,又或者是像蜘蛛那樣,沿著爬網左右橫躥,弄得自己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蔓蔓和小草要跑去看里頭的屋子,她走之前喊旁邊的女孩子,小丫坐在草坪上,望著里頭的屋子搖搖頭,“俺不去?!?/br> 她娘也不讓她去,說那是要糧食的。 小丫揪著草,不再說話。 娃們似乎沒有玩夠的時候,在那里跑來跑去,狀似無憂無慮的模樣。 土長背著手說:“你說得對,一斤糧食好些人也不愿意出?!?/br> 她也沒辦法一定要讓大家都出,有的人家娃實在太多了。 剛開始建童學的時候,姜青禾已經預料到了,眼下根本沒辦法囊括所有的孩子,因為也沒有辦法免費。 她還不夠富裕呢。 沒辦法負擔起灣里六七十個孩子的命運。 可她在努力改變。 不過要問那些不能進童學的孩子,小丫說:“打豬草累了,能讓俺進來玩會兒就好了?!?/br> 二羊蕩著秋千說:“俺白天還有活呢,吃了飯只能坐屋里編筐,有了這,俺就能求了娘來,俺從沒玩過這么好的東西?!?/br> “俺不喜歡上啥學啊,俺只喜歡玩,”土苗說。 今天在他們小小的心里,童學像是個巨大的光球,還是彩色的,籠罩著他們,讓他們攀爬、跳躍、匍匐、滾動,像個活潑有生氣的孩子。 雖然并不是時刻能待在這,可只要做活累了,就能進來,鉆進那尖頂小屋里稍稍休憩會兒。 蕩會兒高高的秋千,有個伴的話,還能玩幾次蹺蹺板,踩一踩梅花樁子,坐一坐那一踩上去搖搖晃晃的木馬。 以及專門有在角落背光處,留給他們的小屋子,一座寬大的木頭房子,沒有床,但是有光滑的木板,可以在里面睡覺。 那就足夠讓人高興了。 這里讓他們每天充滿著盼望。 這一天從早到晚都充斥著孩子們熱烈的歡呼聲,直到夜色四合,聲音才漸漸平息。 一連歡騰了好幾日,等到第五日后,這里白天便屬于要來上童學的十五個孩子。 蔓蔓背著小包,牽著姜青禾的手走在去童學的路上,她忍不住仰起小臉問,“我今天都要在童學里面嗎?我要睡在那里嗎?” 姜青禾環抱著新給她做的小被子和枕頭,第三次告訴她,“要睡在那的,有小草jiejie和二妞子jiejie跟你一起睡呢?!?/br> 蔓蔓笑起來,她晃著小手說:“我要上學啦!” 但其實,她早在去年就得上學的。 只是在今年的九月初,姜青禾才能正式送她入學。 不是希望她能夠學到很多的本領。 而是一個母親希望她的孩子,可以結交很多玩伴,快樂健康地度過童年時光。 絕不是輾轉其他人家中,又或者單獨跟著父母,被拘著無法外出,以后想起小時候,不會像她一樣長久地沉默阿。 愿自由和快樂圍繞。 第98章 南瓜餅 進了童學, 蔓蔓嗖地跑到里面,完全把姜青禾拋在腦后,親親熱熱地抱住妞妞,兩個小崽子一起蕩秋千。 同在一邊的還有毛杏的小閨女, 小名叫毛桃, 毛桃也才兩歲多, 走路挺穩,口齒不清,穿著條系帶兜褲,方便一把將她拎起來。 姜青禾提著被子走過去,趙觀梅擦木架上的灰, 毛杏吭哧吭哧在掃地。 大個子慶山左手一袋面粉,右手拽著一大袋黃米面, 肩上還扛著一褡褳的綠豆。黑蛋前抱一筐的菜蔬, 后有沉甸甸的豬板油, 他打個招呼, “青禾姐, 俺家今年種的南瓜,可甜了, 等俺手里空了, 給你拿幾個過來啊?!?/br> “那我可不走了, 就等著你送來, ”姜青禾提了提被子笑說。 毛杏打趣道:“俺們有沒有?” “晌午你就吃著了, 還有沒有的,”黑蛋將兜子擱在自己腿上, 偏頭回她。 這頭說話,另外在灶房忙活的福妮和齊嫂子也走出來, 順手接過菜。 這個沒花多長時間組成的草臺班子,全聚在了院子里,說說笑笑,一團和氣。 雖說是草臺班子,可大伙老實又認真。趙觀梅和毛杏兩人帶孩子算不上老手,不過趙觀梅細致,她帶過蔓蔓,也從姜青禾那學到了些法子。 自個兒給備了梳子,又拿紅毛線編了不少的頭花,到時候來童學里給女娃梳頭發。有那專門的篦子,怕女娃頭發多,生了虱子,得篩出來,再用豬胰子給好好洗幾遍,免得傳了旁人。 她可沒有給別人看娃就不盡心的道理,咋帶妞妞的,她就咋帶她們。 男娃頭發少,生虱子也少,但跑來跑去出汗的多,蔓蔓之前有專門的白布汗巾墊著。趙觀梅就把自己那不能穿的舊衣裳,沿著線縫拆下來,剪成大小不一的布塊,再泡水洗了好些遍,專程帶過來給娃用。 還磨起了剪刀,把那小柄剪刀磨得快些,周先生沒搞懂她這是要做啥,趙觀梅說:“磨了給娃剪指甲阿?!?/br> 她見過那些娃,有的臉上還算白凈,可一伸手,長指甲黑泥垢,還塞嘴里啃。 指望他們爹娘,那等娃十指啃得光禿也發現不了。 趙觀梅又教不來書,她只能把娃拾掇得干凈,帶著娃玩是毛杏的事。 別看毛杏嫁了個酒鬼,日子過得算不上好,可她人以前在娘家那也算個玩主,到處領著一幫孩子走街串巷地玩。 她能教男娃玩圍和尚、斗雞、走窩窩,教女娃編馬蓮、抓豁落、踢毽子等等,玩膩了就跟姜青禾說的那樣,也帶著娃做些活。 苞谷熟到谷粒都硬了,鉆一條道出來,讓娃坐著剝一兩個,剝完的谷粒讓他們自個兒上手,用手磨子磨成苞谷面,烤窩窩頭吃。 要不番薯、洋芋地里刨了,領著一道去撿拾,或者抓點蟈蟈啥的瞅瞅,又或者等閑了下來,讓灣里辦喜事那隊人挨個來,王老爹教吹嗩吶、趙老頭教敲大鼓,學學剪紙啥的。 還有很多大伙一起想的,關于山里頭有意思的東西。 這就是她們簡陋的人員,努力讓來童學的娃覺得好玩,有趣,不像往常農忙被鎖在黑漆漆的屋里,坐在地上挨著門邊玩。 當然想叫觀望、還在猶豫的大人也瞅出點東西來,好把自家娃給送過來。 除了看顧孩子的,其余要緊的,姜青禾也私下說過很多次的就是灶房,不好吃還能改,不干凈那不成。 為了這個每月有百個錢的活計,齊嫂子和福妮那是相當上心,拿剪子把指甲剪得快禿進去了,擤完鼻涕洗手,炒菜不說話,做飯時會用頭巾把頭發全給包嚴實了,有兩三套換洗的罩衣。 改了在家里洗碗把碗放進豬食料,等著上頭油脂進豬食里,再用水抹一遍碗的毛病。以前洗菜也是一點水淋淋土,有沒有蟲完全不管。 廢了個把月,算是把這些毛病改的差不離,才能擠掉那些埋汰的婆娘漢子,拿到這個活計的。 連廚藝都有苦下心練過,琢磨咋好吃又咋省。尋摸誰家熬豬油好吃,跟毛杏學用豬油渣剁碎做脂油包,娃吃了肚不脹的飯菜,啥綠豆小米米湯、豇豆飯、棗兒糕、拌湯、蒸餅、剁蕎面、蒸雞蛋等等。 姜青禾如此才算放了心,她給蔓蔓鋪好床,想跟她說一聲的,結果人家忙著認識新朋友,壓根沒打算理她。 她只能悻悻然地往外走,碰上把娃扔給趙觀梅,急匆匆要走的水蓮。 “急著做啥去?”姜青禾走了幾步跟上問。 水蓮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停了腳步笑著道:“忙著趕鎮上去嘞,眼瞅著大家都有活做,錢也賺了點。俺們急呀,俺娘害了病,光從李郎中這扯幾副藥吃,也得三四十個錢?!?/br> “俺們就尋思著往鎮上走走,可家里老娘老漢還有個娃,走不開啊,”水蓮嘆口氣,“禾阿,可多虧了這個童學,叫俺不用顧忌著娃。俺男人到鎮上去給人家背貨,俺也能走得開,去鎮上鋪子干半下晌的洗盤子活計?!?/br> “娃待在這你可放寬心吧,”姜青禾跟她并肩走了一段路。 說實話,水蓮沒那么放心,可她忙啊,沒法子了把四歲的娃托給童學。 她腳步又猶豫起來,頻頻往后頭看,跟她一般的也有好些,忙得腳不沾地,可送了娃進去再三叮囑,又出來挨在圍墻上瞅。 這十五個娃基本上都是獨生的多,而且歲數也才四五歲,家里人口不豐的,忙起來壓根顧不上娃的。這里也只有宋大花家的二妞子和虎子歲數大許多。 她們做娘嘀嘀咕咕,怕哪家的皮猴子欺負了自家的,又怕在這沒吃飽,憋了屎尿不敢說,總有種種的顧慮。 姜青禾也有淡淡的憂愁,可她記掛的蔓蔓簡直樂不思蜀。 等十五個娃來齊,這一群小不點大眼瞪小眼,坐在課舍那圓桌旁,熱熱鬧鬧地喊人名字。 有的搖凳子,有的晃桌子,半點不帶消停的,嘻嘻哈哈。 在這樣吵鬧的聲音下,小草挨著蔓蔓,偷偷笑了,她說:“俺喜歡進門來的草珠簾子?!?/br> 在進課舍內時,有一片薏苡穿成的珠子,白色透著點黑,正對著一扇大窗戶。 風從外面進來,會前后擺動,摩擦中嘩嘩作響。 “我也喜歡,”蔓蔓學著她的樣子,也壓低聲音小聲地說。 旁邊叫瘦猴的小娃說:“俺喜歡這地,俺能趴在這地上打滾不?” “不成,娘說了,衣裳是新換的,不能在地上滾來滾去,”胖丫頭小芽直搖頭。 她說完了后,又指著蔓蔓頭上黃色的頭花,眨巴著大眼睛說:“這真好哇?!?/br> 小芽只夸不動手,她從自己圓鼓鼓的肚子旁邊摸出個麻紙包,她娘給塞的,叫她餓著偷摸到邊上吃。 可她拿出里頭的攤饃饃,是用蕎面糊成的薄餅,有好幾個,她大氣得很,給了小草和蔓蔓,“meimei,你們吃?!?/br> 蔓蔓雙手捧著,表情虔誠地接過。 然后她從身上背的小袋子里,拿出她的珍藏:在高溫天下,裹在麻紙里有點化了,黏黏糊糊的花生糖。 還有一小條一小條的奶干,姜青禾不給她帶太多的吃食,怕她晌午不吃飯。 蔓蔓一半分給小草,另一半則推給了小芽,小芽也很受寵若驚,她娘說能給她吃的,那都是好人啊。 她也學著剛才蔓蔓那樣的表情,努起眉頭,雙手并攏接過。 兩人就在鬧哄哄的背景音,其他小娃趴在桌子上玩鬧中,完成了無比神圣的吃食交接儀式。 而小草才急忙忙地拿了油餅要分。 三人吃著各自分的東西,忽然大笑起來,引得旁邊一群娃莫名看她們幾眼,也有流口水想吃的。 就這樣,蔓蔓靠著糖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在娃鬧翻天時,毛杏和趙觀梅拿了各家孩子的罩衣,給他們一一穿上,墊了汗巾,帶他們玩藏摸摸猴的游戲。 到草地上挨個蒙眼捉著玩,本來還有點陌生的小娃,一下活泛起來了,你拉我,我拉你,到處跑,一陣大笑。 玩累了回去洗手,挨個剪指甲,剪完指甲又抹了幾遍豬胰子,把那黑臟的手洗得干干凈凈的。 他們都習慣了臟得跟要結痂的手,習慣指甲縫里全是黑泥,陡然見了這么干凈的手,還帶著淡淡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