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11節
“真要做的話,那青禾指定是主事東家了,”王婆走到姜青禾邊上搭著她的肩膀說,“這一應事物也只有你拿得出?!?/br> “我做主事東家沒問題,我家還有棚車,到時候拿些紅布來,裝扮下倒也得了,可上哪去找鼓匠呢?”姜青禾能有底氣做這個東家,可旁的又不是她說有就有的。 鼓匠可不僅僅是打鼓的匠人,更準確來說應該是樂匠。 “俺啊,”長了個塌鼻子的王大順指指自己,“俺會吹嗩吶?!?/br> “你那嗩吶叫只能叫聽個響,俺會敲大鼓,敲得震天響那種?!?/br> “你擱這吹吶,得嘞,都拿了那東西來,吹吹打打叫俺們也聽個熱鬧,光說沒用,”刺頭花丫啐了幾人一口,慫恿幾人搬了家伙什來聽聽。 這些人也經不得激,當下撩起衣擺躥了出去,帶著水淋淋的器具回來,那嗩吶還淌著水哩。 王大順抹了把往下滴的水,解釋道:“多少年沒用了,全是灰漿,給洗了把,你們聽俺給你吹一段哈?!?/br> 他架勢起得很足,雙手搭在嗩吶上,用力憋了口氣,兩頰鼓脹,正嘮的人都轉過來瞅他,然后只聽一聲很沉重像是放了個大屁的聲音。 噗—— “娘嘞,你可別現眼了,哈哈哈哈哈” 本來憋住沒笑的,硬是沒憋住,笑得捶桌 。 王大順臉脹得通紅,他老爹從家里追過來,聽了這聲從后頭給了他一腳。 “孬貨,學了個錘子你學,一天天凈給俺丟臉了,滾滾滾,”王老爹讓他滾到邊上去,自己一把搶過嗩吶,用袖口擦了擦,對大伙道:“這瓜娃子吹不好,俺好些年沒吹過了,大伙當捧個場吧?!?/br> 王老爹真沒咋吹過了,早些年在關中時,還能送親送喪走街串巷地吹,到了這都擱置了。 他都不用咋擺架勢,只消手搭在嗩吶上,腮幫子鼓的跟金魚般,搖頭晃腦,從嗩吶里便傳出一段流利的喜樂,旁邊拿了鼓的趙茬子咚咚打了起來,另有敲镲子的老頭跟上,叮叮當當地響了又響。 多喜慶多熱鬧,叫人忍不住對著和幾聲花兒,“手拉手兒入洞房,喜洋洋,貴人倆給俺們禳床?!?/br> 等唱完,嗩吶收了,大鼓停了,唯有敲镲子的余韻,大伙還笑著哩,土長轉過頭問姜青禾,“你覺得能辦不?” “咋不能辦,到時候人答應了,去吹鼓幫工的一天給這個數阿,和月底的帳一塊給,”姜青禾伸出兩個手指頭比了比。 王大順咂了聲,“兩個錢啊,兩個錢也成,反正歇在家沒錢掙?!?/br> “是二十個錢,”姜青禾又不是黑心地主老財,讓人忙活一整天才給兩個錢。 “嚯??!”漢子全沸騰起來,蠢蠢欲動,而婦人則撇他們到一邊,忙問道:“俺們呢?俺們呢?” “梳妝的總得要吧,俺手可巧了,給新嫁娘盤個發不成問題的?!?/br> “俺,俺,俺,”水丫喊了好幾聲,還在說的人都回頭瞅她,她娘拉了她一下,“你想說啥?” “俺不要錢,俺能跟著看新娘子不?”水丫眨巴著眼睛,她去上口村看過一次出嫁,還撿了粒糖,可好可熱鬧了。 她娘擰了眉頭要數落她,姜青禾連忙說:“想去就去阿,那下灣離俺們這也不遠?!?/br> “叔嬸你們先想著,我明兒個把人請了到灣里來商量商量?!?/br> 姜青禾說完出了門,徐禎帶著蔓蔓在院子里挖土,一道回家的路上,徐禎暗戳戳地問她,“要在這兒補個婚禮不?” “補啥,”姜青禾搖頭,她的人生里有很多遺憾,可婚禮她沒遺憾,因為兩人沒啥親人,選擇的旅行結婚,一路那么人見證過。 “明天你看鋪子阿,嘴巴甜一點好嗎,別人一問你就干巴巴地說個價,”姜青禾想翻白眼,徐禎摸摸鼻子,他不想看啥鋪子,他更愿意伺候馬騾子和豬。 蔓蔓裝大人似的搖搖頭,“爹你這可不成啊,等喊姨姨,阿叔,公公,婆婆,才有人會來買啊?!?/br> 徐禎伸手輕撓蔓蔓的臉,“就你知道?!?/br> 可他不想去守鋪子,第二天還是老實去了,姜青禾則在后門和那姑娘交談,這才知道人家叫細妹。 細妹揣著一袋的銅板說:“俺姐是送親又是迎親,俺姐夫也沒爹娘幫襯,家里只有他一個?!?/br> 她咬了咬嘴巴,艱難地開口,“能做頓喜宴,再找人充送親的不?” 她們家親戚隔了不知道多少路,男方又沒親戚,她想著能熱鬧點。 “啥時候辦婚,日子算了沒?”姜青禾老早想問這個最要緊的問題了。 細妹一僵,她搖頭,“請師家太貴,沒算日子,只想著胡亂湊個日子,你們這邊說也成?!?/br> 她們那地請個師家得送好禮,送了禮后還得再花上兩三百個錢才給算,壓根舍不得。 “那合婚也沒合是不?”姜青禾默默嘆氣。 細妹小幅度地點頭,姜青禾伸手,“錢給我吧,這合婚和請師家瞧日子,給你辦了,明天你來這找我?!?/br> “把屬相和生辰報一下再走?!?/br> 細妹扯了頭巾,喜出望外地應了聲,也不怪她瞅了那么多家,就瞅這家最順眼。 姜青禾拿了屬相生辰,又記了她的要求,最后往絨線鋪跑了一趟,買上好幾捆繡線。 從后門那出去,往外走那一條路賣的是油鹽醬醋,她各要了些,記了賬,一下沒兩百個錢。 把鋪子留給徐禎和蔓蔓,她自個兒先回了灣里找師婆商量。 師婆接過瞅了眼,當即笑了,“這婚不錯,馬羊同圈滿罐油,往后日子過得指定不錯?!?/br> 姜青禾很好奇,“這算相合了,那可有不合的?” “那當然有,你當老婆子是瞎說的不成,白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金雞不見狗,青龍見兔淚長流,蛇虎如刀銼,豬猴不到頭,”師婆念了一堆,她蓋上茶蓋,“往后你要見了這些屬相的,就莫要招攬了,” 姜青禾又請她說了一遍,然后問,“那鼠和牛呢?” 師婆斜了她一眼,“你考俺來了是不,這是你和你男人的,放寬心吧,鼠配牛,代代有?!?/br> 姜青禾趕緊笑著給她捏肩,請師婆算了成婚的好日子,師婆早把好日子記在了心上,脫口而出,“五日后,十七是個好日子,喜神在東北,福神在正南,到時候俺跟你們一道去,這給八個錢得了” 師婆往常都是十六、十八對雙起數地喊,這會兒真給了實價。 這種錢得當場給清,姜青禾摸了八個錢給她,又出門叫大伙說事了。 從這天起,灣里到處能聽見嗩吶嗚嗚哇哇的聲音,有時悠揚婉轉,有時噗噗直響,然后過不了多久,就會傳來王老爹暴怒的聲音,“俺摘鞋拔子抽你信不?!?/br> 打鼓的鼓點也不成聲了,指定又是哪個娃鬧著要過了鼓棒,咚咚咚一陣直敲,不過他們最愛玩的就是那銅镲子,打得啪啪響,吵得人耳朵都要聾了。 邊上給蓋頭縫流蘇一圈婦人也不惱,聽著這叮里哐當的聲音,摸著手上紅艷艷的蓋頭,只覺得自己好似也在心里又成了一遍親。 她們有時也恍惚,不覺得這在繡別人的蓋頭,就跟繡自己出嫁那蓋頭一般。 另一波婦人則對著那一捆紅布頭發愁,做嫁衣是做不成的,做件外衫還得考慮從哪拼湊不留縫,做著還好看些。 只好一張張布頭攤出來,幾人比比劃劃,好半天才能下手。 不遠處空地上,幾個光棍漢搶著要舉紅燈籠,兩只大紅燈籠貼了囍字拴在竹竿上,增添點喜氣。 還有悶熱的灶房里,幾個做飯手藝還算可以的大娘,正在琢磨著做啥菜嘞,頭一次出去給人燒飯,可不能丟了面,但倒油時還是抖著的,一哆嗦多倒了些。 其他幾個大娘立馬齊呼,“倒多了!” 油得平平抹一層鍋底,再多那太奢侈了。 至于菜,為了不花大錢,都是各家湊出來的,嫩苞谷、一堆人跑山里野地采的黃花菜,摘了后就給它放日頭底下曬干,各家只要了點,其余全都裝在袋子里,萬一后頭還有用哩。 有根叔家種了一大叢圓茄子,姜青禾掏了十來個錢買了大半。結果預備掌勺的只留了幾根鮮的在藤上,其余全摘了,切成圓溜溜的片,一張張貼在高粱蔑編的席子上,曬成干茄子片,還得怕它壞了,掛起來通風。 姜青禾不解,掌勺的陳大娘拉著她苦口婆心地說:“誰不曉得鮮菜好吃,可過了季,那沒鮮菜吃可咋整。這茄子曬成干,燉到rou湯里可饞人得很,又體面不是?!?/br> 她被說動了,還跑去鎮上買了一堆圓茄子回來,婦人們摩拳擦掌給切了片,各家掏出高粱席曬出去,讓小娃躲在屋檐下,拿著柳條趕雀。 等傍晚涼快了,姜青禾還領著幾個人去北海子撈魚,之前沒吃,是魚都太小了,下不去嘴。 眼下應該長了不少,只是野鴨蛋早被大伙摸得精光。北海子的小魚很多,大魚卻少,只撈了四五條,先養在盆里,到時候也能充一道菜。 回去路上還不忘撿干牛羊糞,那天還能帶過去燒灶。 等到七月十五,姜青禾叫上虎妮和宋大花還有其他幾個丫頭,跟她去布置新房。 這會兒蔓蔓鬧脾氣了,她叉腰跺腳噘嘴全都來了一套,“我不要去鎮上,又沒有小魚哥哥跟我玩,小草jiejie也不在,我要跟娘去?!?/br> “走走,祖宗,”姜青禾無奈帶上她。 去下灣村也不遠,坐車一個時辰能到,途經好幾個莊子,姜青禾坐在那想,下回她拿了東西沿途賣過去,指定能賺幾個錢。 下灣村瞧著比春山灣要好上不少,光是那屋子就有不少間青磚瓦房,路也平整許多。 只路過的村民瞧著都不是很友善,不管是下地干活路過的,還是蹲在墻邊吃飯的,都死死盯著她們。 問話的男人不太友善,“做啥來俺們村?” “來給陳細妹家辦婚,”姜青禾不冷不淡回了句。 那些人哦了聲,又嘀嘀咕咕開,沒說啥好話,瞅見了跑來的陳細妹還喊:“呦,請了人給你那啞巴jiejie辦婚事,細妹你真是了不得了哦,啥時候請人給俺家兒子也辦個唄?!?/br> 陳細妹低頭不語往前快步走,倒是把春山灣來的幾個丫頭氣夠嗆,她們灣里可沒有嘴巴那么碎的。 姜青禾瞧著他們反倒覺得,這才對味,很符合她生活過的村子里那些碎嘴子的,不管男女。 宋大花呸了聲,“俺們是她這邊的娘家親戚,給辦個婚有啥可說嘴的,走走,等后頭俺那邊幾十個親戚來,看你們還說不說得出口?!?/br> 她重重哼道,下車攬著陳細妹往前走,姜青禾白了那些碎嘴漢子一眼,真想叫虎妮一拳給他們打趴下,虎妮咬著牙表示自個兒確實是這么想的。 誰說女人才嚼舌根,男人惡起來,還有女的啥事。 那些漢子被臊了臉,也呸呸吐口唾沫,都要絕戶了,哪來啥親戚。 其他丫頭義憤填膺地罵人,陳細妹拉了把頭巾擦淚,“不說那些人了,你們瞧瞧能咋置辦下,俺姐說不了話,又怕見生人,這會兒躲在屋子里?!?/br> 姜青禾拍拍她的肩膀,打量起這座院子,倒還成,有個幾間屋子。 她和宋大花幾人拿了紅布、紅紙漿糊利索得張貼開,蔓蔓去幫忙前,伸手摸摸陳細妹,她說:“那些人壞,姨姨好,別理他們。等我再大點,就能跟虎妮姨姨一樣有力氣?!?/br> “打趴他們!” 蔓蔓說得擲地有聲,倒把陳細妹逗笑了,這小胳膊小腿的,還打別人哩。 蔓蔓安慰完她,跑去殷勤地幫忙,踮起腳給虎妮遞剪紙,又是給她娘送漿糊,這頭跑那頭跑,全場數她最忙碌的樣子。 等兩頭的屋子都布置了,原本破舊的屋子也染上一層喜色,門邊貼了紅彤彤的對聯,大門也貼了囍字,喜屋墻上有墻花,炕邊上也給栓了紅結子。 直叫陳細妹哽咽,又拉著她姐的手不放,盯著她試了紅蓋頭,才落了淚。 一晃眼到了七月十七那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從春山灣出發,十來輛車,各家的牛、騾子、驢齊上陣了。 小娃也鬧著要去湊熱鬧,本來說去二十人,后頭不收錢也跟著一道去,就變成了幾十來人。 一路上說說笑笑可熱鬧,還把其他莊子的人給驚動了,有人問她們做啥,一個問地一個答天,“俺們是春山灣那的主事東家,到下灣辦喜去呢!你們有啥喜要辦的,就來春山灣找俺們阿!” “哎,你們那還包喜事阿,可真了不得嘞?!?/br> “那是,來找俺們辦啊,俺們便宜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