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10節
“這八個錢?!?/br> 大娘又悻悻放下,徑直走到另一邊,看了紅包,看了對聯,最后久久地站在剪紙旁。 這些剪紙有雙喜字、福字、盤花,也有紅色寶葫蘆,家里生了男孩貼這個。邊上還有大紅團團展開的牡丹花,生了女孩貼在大門外壁上。另有很小的紅方紙,這種應該是專門貼在要生時的便盆上,保佑平安的。 旁的倒是不心動,可這個剪紙,大娘摸了又摸,姜青禾從人群里擠過來,又拿出一筐的葫蘆,她說:“這剪紙別瞧一個錢一小張,我這還搭給大娘里一個葫蘆,里頭是漿糊,能沾不少東西哩?!?/br> 熬漿糊用的磨了好幾次的面,請灣里水花嬸熬的,熬出來又粘稠又牢固。這很小的葫蘆是根子叔家的,今年葫蘆全不長個,比手掌心都要小。 惱得他要拆了葫蘆架,倒是被姜青禾買了下來,小小一個掏空裝漿糊正好。 姜青禾雖然不太懂做生意,可她自認為還挺懂這群婆姨的,白送一個雞蛋是肯定會來的,買紙猶猶豫豫,給個搭頭就心甘情愿多了。 大娘眼睛一亮,她腦子活得很:“那俺要是買五張,是不是得送俺五瓶?” “大娘,不送五瓶,能送你一瓶大的?!?/br> 大娘撇撇嘴,算了算了,最后咬咬牙掏錢買了五張紙,專挑那最大的,又在筐里挑了一瓶瞧起來最大的葫蘆。 才往另外邊走去,付錢后拿上一個雞蛋,到這會兒還美滋滋的,一出了門才發現,怪道,她明明是來白領雞蛋的,咋從她兜里掏走五個錢嘞! 跟她同樣揣著白領個蛋的人也不少,畢竟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結果進到屋里,滿目紅彤彤晃花了眼,瞅瞅那福字,想買點貼家里。 裝在紅布袋鼓鼓囊囊的干果,又有紅棗又有核桃的,甚至還能瞅見幾個麻圓子,才五個錢,有人忍不住掏了兜翻出錢袋子,準備買上一袋。 那里頭碎布頭外面用紅布粘貼的袼褙,才兩個錢,買了還能自己繡點花樣子上去,有個姑娘一口氣買了五六雙,這牢實,省得她自個兒貼了。 更有一大部分人駐足,欣賞半面墻的中國結,有兩個婦人嘟囔,“這掛在床頭還挺好的嘞,小的三個錢,大的六個錢,這價錢也還成哈?!?/br> “你家閨女不是要成婚,你買個大的掛他們帳子里,再買個小的栓身上,那墜下來多喜慶,”圓臉婦人說。 旁邊有聽見的一合計,是哦,這送嫁掛腰間又時興又好看,關鍵還算不得貴。 這紅結子倒是被人拿下了好多,不過也有那上了年紀的覺著這些不實用,就圖個好看,鼓弄人買那把手纏了層層紅繩的掃帚,說喜慶,拿回去掃床用。 如此被領蛋吸引過來的人,大半都買了些東西,進了店也沒好意思空著手走。尤其這里大多數人都愛紅艷艷的色,一是代表紅火,二則喜慶吉利。 揣著東西領了蛋出門,大伙可能不記得這鋪子名字,但一定忘不了這蛋,回去都得提上好幾嘴,逮著人就說,叫他們都艷羨下。 不過還有人走出去又折回來眼巴巴地問,“明天還送蛋不?” “明天送一把紅布頭,”姜青禾說,讓她送雞蛋和鴨蛋是真不成了,這三百來個已經掏空了灣里大家的存貨。 就算每家有鴨,鴨屁股都來不及生。 “阿,那俺明天指定得叫俺姨奶爹娘都來,”那人抱著裝五谷雜糧的草編桶,趕緊跑走了。 蛋跟布頭相比的話,那指定是布頭要更讓心動啊,領一個蛋還能不來,可領布頭那走十幾二里路都得來。 而布頭的存貨姜青禾還挺多的,有兩大麻袋,她一早就打算好了。 忙活一早上,等晌午邊人少點時,姜青禾一盤計,賣得最多的是成卷的紅繩,便宜又實用,哪里都有用得著的。 再就是紅方紙,一疊才一個錢,大伙覺得多就劃算,不買上一點可惜了。 等送走鋪子里零星幾個人,宋大花立馬癱在椅子上,指使虎妮給她倒點水,娘嘞,就算她話多,可一早上不停地說也受不了啊。 喉嚨都要往外冒煙了。 苗阿婆抹著汗,她累是真累,可瞅著屋里凌亂的擺件,心疼地撿起掉到地上被人踩了好幾腳的剪紙,使勁抹平,喃喃自語道真是糟踐好東西。 “賺了多少了?”土長忙湊過去問正在盤賬的姜青禾。 姜青禾在后頭一遍遍數著錢,她最后將那個麻錢,扔進錢罐子里,她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說:“一兩六錢!” “啊啊啊,真有這么多,”宋大花先是驚叫,又忙捂住自己的嘴,可這樣還是把在睡覺的蔓蔓嚇得一哆嗦。 她們來之前私底下賺不了太多,畢竟這些東西都算不得太貴,一卷繩子才一個錢,沒有貴價的東西,賣出個五六百錢頂好了。 可這才是零頭阿! 雖然分攤到幾十個人的頭上壓根沒多少,也足以讓人興奮,虎妮還跳了下,幾個人相視一笑。 姜青禾長呼口氣,伸手擦擦手上的汗,揉揉笑僵的臉說:“晌午我做東,吃啥你們說?” 虎妮喊,“來碗rou!” 宋大花白了她一眼,“賺這錢還不夠還債的,你說要吃rou,啃你自己的rou去?!?/br> “俺喝點水,來個饃饃就成,”苗阿婆不挑,她也心疼著呢,別瞧這一會兒功夫賺了老些。 可染坊那大鍋日日都在燒染料,深夜染坊還在上工,各家都點了油燈熬夜編東西,手磨得起了不曉得多少個大泡,可不就為了這點錢。 這里買點吃食也算近,但大伙正餓著,姜青禾就拿上錢去了隔壁點心鋪買黃米涼糕。 那店家笑著說:“哎呀,今兒個你家生意怪好的,多送你個涼糕?!?/br> 姜青禾也沒拒絕,實際上她已經和這一排包括對街的店鋪都搞好了關系。 搞好關系很簡單,她讓徐禎做了兩個糕模,能印出福字和團花的,送給了點心鋪,這玩意可比普通的禮要重多了,完全送到人心坎上去了。 跟賣胭脂買賣的,讓她掛面鏡子在外頭,支個攤拿出點東西來叫人試著用用,生意立馬好上不少。 至于其他幾家,她都會買上些東西,自個兒又不賣,說到時候叫人來這頭買,大伙皆大歡喜。 姜青禾從這頭拿了涼糕回去,大伙吃完了后,開始收拾東西補全,晌午后的生意得差上不少,只零星賣出一兩百文。 她也沒氣餒,回了家開始一點點記賬,這到時候都得跟灣里人對好賬。等下回她有錢后,就得先付錢再進貨了。 這天早早睡了,第二日還得早起開門,沒成想紅布頭的吸引力太大,遠遠地就瞧門口一堆的人,她瞅瞅天,這天還沒大亮得吧。 等她們走過去,壓根不等開門,又是人擠人,搶著要拿紅布頭,進了屋倒是都瞧了個仔細。 吵吵鬧鬧到半下午,為了紅布頭扯皮,吵得人腦子都是嗡嗡的,但是一算賬,賺了小二兩,哪怕頭昏腦漲喉嚨冒煙也覺得值得。 第三天沒送東西,開始冷清起來,守到下午也只有四五百錢的進賬。 第四天逢小市,讓徐禎守著店,她去推著車拿上東西去集市上賣,倒是比昨天翻倍,賣出一兩銀子。 別瞅她賺這么多,每家的錢一盤算,這些錢還不夠付的。 但她也不愁,做生意哪有想著幾天就想著十來兩銀子的。 這天下午她一個人守著店,手里編著筐,這時外頭進來個姑娘。 姜青禾對她印象挺深,有好幾天過來,坐在屏風后頭看看紅蓋頭,然后沒買什么,東西也不領就走了。 “要買點什么嗎?”姜青禾問。 姑娘點頭又搖搖頭,她說:“你們這里能給辦婚嗎?” 姜青禾想了想,辦婚事包括裝扮屋里屋外,還有花轎、梳妝等等一應包辦。 可她暫時就是個賣婚事用具的,還沒有涉及到這行阿,而且她沒有人手。 她當即想拒絕。 那包著頭巾的姑娘又說,聲音有點顫,“二兩夠不?” 她往外掏出一個打滿補丁的袋子,一堆的銅板。 姜青禾忍不住問她,“給你辦嗎?” “不是的,給俺姐辦,俺想叫她體面點出嫁,”姑娘聲音哽咽。 姜青禾有點心軟,可她確實沒承辦過婚禮事務啊,還是拒絕了,“你可以去找找其他家?!?/br> “錢不夠,你家的瞧著便宜,”姑娘說得小聲。 姜青禾嘆口氣,她想起那天從麻衣鋪回去,那時她不平的,不正是覺得她們連出嫁都沒能帶點紅,黯淡無光地走完這一生。 她最后道:“等我回去問問再說吧?!?/br> 可能姜青禾也沒有想到,一只走村包辦婚事的隊伍,要漸漸成型。 第87章 辦婚 依舊是在那間學堂里, 熱氣燜蒸,姜青禾熱汗不停淌,扇扇子影響說話,她就靠在窗戶邊上。 “原本我想著給辭了的, 只又一想, 還是先回來問一嘴, 大伙幫著細說細商量,出個主意?!?/br> 姜青禾把事從頭到尾都給說了,這種事她一個人是辦不成的,光是送親的隊伍都得好些人。 屋子里百來號人,互相對瞅, 說實話他們哪經手過啥喜事。 “俺記得俺們村,好一年沒人成親了吧, ”三大娘說, 窮得都討不上媳婦。 “嬸你記岔了, 今年小山家不還辦過一次, 放了幾串炮, ”陳鳳妹反駁,對此她可是門兒清。 灣里人成親也最多是放炮, 掛幾條紅就算了, 請親戚來吃一兩桌, 再多的是真做不到, 稍體面點的會發點用筷子戳了個紅印的饃饃。 柳花嬸搖了搖扇子, “俺們那時候嫁來,娘給備了點薄嫁妝, 坐了驢車就過來了,哪有跟鎮上那樣子, 又是合媒又是壓轎送親的?!?/br> 那時腰間綁根紅布繩也算是添了喜。 “誰道不是,那會兒灣里窮,能辦得起啥?!?/br> 這會兒女人家紛紛說起了自個嫁人的往事,苦是真苦,尤其早些年土長爹還在,土長還是個姑娘時,灣里那些漢子可是真會捶死人的,光捶婆娘。 等土長上任后,她專門把那些愛捶自家婆娘的拉出來,當著大伙的面天天捶,撕得他們面子里子一點不剩。捶了小半個月后,那些大老爺們再也聽不得捶這個字,渾身骨頭縫里都疼,自此沒動過手。 她們感慨著,土長沒有啥感覺,她這輩子又沒嫁人,養大的兩個閨女都是死了爹娘的,瞧著可憐就收來家中了。 她一時瞧著大伙說得淚花子往下落,用扇子柄敲了敲桌角,“成了,是叫你們想想法子的,不是訴苦的。眼下日子好過些了,你們要是想,俺掏兜子給你們來朵大紅花栓上,叫你們再風光出嫁回?!?/br> 這話叫那些婦人頓時撲桌大笑,也有捶了自家男人一拳,叫他去買頂來。 等她們笑夠了,土長點了個人,“師婆,你專去十里八鄉給合媒的,你說說能辦不?” 師婆是灣里很有能耐的一個陰陽家,之前姜青禾蓋房開鋪子,那些吉時都是請了她掐算的。 她也是灣里去婚宴上最多的人,有時還有人請了她,專門去撒五谷雜糧打煞的。 “俺不說能不能辦,”師婆口齒清楚,“要是辦這種婚事,領頭的包辦的,叫主事東家。主事東家要做啥,給女方要做好送親,給男方就要迎親。 這送親阿,最窮的人家借毛驢子來拉,好些的有大轱轆車,纏點紅布頭就算了,這俺們灣里有?!?/br> “新嫁娘家得布置,要有鼓匠吹吹打打,上了車得童男子壓車,道士或師家打煞、到地方成親。這迎親更得麻煩些,還要管上菜端盤的一應大小事?!?/br> “你們自個兒說說,能不能牽頭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