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00節
姜青禾笑得夠嗆,差點沒拿住鐮刀,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笑啥。 她捂著肚子喝了口水,“明兒個我就去?!?/br> 公田的麥子種得比自家要晚上幾天,熟得也沒那么快,這頭開割了,那頭的麥子葉片還有綠的。 今年要是沒有幫手,公田和自家麥地撞在一起,姜青禾真得半夜都去收麥子了。 不過她也不知道,要是今年就她和徐禎兩口子割田的話,好些婦人都會過來搭把手,指定不會叫她的麥子落田里。 等姜青禾收完這一片地,又瞅了眼豎在邊上的竿子,影子還挺長,沒到晌午,但她得回去做飯了。 想著跟烏丹阿媽幾個說聲,結果抬頭一瞅,娘嘞,人家早早一畝地割出了頭,她還在這沾沾自喜,覺得進步神速。 她懷揣沉痛的心情離開,下一年,等下一年她的鐮刀指定使成飛刃。 晌午沒和面,吃的是現成的掛面,一燙一煮,加點辣子和豬油。 她這幾天都沒法子去鎮上,買豬rou是托了常往清水河走的筏客子,讓他捎帶了兩吊子豬rou,再來些羊雜碎和羊rou。 下午就在家焐豬rou塊,牧民其實大多不愛吃豬rou,后院收拾了羊雜碎給燉上,給她們吃。 她怕大伙熱得受不了,找出之前剩下的一小袋大麥,洗干凈放鍋里炒到焦黃,熱水一注成了麥香濃郁的大麥茶。 雖然味道一般,姜青禾不愛喝,但能解暑熱,她泡了兩桶茶,放在拉拉車上推著送了過去。 “歇會兒,喝點大麥茶解解渴,”姜青禾吆喝,還走了不少路叫虎妮和宋大花也過來喝。 到了天漸黑,姜青禾來喊她們回去吃飯,只見原先那一大片的麥田,一天之內全部倒伏,被捆扎成高高的山巒,疊在勒勒車的上頭,明天將奔赴糙場打麥子。 “這就收完了?”姜青禾不可置信。 巴圖爾擦了把汗,瞥她道:“瞧不起誰呢,七八畝地,十幾個人給你干,一天盡夠了!” “明兒個額還來,”都蘭熱得臉頰紅撲撲的,她指指地上的麥茬,“給你撅這玩意?!?/br> 姜青禾很懵,走之前還回頭望了望那片空曠的麥田,她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個兒一把,疼,她嘶了聲。 實在是效率太快,讓她久久難以回神,不過想了想,夜里吃飯時她說:“地里的麥茬你們拿去吧,還有掉了不少麥粒,要是愿意撿,麥粒也給你們?!?/br> 至于給她們每人一斗麥子,她還沒說,等麥子徹底收了之后,帶到草場再給她們。 “真的?”滿都拉嬸嬸不可相信地問她。 姜青禾無比確信是真的。 沒成想第二天她們干脆帶了自家娃來撿田里的麥粒子,一部分去幫公田收麥,還有幾人則去刨那麥茬。 昨天姜青禾那片田一天內被收完,實在傳得沸沸揚揚,只是當事人自個兒不曉得。 倒是土長找到了她,“你去問問,那些人愿意這幾天給公田收麥打麥嗎?照你們當初的價給,一人兩斗麥子,最多三十人哈,人太多俺也出不起那老些麥子?!?/br> “不用問了,肯定愿意,”姜青禾想也沒想,誰會拒絕糧食阿。 尤其是牧民壓根沒有多少土地,只能靠著青稞果腹,更多的是拿牛羊或是皮子來換取所需的糧食。 所以當姜青禾詢問起大家的意見,吉雅甚至蹦起來說:“賽!” 更別提其他人,她們神色復雜,胸腔涌動著熱流,明明是來幫別人干活的,可到頭來活干著干著,自己也能有麥子了。 絲毫不想自己干活有多拼命,有多賣力,那些流下數不盡的汗水,紅成一片的背部,以及傷痕累累的手。 只想著,她們今年居然也可以吃上一口新麥了。 光是想想,就涌起了無邊的干勁,折彎回去后,蒙古包里的說話聲響了很久。 隔日三十個牧民,男男女女都有,揣著干糧來割麥子了。 照灣里人的說法,天爺,從來沒見過干活這么賣力的蠻牛。 十來天的活,他們四五天連帶著打麥子,全跟力氣不要錢似的干完了。 那二十來堆高高的麥稈,就是他們日夜不休的努力。 可是新收來的麥子要晾曬,而草原沒有曬場。 所以他們先拉著厚厚的麥茬子回去,烏丹阿媽說:“過兩天祭敖包你早點來?!?/br> 姜青禾遙遙跟她們揮別,到時候她會帶著成堆的新麥、磨好的面粉跟他們見面。 第79章 燒青辣子 麥子叫晴好的日頭曬了兩天, 收進谷倉后,又到了吃青的時候。 收青稞便不似收麥子那般大張旗鼓,收完麥子隔天起早去拔下,略曬后先拿一捆來吃。 今年照舊是去四婆家吃, 不同于去年那般冷清, 有虎妮和小草在, 宋大花一家也過來了。 蔓蔓牽著小草,兩個娃蹲在長滿瓜葉的木架下,時不時伸手扯一把細小的黃瓜藤。 小草掰開大而綠的瓜葉,木架上吊著短短的黃瓜,還沒有長大, 她招呼蔓蔓也過來看,小聲說:“你吃不?” “吃, ”蔓蔓趴在小草耳邊悄悄道。 小草眼下膽子也算是大了起來, 上手擰下那根黃瓜, 表皮刺刺的, 她還放身上擦了擦。 啪的一聲, 她兩手使勁給黃瓜掰成兩段,長短不一。 她把長的塞到蔓蔓手里, 自己拿了短的, 兩個娃坐在旱柳樹蔭遮蔽處, 吹著微涼的風, 聽時不時傳來的蟲鳴, 樹上的鳥叫,再啃一口水靈靈的黃瓜, 多么愜意。 結果咬了一口黃瓜,蔓蔓呸呸吐出來, 她指著自己嘴巴,“麻麻的?!?/br> 小草也吐出舌頭,整根舌頭都發麻,她哭喪著臉,“不好吃?!?/br> “哈哈哈,青禾虎妮你瞅瞅你家這兩個,”宋大花拿了麩子出來給雞吃,正好瞅見了,立時大笑起來 。 虎妮叉著腰走出來,“咋了咋了?” “那刺瓜還沒熟,偷摸擱那摘了來吃唄,估計麻嘴了,”宋大花笑得不行。 虎妮舒了口氣,上手提著倆娃進屋,喝水漱口,蔓蔓和小草互相瞅一眼,低頭老實挨訓。 訓完后,蔓蔓不死心地問,“那啥時候能不麻人呀?我吃不麻麻的?!?/br> “你每天數,數個十天就不麻人了,”姜青禾拿指頭點點她的腦袋,一天天凈想著吃了。 四婆樂呵呵地說:“刺瓜沒好,婆婆給你們吃桃好不好?” 她說著扶著桌子站起身,走到那矮小的柜子旁,打開取出放在盆里尖上嫩紅的桃子,是本地的六月桃。 四婆那住鎮上的兒子托人捎了幾個回來,剛到手時還硬生生的,捂了幾天總算放軟了。老太太舍不得給自個兒吃,虎妮也沒份,硬是要留著給娃嘗嘗鮮。 她遞給虎妮,吩咐道:“你去洗洗,洗了分給幾個娃吃,還有多的,切了叫青禾幾個也嘗嘗?!?/br> 虎妮干脆應聲,她饞這桃子很久了,可惜她娘盯得緊,半點腥也嘗不到。 “手上活計停停,來吃桃了,外頭那幾個伢伢子,別瞅那架上的葫蘆花了,進來領個桃,”虎妮切了桃走出去招呼。 一時踮起腳瞅葫蘆藤上有沒有小葫蘆的二妞子和虎子,各自推了一把,嬉鬧著往里走。 徐禎則和王貴滿頭大汗地從豬棚里走出來,他倆閑不住,給四婆家那豬棚做了個簡易棚頂,免得大熱天曬得豬生熱病。 宋大花則給雞喂完麩子麥粒,撣撣身上的雞毛,拿著盆進門,她手臟,虎妮還給她塞了一瓣桃子,甜軟水潤。 大人自己拿了切瓣的桃子,幾個娃都捧著個大桃子又啃又咬,吃的汁水糊了嘴巴也糊了滿手。 吃完各自瞅了眼,都撲哧笑起來,一起鬧著去洗手洗臉,回味著桃子的味道,真甜呀。 然后排排坐在樹蔭下晾手,結果瞅到了跳過來的螞蚱,又撲上去捉螞蚱,沒捉到也不惱,轉頭去撲蝴蝶。 玩夠了等聽見開飯了,蔓蔓才頂著滿頭汗和一雙小臟手跑過去,姜青禾瞅她那埋汰樣,教給徐禎讓他管管。 徐禎能說啥,給她換了汗巾和帶她去洗手唄,等他倆弄完,院子里大榆樹下人早就坐滿了。 今天吃青除了有磨出來綠色的麥索兒,四婆還蒸了雜糧飯,青稞跟紅豆混煮,紅豆糯得開花,青稞飽滿彈牙。 四婆種的西葫蘆正嫩,炒了一大盤,姜青禾則采了菜地里的青辣椒,再不吃等紅辣子熟了,青椒也過季不能吃了。 她做了青椒rou絲,剩下的則放火爐上燒,燒的青辣椒表皮發黑,逐漸蔫巴。捋下那些焦黑,青辣椒的內里照舊是綠的,放盆里倒點醋、醬和鹽,那股爆出來的辣味,香得不行,特別下飯。 當然小孩受不了辣,另燉了碗水蒸蛋和燒rou。 大伙圍在樹下的桌邊,有曠野上吹來的風驅散了熱意,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犒勞農忙時節的疲憊。 吃了飯一起幫忙收拾碗筷,又哄著一道去姜青禾那磨新面,試試她新買的石碾子。 “婆,這回我磨了頭茬面,再來個二面吧,”姜青禾拍拍邊上鼓鼓囊囊的袋子,笑瞇瞇地說。 四婆也笑,打趣她,“今年你收了那老些麥子,七八畝有個十七八石,咋還省了?” “你們瞅瞅她,去年剛來這,還沒田嘞,收了幾斗麥子只磨一茬,那麩子俺都不舍得給雞吃,”四婆回想時那時,臉上笑意更深,“眼下收成好了,這丫頭倒摳搜起來了?!?/br> 宋大花也揶揄她,“咋滴,你往前不是說,寧叫肚里流膿,不叫嘴里受窮,怎么這會兒不吃好了?!?/br> 姜青禾說得理直氣壯,“跟你們學的,我會過日子了阿,那句淡淡長流水,釅釅不到頭,你懂不?” 這話說的幾人拍腿大笑,要知道往前姜青禾山里的野菜也不曉得采,山貨擱哪摘也不知道。一瞅她們家跟灣里人壓根不同,農閑也要隔幾天吃頓rou,用油更是不節省,農事上馬馬虎虎,一根瓜秧子上的生瓜蛋子。 可只有姜青禾知道,剛來那半年多,算不上正經過日子,習慣和生理心理都接受不了,更多的像在玩鬧中努力讓自己適應這片土地。 但現在她要長久打算,她得好好過日子阿。一斗麥子出五六升頭茬面,要是取了頭面后再磨那叫二面,二面開始發黃,但口感也還成。 往前不管蒸饃饃還是做面條,姜青禾都用頭茬面,又細又白,口感雖然比不上現代的面粉,可也算不上太差。 眼下想來,磨個二茬面,除了口感差了些,顏色偏黃外。但是能多出一兩升,這一兩升面就算天天吃饃饃,也能叫三口人吃上十來天。 從下地干活后,等一季麥子從秋播種到下一年春返青,夏收獲的過程實在漫長,尤其經歷了稻子生蟲害,她真正明白什么是靠天吃飯,一年間會糧食豐產,也可能頃刻絕收。 她無法保留以前吃好喝好的想法,現在她會想,寧叫嘴巴受點虧,也要肚子能填飽,不過底線是能吃差一點點,但不能吃太差。 姜青禾看著石碾子旁的麥子,她眉眼彎彎,“磨唄,就二茬面阿,麩子也得留著了,喂豬正好?!?/br> “得嘞,”虎妮擼起袖子,“給你們露一手哈?!?/br> 推石碾子是很要技巧的活,它只能順著推,一倒著整個碾磙就得倒下來。 而且勁使得不好,使得不到位,谷殼沒碾不碎,使得太用力,那谷殼全碾進去了。 麥子放得多也不成,要是放得多堆起來,那上頭米仁碾得極碎,下頭的米還沒碾倒,放薄薄一層也不行,那太浪費人力了,而且一碾米全碎了。 這得兩個人打配合,一人推碾棍,一人幫著用小掃帚掃米,這樣碾出來的米才能放石磨里磨成面粉,當然用碾子碾也成。 虎妮推著碾棍,她喊:“徐禎你們兩口子都來學學,以后可得自己來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