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96節
要是再早些,就算她急破腸子,也沒法子叫鴨子下水田。 五個錢買一只雛鴨還是能叫人接受的,那些平日里恨不得一個子掰成兩瓣花的,想想也掏錢買上兩只,萬一就成了。 尤其聽到姜青禾喊,“徐嬸,先給我留十只阿,我只要兩只公的,八只母的?!?/br> 要是擱往常大伙就想,青禾這丫頭不會真瘋了,買那么老些,家里三口人生了十張嘴阿。 可眼下,她們卻想,稻田養鴨,又肥田又吃蟲肯定是真的,不然她姜青禾做啥要買那老些鴨子。 這么一想,又相互一商量,她們都沖上去嚷道:“徐嬸,俺要三只?!?/br> “俺要兩只?!?/br> “先給俺!” 至于暫時沒有買鴨念頭的,或是銀錢不趁手的,她們自有別的法子,這個法子就是堵著問姜青禾,“晚點能把你家鴨子放俺們水田吃蟲不?” 姜青禾沒有不答應的理,只要鴨子到了她手中的話。 徐婆子趕緊回家去拿鴨子,說挑了雛鴨明天在稻田里分,大伙這才散去,準備回家先墊墊肚子,等會兒就下田去撈蟲拔死桿。 姜青禾餓過頭了,反而生不出多少饑餓感,還能腳步輕快地走到稻田邊??僧斔郎蕚湎碌貢r,感覺頭昏腦脹的,差點沒栽在田里。 干脆出來坐在田壟邊休息會兒,連徐禎帶了蔓蔓過來也沒發現,直到蔓蔓蹲在她身后問:“娘你累不累呀?” 姜青禾抹了把臉,讓自己精神點,“不累,你咋來了?” “我和爹給你送飯呀,”蔓蔓指著徐禎提過來的籃子,“有rourou還有白饅頭?!?/br> 徐禎放下籃子往外掀蓋子,又湊近看了眼她的臉,眼睛里全是紅血絲,“吃了回去睡一覺?!?/br> “娘你不要不睡覺,不睡覺會生病的,”蔓蔓說得很認真,她說完開始摸自己的兜兜。從兜里掏出個東西,塞到姜青禾手里。 姜青禾一摸圓溜溜的,再一瞅是個雞蛋。 蔓蔓蹲在她旁邊,笑嘻嘻地說:“嬸嬸給我的,我沒吃,娘你吃?!?/br> 她又皺著眉想了下,才拍了拍姜青禾的手說:“給娘你補一補?!?/br> 姜青禾心軟成一片,像是堅固的紅糖塊被暖火熬成了甜滋滋的糖稀。 當然最后這個雞蛋姜青禾一口,徐禎一口,其他全落進了蔓蔓的肚子里。 蔓蔓還推著讓姜青禾回家去,她用稚嫩的聲音說:“我最會捉蟲子了,我還會呲?!?/br> 她給她娘示范了下,用腳底在地上來回碾。 姜青禾也真的撐不住,回家睡了會兒,實在熬得太久,這一覺睡到了天麻麻亮。 起來時她問徐禎,“咋不叫醒我?” “想你多睡會兒,”徐禎說,本來從稻田里回來還想叫她吃飯的,一見她睡得這么沉就不忍心叫了。 “那個土農藥做得咋樣了,”雖然知道才一天,指定沒啥成果,姜青禾還是忍不住問。 徐禎搖搖頭,“李叔在弄,泡一兩個時辰的壓根不行,得泡一夜才能見效?!?/br> 要是想折騰出殺蟲有效的藥劑,這個過程很漫長,得挨個反復試驗。葉子是直接泡水,還是煮了,又或者是搗碎。水量要加多少,放幾個時辰才能有效,是直接倒田里還是滴進每株稻秧里,這些光想想,折磨得人頭發慌。 “我不去了,我也不是那塊料,苗嬸在幫忙,我到時候去給苗嬸她們那田里捉蟲,”徐禎邊說邊拿出復蒸好的饅頭放在盤子里。姜青禾點點頭,“等我這騰出手了,我也過去幫忙?!?/br> 她啃了個饅頭,喂了豬食回來,準備拿了東西出門,就聽門外有人喊她。 “徐嬸,快進來,我去拿錢,”姜青禾拉開大門,忙叫門口抱著只簍子的徐婆子進來。 徐婆子忙說:“不急不急?!?/br> 她卸下手里的簍子,往上掀開蓋子,“你瞅瞅,活泛吧,俺特意挑了最好的給你。這里是十三只,三只俺送你的,沒你俺也不能賣出那老些?!?/br> “錢你晚些給俺阿,俺還得拉車往稻田那送去嘞,”徐婆子也不聽她說啥客氣話,放了鴨簍子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回過頭說:“簍子也送你了哈,你家鴨子多,記得給在腿上綁根布繩子?!?/br> 說完腳步生風走遠了。 留下姜青禾對著一大簍子嘎嘎叫的雛鴨,兩眼對十幾雙綠豆眼。 她還有種不真實感,此時要是有個突然擁有了十來只鴨有什么感想的問題。 她想說,太小了,下不去嘴阿。 姜青禾在院子里喊:“徐禎,你拿點藍布頭來,給鴨子做個記號?!?/br> “哎,來了——” 等給每只鴨子腿上都綁了布頭后,它們就要正式成為治蟲大軍的一員,將奮斗在吃蟲第一線。 眼下灣里搞治蟲搞得斗志昂揚,轟轟烈烈,上至六七十歲的老人,下到三四歲的孩童,一個腿腳能走得動,一個能走得穩,都得下地來。 大人負責掰開每一株葉片,看看里頭是否生了蟲卵,高點的孩子則踩在田里撈蟲子,矮一點的則踩、踩、踩。 等鴨子進了水田后就更熱鬧了,見小小的雛麻鴨在稻子間穿梭,時不時將嘴穿進泥水里。有小娃手里攥著成把的飛虱,在田邊伸長胳膊,嘴里發出嘚嘚的喊聲。 要是能吸引到小鴨游過來,低頭從他手里啄食,那個娃就會屏氣凝神,一動不敢動,等小麻鴨吃完后。 才敢跳起來大喊,“鴨仔吃俺手里的食了!” 瞬間會涌過來一群娃七嘴八舌地問,“真的嗎?”“你少吹?!?/br> 還會叫他再來一次,但無一例外都會被田里的爹娘罵一嘴,叫他們滾回來接著撈蟲子。 鴨子帶來白天的熱鬧,而癩呱子和田雞則是給夜里增添了喧鳴。 阿毛一伙人到處捕癩呱子和田雞,只要近水源邊的都去捉了,甚至包括草原上的淺水泡子處,要是沒摸到,就割草帶回去,曬干給李二嬸一伙人燒草木灰。 搞得一群人一睜眼就是在逮癩呱子和田雞的路上,本來很喜歡玩癩呱子的一伙人,都捉得快吐了。 每個人恨恨跺腳表示,等稻田不生蟲后,他們再也不捉癩呱子和田雞了。 問就是厭了,倦了,心累了。 誰家好人能幾天逮了兩三個大簍子的田雞阿。 不過等積攢的幾百只田雞和癩呱子一入水田,夜里來點蠟燭和火把誘蟲子的十來個人,能聽見不絕于耳和此起彼伏的呱呱呱和咕呱咕呱聲。 往常只覺得那聲音吵鬧,可此時卻莫名讓人心安。 在大伙齊心協力除害蟲的期間,土法子也輪番來了個遍,煙絲泡水埋泥地里。菜油滴在生蟲害最多的田里,稻草灰也拌勻埋下去, 死桿蟲卵全都給燒了。 也許一天沒啥變化,兩天也瞧不出啥名堂來,可當第五天,來守夜的人驚喜地發現,火把增多的情況下,引誘來的飛虱只有盤起來的一小團。 “真少了!” “天爺土地爺保佑!” 那十來個大喊,有幾個還認真地跪在地上,祈求土地爺顯靈,山神保佑。 甚至第二日很嚴肅地告訴晚上要來點火的人,看看飛虱是不是真的少了。 第六天夜里的人見的蟲子更少了,那些飛舞來的都輕飄飄的,第七天夜里,無聊的人數了盆里的飛虱,然后大笑,“只有百只了!” 要曉得頭幾天,每個大木盆里都浮著一層密密麻麻的蟲尸,叫人膽寒。 可眼下每個盆眼里只飄著一小塊地方,到了第九天的夜里,火把只能誘來十來只飛虱后,一伙人暗自哭了一場。 到第十天的早上,小娃下田拿著密密的篩子,撈不著幾個飛虱,倒是撈起了其他掩藏在稻田底下的害蟲,諸如螟蟲、紅蜘蛛等等。 在每個人日夜不休的努力下,稻飛虱短暫地銷聲匿跡,大家不敢相信地巡視每一畝地,每一根株苗,只發現殘留的幾只。 他們似乎真的消滅了田里的害蟲。 從鋪天蓋地的稻飛虱席卷幾十畝地,到幾十畝地里只有幾只稻飛虱。 大伙大笑又大叫,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抹了淚,望著自己日日在泥水里的腿,早已發白浮腫,走一步都疼,而手更是被葉片割得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傷口,人也迅速消瘦了下去,甚至還要兼顧其他田地,不能拋下即將要收獲的麥田。 累是真的累,苦是難以說出口的苦,可他們此時站在烈日底下,瞅著灼閃的陽光,眼里泛起淚花。 因為受過的苦和累,田地會反饋給他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啊。 甚至都在往好的方向走,關掉棉田的水車保上水田灌溉育苗,在大伙沒日沒夜滅蟲害的時候。牛叔一伙人也頂著巨大的壓力,在這個從未有過的熱天里培育秧苗,他們甚至害怕秧苗出不好,都守在田地里不敢離開。 索性不負眾望,秧苗蓬蓬勃勃長了起來,只等漫長的育秧期過去,就能在六月中旬進行移栽。 在徹底撲殺完稻飛虱后,大伙照舊不敢放松,每夜晚上照舊輪守。 稻飛虱就如同稻田里的稗子,很會掩藏,蟄伏在角落里,只要它還有幾顆小小的卵,就能借仲夏高溫天,孕育另一波蟲子。 而那時,才是稻飛虱成蟲盛發期,成蟲會鉆透稻子根系,倒伏的植株無法搶救。 而在大伙的心日日夜夜懸著無法落地時,李郎中拿著他配置好的藥劑找到了土長。 信誓旦旦地說:“只要不是成蟲,卵還是幼蟲,噴了就能死,最要緊的是,吃不死人?!?/br> 但土長想的卻是,先殺了苞谷地里的螟蟲,最后噴死棉花地田的棉鈴蟲。 要是真的能將蟲害永絕后患,那地里的豐產期才會到來。 第76章 千層餅 在種地這件事上稍有懈怠, 收成下滑和蟲害都會一起找上門來。 去年冬末上凍快,又緊著開渠,灣里不少人家地里只進行了深翻,沒有冬灌, 也沒有燒田。 很多深埋地里的蛹和蟲卵安穩越冬。 而且今年熱得快, 天一乍熱讓不少蟲子破卵, 冒頭啃食,除了稻田深受其害,苞谷地里的螟蟲,棉花地的棉蚜和棉鈴蟲也相繼浮現,讓人恨得牙癢癢。 土長從思緒里回過神, 瞅著木瓶里深綠色泛著臭味的藥水,她微微皺眉, “這玩意真的能毒蟲不毒死秧苗?” 她挺懷疑, 聞著就不像好藥。 李郎中當即吹胡子瞪眼, “俺沒日沒夜竟折騰這玩意了, 把它當給人治病的藥材那樣上心了, 咋能毒死秧苗,那不就是毒人了?!?/br> “俺啥法子都試過了, 楝棗子它的果子最毒, 花比葉又要毒些, 俺用鮮葉子加水泡了, 煮透再濾渣, 麻煩是麻煩。但灑在那稻飛虱和卵上,一天過后全死絕了?!?/br> 他先后試了幾十盆, 挨個澆在小娃抓來的稻飛虱和卵上,只有這種才能治死幼蟲, 但是如果是成片的大田,劑量要增加,而且肯定不能全部一一除掉。 所以李郎中又掏出兩袋粉擱在桌子上,他點點稍小的一袋說:“這是楝棗子的葉子磨成的粉,俺在上水田那塊雜草地上試了,撒進土里能治地老虎這種生在泥地里的?!?/br> “另外一袋是蓖麻葉 ,蓖麻葉治蟲也成的,這種碾碎拌土撒地里,螻蛄能死上大半?!?/br> 至于讓李郎中能想出永絕后患的治蟲藥,他辦不到,只能多試試,多弄些能治蟲的,一種不行轉換下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