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93節
“諾,這個給你,”小魚將用高粱蔑扎好的燈籠給蔓蔓,又跟變戲法似的掏出另一只,在妞妞面前晃了晃,鬧得妞妞站起來要伸手去夠。 趙觀梅膝蓋放著笸籃,拿著針納鞋底,時不時笑一聲。 蔓蔓這一上午玩得老開心了,趙觀梅還給她煮了瓜米湯,用南瓜和軟黃米熬出來,加了蜜的,甜津津的。 以至于姜青禾跟徐禎早早來接她時,她還扒著門框不肯走,纏著小魚說:“小魚哥哥你下午不要走,你說教我打陀螺的?!?/br> 鬧得小魚沒法子,連連說:“不走不走,你來俺帶你玩?!?/br> 蔓蔓這才答應,乖乖跟趙觀梅揮手,她興奮地說:“我下午還要來姨姨家?!?/br> 姜青禾跟徐禎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個小沒良心的。 不過娃玩得高興,姜青禾晌午后也給她送了過去,知道她喝了瓜米湯,拿了剩下的棗糕要她分給姨姨吃。 如此兩天都蹦蹦跳跳回來,姜青禾也徹底放了心,只有徐禎會問上廁所誰幫你的。哥哥跟你都玩了什么,得到滿意的答復后,他也息了聲。 不用太管顧蔓蔓了后,姜青禾跟徐禎徹底忙了起來,應該是整個灣里都忙得腳不沾地。 棉花吃肥吃得緊,得澆大肥才能長得起來,這會兒莖桿也出了五六寸,棉把式從鎮上趕過來,教他們間苗。 每個坑只要兩三株生的壯的,其余得拔掉,棉把式說:“舍不得拔,那棉桃也舍不得長?!?/br> 大伙心疼得緊,忍痛拔了好些株棉花桿子,堆在旁邊。一想到這未來都是能長出棉花的,一時更心痛了。 “你說說你們,地都種過幾十畝了,還心疼這點棉苗,”棉把式吸了口水煙,吐出一圈的白煙,他磕了磕煙桿,“聽說你們這兒動靜鬧得挺大,還養了豬娃子。那這棉苗鍘碎了喂豬,也是能叫豬上膘的好料?!?/br> 諸如宋大花這樣不舍得間苗的,一聽給豬娃子吃能長膘,頓時也沒那么心疼了。 穿衣吃飯,手心手背都是rou,棉花重要,豬上膘也重要,兩個相比還是能忍痛割愛的。 給棉花間苗后還不能走,一定得要壓土,堆成長長的壟道,護著棉花的根部。 這比做防風罩子要管用的,能有效抵擋小風的侵襲,讓棉花不至于輕易被吹倒。如果真來的黃毛風,那除非架設很堅固的棚子才成。 這一畝的棉花弄完,姜青禾緩了口氣,轉天跟徐禎一起去起紅薯秧。 紅薯苗在澆過水后,一氣全拱出地面,頂起苫草席子,一揭開底下全是舒展的綠葉。 姜青禾半蹲著掐紅薯苗,這些長勢足的紅薯苗得移栽到翻好的另一片地里。栽在高高的田壟上,栽時水一定得滲到土里,手得牢牢按平周邊的土。 紅薯苗才會在新地里扎根,一根藤蔓生出大大小小的果實。 但這個活屬實不好干,天天起早又貪黑的,磨了三天才徹底栽完,累得人手都打擺子,夜里還打起胡嚕來。 可那剩下不用栽的紅薯葉,拿來清炒放蒜末,炒出來綠油油的,爽口又下飯,接連吃了三四天也沒膩。 這時不管是灣口的那棵老槐樹,又或是山里的土槐,都在熱風悄悄的綻開了花苞。 姜青禾壓根沒注意,她滿腦子都在田地里,而且農忙時節染坊自然要歇業。 也就是她送蔓蔓去趙觀梅那里,回來的小道上,有人喊她,“青禾,青禾你等等!” 她聽著聲轉過頭一瞅,是毛杏,之前替她家娃去山里求李郎中的,半道上碰見的。 只見毛杏肩頭扛著一個很重的麻袋,臉上紅辣辣的,往下低著汗,姜青禾忙給她搭了把手,問道:“這是啥?” “槐米阿,”毛杏喘了幾口粗氣,她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臉頰,“你們不是收槐米,上次土長說兩斤給五個錢的?!?/br> “俺天天惦記著這筆事,從地里回去都得往那株槐樹底下瞅眼,可算讓俺給先盼著了。昨天夜里俺自個兒帶著梯子去薅了一大袋?!?/br> 毛杏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汗,還拉起那有不少裂口的褲子給姜青禾瞧,她的腿上有一大團紅色的擦傷伴隨著烏青,“你瞅,俺大半夜的看不清,還摔了一跤?!?/br> “你這得去擦點藥,”姜青禾看她那腿著實傷得不輕。 毛杏放了褲腳擺擺手,“那都是輕的?!?/br> “你快給俺稱稱這袋有幾斤唄,”毛杏又瞟了眼四周,神色警惕,“俺曉得你人好,你可別給別人說俺拿了槐米到你這賣?!?/br> “俺家那口子,一有兩個子就摸了去,又買煙絲又買酒的,俺想留點銀子傍身?!?/br> 毛杏笑了笑,她沒往外說的是,有了銀子傍身,她遲早帶著閨女踹了那死鬼。 “成,我保管不跟外人說,你來吧,我給你稱稱,”姜青禾嘴巴很嚴,她應了就是不會往外說。 染坊里有一把稱,是那種掛稱,姜青禾沒有那么大的力氣能稱動整個麻袋,只能分次稱。 姜青禾拉了拉后背冒汗的衣裳,她算了下,“一共是十五斤,給你湊三十八個錢,你到我家去取吧?!?/br> 毛杏咽了咽口水,指著那一袋驚訝道:“真有三十八個錢?” “真的?!?/br> “你先別給俺,你給俺記著賬成不,俺不曉得能放哪,”毛杏苦笑,她放哪那死鬼都能給刨出來。 姜青禾也答應了,不過臨走前還是叫她去了自家,給她拿了個藥膏。 這么多鮮槐米暫時用不到,姜青禾跟苗阿婆說了聲,兩人給全煮沸。等水滲出后,再晾在外頭,干了捏成一個個小圓餅,放在罐子里。 也許是毛杏薅的太厲害,大伙都沒咋發現大槐樹開過槐米,等他們知道后,又是跳腳又是罵天殺的。 最后起早背著口袋進山摸槐米,哪怕現在山里已經蛇蟲出沒。 一袋袋的槐米進了染坊,大伙后腳揣著十幾二十個錢,興高采烈走了出來。 摸著錢,瞅著日頭,又看路邊冒出的紅花苗,匍匐一片綠油油的甜菜,忍不住想,這日子真是充滿了盼頭。 連明天劁豬匠來劁豬,都沒那么叫人擔憂了。 第74章 水稻生蟲 劁豬匠是起早來的, 一個瘦矮個老頭,他肩上掛著褐布褡褳,前插幾把小刀,后頭塞滿草木灰。 他進灣前就摸出一個灰溜包漿的羊角哨, 抵在嘴邊一吹, 悠長渾厚, 他喊,“劁豬嘍——” 一霎時,要進山打槐米的漢子停住腳,邊上婦人拉開窗探出頭。小娃忙從院子里跑出來,歪著腦袋好奇地瞧他, 還得問一句,“啥是劁豬?” 土長走過來說:“割蛋蛋曉得不, 你個娃娃回家去, 別出來瞅, 李大, 把你家娃領回去?!?/br> 劁豬可不是娃娃家能瞧熱鬧的, 到時候豬撕心裂肺的嘶鳴,別把娃給驚掉了魂。 娃被鎖在了屋里, 一堆大人倒是圍在土長房子邊的豬圈上, 長那么老大還沒瞧過煽豬的。 劁豬匠擼起袖子, 放下褡褳, 隨手指了外頭最壯的漢子, “你來給俺摁著豬?!?/br> 一個來月的豬崽也有三四十斤,一旦疼得掙扎起來, 劁豬匠一個人可按不住。 壯碩漢子逮了頭豬,將豬的四蹄摁倒在地, 劁豬匠嘴里叼著刀。這種劁豬刀很小,刀頭呈三角形,只有鴨蛋大小,刀片卻鋒利得很。 他左腳半跪壓著豬腿,右腿發力蹬著地面,拉起豬后腿。找到要割的公豬蛋蛋,左手捏住,右手握著刀,往下一劃,動作輕巧而迅速。 只聽得豬猛地哀嚎慘叫,而那兩顆蛋蛋已經落在麻紙上,連近處一直盯著的漢子都不曉得他咋割的,一轉眼的功夫東西就落了下來。 劁豬匠麻利地用手抓了把草木灰,涂在血窟窿處,片刻便止住了。放小豬崽起身,小豬崽在眾人目瞪口呆中忙不迭地跑回窩棚,縮在墻角里。 他拍了拍自己沾了血灰的手,指著那豬蛋蛋說:“晌午烤了給俺做下酒菜?!?/br> 豬蛋蛋當然能吃,還是大補的。劁豬匠不喜歡蒸的,他就愛烤出來的,塞進只有炭火的灶膛里,烤時sao腥味滿滿。 烤熟后就不sao了,吃起來粉粉的,配一碗黃米酒,賊勁道。 土長自然應了,倒是旁邊的漢子一臉菜色,又被喊著拉了頭母豬來。 母豬也得劁,只是劁的法子不同,不比割蛋容易。手上功夫不到家,母豬就劁不干凈,這種沒劁干凈的叫大屁股,照舊會發情,而且還長不了膘。 可這個劁豬匠也不知割過多少了,大伙說得熱火朝天,聲音吵得人心煩意亂。他也沒管,只從母豬第二個乳、頭那往下走,找到地方換了個刀頭順勢割開,往里一鉤,擠出軟彈彈跟蚯蚓似的東西。 他順勢往邊上一丟,抹了把草木灰說:“扔了,還是給雞鴨吃也成?!?/br> 劁完幾頭豬后,他后腿開始發抖,要坐著歇會兒,他捶了捶自己的腿說:“別瞅著出了不少血,壓根沒啥事,過一兩天也就好了?!?/br> 可大伙壓根不信,圓臉女人扯了她男人的衣角,嘀嘀咕咕,“等明兒瞅瞅再劁?!?/br> 一頭豬崽百個錢,要是折了,眼淚花子都得澆濕一畝地,再嚎上幾個月。 所以別瞧他們看熱鬧看得起勁,真叫自家的豬娃子挨頭幾刀,壓根沒一個肯的。 都想看看土長那十頭豬劁完后,第二天咋樣,要是蔫了吧唧、半死不活的,那說啥都不愿意劁了。 可轉日劁過的那些豬崽,跟邊上沒劁等著配種的也沒差啥,照舊搶著拱食。 如此有人也肯叫劁豬匠去自家煽豬,兩三個帶了頭,其他人家便也踴躍起來,劁豬匠一天能劁二十來頭豬崽。 到了第四日才輪到最東邊的幾家,還是半下午來的,劁完虎妮家的,最后來劁姜青禾那兩頭。 劁豬匠打量了眼這座房子,又高又闊,也只說了句,“敞亮?!?/br> 可進了豬圈一瞧,乍一瞧特干凈,細瞅一圈才發現是真干凈,連鋪在底下的干草、干土估計都是日日換的,連點糞肥都沒有。 這讓劁豬匠難得笑了聲,“豬這牲畜是愛干凈,倒也不用日日收拾。等天熱了,拌泥巴堆在那,豬會自己滾身上,不容易生熱病?!?/br> 徐禎認真點頭,他實在受不了滿地臟污和難以言喻的臭味。每天早早起來先鏟豬糞,換曬好的干草,要不鋪層干土。 不止豬圈,只要有牲畜的地方,他要是在家,不管多忙都能抽出空先給收拾了。 劁豬匠劁完豬后,日頭西斜,徐禎請他留下到自家吃一頓再走,姜青禾去接蔓蔓時就跟土長說過了。 “有酒沒,老頭沒啥愛的,就好這酒,”劁豬匠也只管應下,背了褡褳往屋里頭走。 徐禎跟在他后面說:“米酒成不?” 這米酒還是王盛前兩日去收羊毛時提來的,要跟徐禎喝一杯。但壓根喝不了一點,口感酸后勁挺足,現在還有滿滿一壇子。 劁豬匠往后一擺手,“俺不挑?!?/br> 等他進了屋,桌上擺了幾碟子菜,老頭走進一瞧,一碟切成片,帶了點厚度的豬舌,一碗肥瘦相間紅亮亮的紅燒rou,另有一碗蛋湯和一盤嫩生的紅薯葉。 徐禎去拿了酒,倒在碗里端給劁豬匠。 劁豬匠也不問,接過碗就喝,抿了一口,他長嘆一口,“這米酒正宗?!?/br> 徐禎陪他吃了頓酒,劁豬匠自個兒揣著東西走了,走前還說:“往后要還想劁豬的,來上灣口那找俺?!?/br> 說完吹著他那羊角哨走進了夜色里,最后在這里住一晚,明天又得去下一個莊子劁豬。 沒有停歇的時候,他年歲哪怕大了,也不肯歇,大伙都盼著豬能長膘,能吃幾回rou,他便不能停。 等姜青禾帶著蔓蔓從四婆家回來,徐禎碗筷都洗干凈了,正在掃地上殘留的土。 “劁豬匠走了?”姜青禾進了灶房,掀開籠罩又吃驚,紅燒rou滿滿的,“rou咋沒吃完?” “他不愛吃這口,只吃了豬舌頭,”徐禎放下掃帚,瞧著坐外頭凳子上脫襪子的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