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9節
謠言這玩意吧,比野草生得還快。 過了半下午,棉花地傳的就是土長買了百來頭豬崽,十只大肥豬,宰了幾只打牙祭。 也有個大聲嚷嚷,“啥打牙祭!屁,那是做種豬用的,你們懂個啥玩意?!?/br> “管它啥呢,要是真運了豬崽來,勻頭給俺得了,”有個婦人坐在田道上,解了頭巾扇扇風,“俺也養上一頭,保管給它喂得肥肥壯壯,年底也吃上一口rou?!?/br> “李嬸子,你咋口氣這么大了,往前不是養只公的也舍不得,嫌棄它只叫喚不下蛋,”邊上撅土的漢子打趣她。 李嬸子站起身撣撣屁股上的土,她沖邊上眾人說:“你們真傻嘞,土長要是運了那么多豬崽來,能做啥。她一個人長十七八張嘴,能吃得下一頭豬嗎?!?/br> “她指定是,”李嬸子眉毛挑的很高,一副得意的神情,“想叫灣里人都吃上rou哩?!?/br> 多么用心良苦,她不買頭咋對得起土長。 大伙一聽,這話有道理阿,一時紛紛琢磨起來。 至于撞了邪,買了百來頭豬崽的土長,其實還一頭豬崽都還沒磨下來。 回到灣里一聽,天殺的,誰傳的謠??! 第71章 rou阿rou 等這件事傳到姜青禾耳朵里, 她倒沒信土長買了那么多頭豬,以為肯定買了不少頭。 立時打開罐子摸了不少麻錢,裝在毛口袋里,興沖沖地出門去了, 她指定得選幾頭好豬。 到了土長家, 她疑惑:“豬呢?” “不是說買了一百頭的豬嗎?” 土長難得郁悶地指指自己的臉, “你瞧著俺像不像豬?” “還百頭,”土長雙手抱頭,她嘆氣,“那趕豬客說一頭豬娃子一百一,俺說一百, 人家直接轟人?!?/br> “回到灣里一聽,嚯, 天殺的一個個傳的啥爛糟的?!?/br> “那咋能傳出來的這事的, ”姜青禾不解。 土長久久沉默, 才捂著臉說:“那不是昨天從你那回去, 去了李叔家聊社學的事, 吃了點酒。俺說后頭遲早要買百來頭豬,誰曉得被陳大嘴給聽著了?!?/br> 陳大嘴是灣里有名的諞閑傳高手, 蒼蠅蚊子從她家飛過, 都得挨一嘴說。 姜青禾仰頭望屋頂, 她實在憋不住想笑, 最后趴在桌子上笑夠了才說:“那咋辦?” “傳都傳開了, 能咋辦,買唄, ”土長半點沒猶豫,她也是個好面的人。要是連幾頭豬娃子也沒弄來, 她要不要在灣里混了。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伸出根手指,她驚訝,“真買一百頭阿?” “你說灣里搞個養豬的行當成不成,”土長她突發奇想,“百來頭豬灣里一家養一頭都夠嗆,剩下的灣里兜底,要是能養到出膘,年底拉去賣?!?/br> “灣里有豬把式不?”姜青禾問,養豬發豬瘟的時候可是很嚇人的,她知道基本只要感染了豬瘟,豬難逃一死。 雖然在這里更沒的治,但其他小病啥的有個能看的把式,豬崽沒長成死掉的概率會少很多。 “有啊,不過不是豬把式,他是個豬屠家,”土長緊接著說,“而且也不在灣里,在其他村?!?/br> “俺出面去請他,指定能成?!?/br> 土長想起他,語氣上揚,“他也算是灣里有出息的?!?/br> “啥出息,”姜青禾頗感興趣,難不成是在鎮上開了幾家rou鋪,那以后賣rou就不愁地方了。 “他啊,”土長贊揚,“是灣里第一個去外村做了上門女婿的,你就說他有沒有出息,有沒有種!” “啊哦,”姜青禾不懂但她大為贊嘆。 果然在民風剽悍的地方,啥事都不足為奇啊。 但土長苦惱,“一百一十個錢買一頭豬娃子,俺實在狠不下心,真買了要多給一兩銀嘞?!?/br> 土長緊握著姜青禾的手,上下搖了搖,目露期盼,“只能靠你了,俺動拳頭講道理還成,殺價是真要不得?!?/br> “土長你曉得,殺豬價這種事吧,”姜青禾臉上隱隱有掙扎的神色,“對我來說是大風窩里吃炒面—口難開?!?/br> 姜青禾指了指自己的細胳膊,她說:“一頭豬娃子短十個錢,到時候人家打我都還不了手?!?/br> “那你說咋辦,” “給你找人啊,走,你找我還不如找她?!?/br> 姜青禾拉起土長往外走。 一路到了地頭,宋大花正半彎著身子,在綠油油的麥苗里拔野草根子呢。 “啥?”宋大花伸手拿袖子抹了把頭上的汗,她又抓了把耳朵,“請俺去殺價?” “害,這不說笑嘛,土長你瞅瞅俺地里的活,這活多得跟篩子上的漏孔似的。俺天麻麻亮起來,晌午吃幾口饃饃對付,哪有到頭的時候,你這會兒讓俺去鎮上,不成不成,這麥子可是俺的命根子,俺一年的口糧全都在上頭…” “事成給你一頭,不,兩頭豬娃子,你就說能不能去吧,”土長打斷她喋喋不休的話,放了狠招。 只見宋大花閉了嘴,二話不說,拿起草鐮子,擼起袖子,當即出了麥田。 姜青禾忙喊她,“做啥去?” 宋大花腳下生風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收拾東西去,俺今晚就去鎮上?!?/br> 啥命根子的,豬娃子才是她的命根子! 她走得要跑起來,回頭喊:“俺怕慢一點,俺那兩頭豬娃子飛了?!?/br> 天爺哎,這種好事不趁著土長昏了頭的時候,趕緊給敲下來,萬一明兒土長清醒了咋整喲。 宋大花真信了灣里說土長撞邪的事,這種事不撞邪沒人說得出口。 兩人好說歹說拉住了她,宋大花瞅眼土長,“真不反悔嗷?” “不反悔,你殺得下來再說?!?/br> “還有俺砍不下來的價,”宋大花嗤了一聲,“俺磨不下來,俺” 她來了個急轉彎,“俺就掏錢買一只唄,有什么大不了的?!?/br> “出息,”土長翻了個白眼。 兩人起早到那趕豬客住的山坳,那有成排的屋子,一股汗腥爛臭的豬sao味,土長都忍不住皺眉。 可宋大花照舊歡歡喜喜的,她往那一窩窩小豬崽上止不住地瞅,長得多壯實多好哇。 只要一想到辦成了事,里面有兩只是她的,她心就狂跳得厲害。 接下來完全沒有土長啥事了,宋大花見著趕豬客,先是用了一個時辰去恭維他,說他是養豬里的條梢子,跟天上的鷂子似的。 她還說那養的豬一個個白白凈凈的,土長瞅了眼那豬欄里的豬,一頭頭烏黑的,只差黑過炭了。 可人趕豬客還真吃這一套哩,被她說得找不到南北,也只應下給她每頭豬少兩個錢。 宋大花哪里肯甘心,她蹲在豬窩外,頭往下探去,盯了老久,才站起來說:“阿哥,這豬娃子賣一百一可不厚道啊,抹兩個子也不成啊?!?/br> “哪不厚道了,”趕豬客啃著干硬的饃饃,“你去十里八鄉瞅瞅,誰家的豬娃子有俺家的壯?!?/br> “可你沒劁啊,你的豬娃子都沒劁,俺們趕了回去,又得請劁豬匠來,哪有這樣做生意的,”宋大花變了臉,她不再樂呵呵的,擰起眉頭沉著臉說。 她步步緊逼,“你也曉得要是劁了豬娃子,要是沒劁好沒養好,趴個窩的功夫就沒了。 少以為俺不懂,俺以前在關中也是伺候過豬娃的,牙豬、茬母豬,連腳豬俺都伺候過?!?/br> “哪有賣沒劁的豬還那老貴的理,你今兒要是全都是劁干凈了的,俺們也就認了抹兩個錢的?!?/br> 趕豬客連手里的饃饃都不啃了,這還真碰上個硬茬子。 豬娃子當然不能在他這劁,沒劁好死一頭他就虧大發了,可他緊咬牙關,“最多給你抹五個錢?!?/br> “不成不成,抹八個錢,你給俺們請劁豬匠來,不在你這劁,劁壞了也不賴你,”宋大花死咬不放。 最后鬧得趕豬客沒法子,應了下來,可豬還是沒趕過來,得請豬屠家出山,一頭頭挑呢。 出了山坳,土長問宋大花,“你真養過那老些豬?” “屁嘞,俺只去幫別人照料過豬娃子,胡謅誰還不會哩,”宋大花半點不心虛,人活在世,哪能不說點假話忽悠人呢。 而且她不說,誰曉得那是假的。 她眼巴巴地說:“那兩頭豬娃子可記得讓俺先挑?!?/br> “得得得,其他你別管了,等俺先去上口村找了豬屠家再說?!?/br> 殺價土長不在行,可其他的事她都能大包大攬給干了,從一個人趕著車去請豬屠家,再花一日請人仔仔細細挑了豬崽。 這種豬可不是最多只能長到八十斤的蕨麻豬,而是本地土豬,叫八眉豬。 八眉豬分大八眉、二八眉和小伙豬三種,不懂行的人去猛地一瞧,哪種都瞧不出來,只覺得黑乎乎rou團團的。 只有豬屠家才能瞅得準,從這堆八眉豬里挑出大八眉的豬崽。二八眉和小伙豬最多能養到一百來斤上下,可大八眉公豬只要劁了之后,精細養著,最多能養到一百七八十,母豬也能養到一百五十斤。 為了這老些rou,土長格外上心,讓豬屠家給好好挑,為此她還提起舊事,別忘了是誰讓他能去當上門女婿的。 搞得豬屠家不敢馬虎,背后都冒了一層汗,從早挑到晚,才挑了瞅著格外健壯的百頭。 交了銀子,凌晨蒙蒙天,趕豬客才將豬娃子一頭頭趕進木頭筐子里,叫上他的兄弟幾個,拉了往春山灣趕去。 一頭頭哼叫著的豬娃進灣里時,大伙瞧見它們,不亞于好些年前土匪進山。 “土長,土長,她真的拉了豬娃子來嘞——” “快快快,秀子,你去喊你娘,撒丫子跑啊,”中年漢子大喊,最后氣不過,自己趕緊往家里跑了。 有個老婆子眼睛緊閉又睜開,睜開又閉上,喃喃自語,“老糊涂,不中用了,麻眼病又犯了,咋起早的天都能瞧到豬咾咾了?!?/br> “啥呀,婆,那真是土長拉來的,”小娃蹦著拉她的袖子,激動到一跳一跳的,“恁瞅眼阿,恁快瞅阿?!?/br> 老婆子這才曉得沒瞧錯,撫著自己怦怦跳的心,她聲音發抖,抓著小娃的手,“阿才,快去找你爹娘來!” “哎!” 本來平靜的早上,突然亂糟糟起來,要下地的扔了鋤頭。還在燒火做飯的,急急忙忙夾出灶膛里還在燃的木頭,也顧不上燙拿了幾個饃饃就往外走。 小娃更是滿處亂跑亂跳,有的更是被指派著去田里找爹娘,連鞋子踢踏踢踏快跑掉了,也顧不上拉一下鞋后跟。 氣喘吁吁跑到麥田里,一說豬娃子到了,誰還顧得上除草,一個個啥也顧不上了,連滾帶爬的趕過去。 要說染坊辦起來,大伙還能無動于衷,衣裳穿啥色都成,下地干活耐臟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