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72節
不,應該說是小伙吧。至少看起來都挺年輕,一個個身強體壯,肩扛鋤頭,手拿耙子。 讓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放下跟徐禎打招呼的手。 嚇得宋大花連忙跑過來,她聲音顫抖,拉著姜青禾的衣袖,“你家徐禎攤上事了?那些人瞧著可不像好人吶,這身板頭,你快瞅,他們走過來了,咋了要尋事吶?!?/br> 宋大花已經開始用眼神找她男人了。 “姐,你想啥嘞,”姜青禾掰正她的身子,“徐禎找了來給我們種地的?!?/br> “啥,種地的,來給俺們種地的,”宋大花喃喃自語,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眼神倏地亮了,“這哪能叫尋事的,這是群菩薩阿?!?/br> “男的,姐,他們是男的,”姜青禾覺得宋大花傻了。 “管他嘞,你說這群小伙瞅著是不一樣哈,多有精神吶,下地也嘎嘎好使吧,”宋大花瞅著只差流哈喇子了。 姜青禾沉默,剛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徐禎后頭的那些小伙子也感受到那讓人發毛的視線了,有人說:“徐哥,這里不會有啥毛鬼吧,咋叫人冷嗖嗖的?!?/br> “你少來,不想做活是不,”邊上漢子伸手打了他一記,“好好給徐哥做活?!?/br> 一口一個徐哥,把徐禎叫得跟道上混的一樣,可在對面兩人眼里,就像徐禎被這群人劫持了似的。 一晃眼大伙也碰了頭,徐禎自動站到了姜青禾邊上,跟她倆解釋,“這是西口村來的,一個個都老實漢子,來幫著刨地的?!?/br> 姜青禾很含蓄地表示了歡迎,而宋大花特別熱情,在她眼里,這都是來給她干活的祖宗哎。 不能有絲毫慢待,要是跑了她上哪去找那老些冤大頭,哦不,是活祖宗。 “西口村的,那真是很近了,”如果趕路花上一兩個時辰也叫近的話。 “小哥真俊吶,這手力氣足不” “這小哥也挺好,下地能刨兩三寸吧” “哎呦,你指定更不錯,真是麻煩你們了,這地是有點多哈,” …… 姜青禾默默跟徐禎退了幾步,互相看了看,只從對方眼神里讀出,一塊走吧。 留下那一群漢子面面相覷,不免都升起個念頭。 這地不會真有sao毛鬼吧?能上身的那種? 等他們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土地,又沉默,不約而同地想,還是回家種地吧,至少沒那么多地要翻。 不過晌午吃了頓澆頭特多的臊子面,又爽滑又順口,后半晌還吃上了油炒面配饃饃。 有個瞧著十六七的小伙差點哭了,“俺在家里刨地,吃過最好的,還是個帶餡的饃饃?!?/br> “瞅你沒出息的樣子,”另外個稍大點的小伙鄙夷,實際他才要哭了,之前吃的啥玩意,泔水配硬饃。 一群人吃的面上不做聲,心里眼淚哇啦的,擼起袖子就是干,別說幾畝地了,湖在前面都得給填嘍。 第59章 沙蘿卜拌疙瘩 論十幾個壯勞力翻七八畝土地要多久, 姜青禾覺得三天太漫長了。 因為這三天,十幾個大小伙子的吃相她明白得夠夠的。蒸了五六十個饃饃,比她手掌還大,還熬了一大鍋骨頭湯加蒸二合飯。 愣是沒吃夠, 最能吃的那個吃七八個饃饃, 再喝兩三碗湯, 扒一大海碗飯,才勉強打了個飽嗝。 晌午后還給加了頓餐,她和宋大花一起蒸了黃米糕,其實按方言來說應該是甜饃饃。面不夠他們造的,但黃米剩不老少, 舀了大半桶給蒸的。 沒泡茶,熬了兩大鍋的熱水, 放涼送過去給他們喝。 就這晚上吃面將鍋底鏟得連湯都不剩, 整個鍋精光水滑的。 連夜里睡覺姜青禾都在愁, 明天能做點啥糊弄呢?量大管飽的那種。 只能想到泡饃, 沒有鮮rou了, 姜青禾還翻出去年的熏rou,大半給切成片, 再撈出二十來株酸菜, 加粉條子混了一鍋。 加餐吃的野菜餅, 宋大花拿來的, 全是她這段日子跑山里摘的。 如此混了三日, 翻完地的最后一頓,姜青禾甚至將風干的沙雞、最后幾截香腸、熏rou拿出來做了頓燴菜。 燴菜萬物皆可煮, 她還放了洋芋、蘿卜、酸菜、粉條,熬成一鍋, 餅子貼邊放。 那群小伙一個個不顧燙,上手抓餅子,左右手倒騰都不舍得放下,呼哧呼哧吹著氣,夸獎的話一籮筐往外冒。 “這味美死個人” “嫂子你這手藝真成” “明天俺還來做活” “俺也來” “還有俺!” 大伙一同響應,姜青禾原本笑著的臉僵了。 地都翻完了,還來做啥喲,她的糧要見底了。 徐禎湊近說了聲,“明天還得運磚塊來砌墻?!?/br> “你下回能早點說不,”姜青禾暗暗瞪他,娘嘞,她可是將存貨全都給掏出來了,連帶宋大花給的干菜野貨。 十來歲大小伙子的飯量,誰見過誰知道,一頭牛也吃得下。 徐禎摸摸鼻子,他是想說來著,這不忙著地里的活,沒顧得上說。 一群后生吃完了餅子,又扒光了燴菜,上大轱轆車前,有幾個會來事的還說:“嫂子明兒俺給你看著泥水匠,叫他保管給你院子墁得實在些?!?/br> “俺來遞磚哈?!?/br> 姜青禾面上帶笑地揮手送別他們離開,一轉頭雙手叉在腰上,沉沉嘆氣。 拿啥來招待嘞。 “愁啥,走走,扛上家伙,叫上虎妮幾個,俺們去挖沙蘿卜,”宋大花手提著好幾個簍子出來,旁邊二妞子和虎子也各拿著簍子。 “有啥就吃啥唄,山野地頭長的又不要錢,你說是不,多挖點,晌午做頓沙蘿卜拌疙瘩,夜里俺給拿點蕎面,煮點饸饹,沙蘿卜切絲配點得了?!?/br> 宋大花綁著腰間的小鋤頭,數落姜青禾,“你說你,自家啥都給掏出來做啥,地頭自長的野物吃吃得了。多放點豬油,也不虧了他們是不?虎妮來了沒,趕緊走了哈,別等會兒摸黑回來?!?/br> 姜青禾老實聽著,不敢還嘴。人家給她來干活,吃得太差哪過意得去,雖然驚訝他們太能吃,可人家又不白吃,活做得多利索阿。 后院那片地,但凡上手去刨過的,就曉得一鋤頭砸下去,只撓破一點皮,完全不是說笑的。 壓根沒翻整過的地,板結得厲害,又硬得要命。雜草雖然不多,但石頭子不少,蔓蔓幾個娃撿半個時辰不到,可以撿滿三四個筐。 能翻成如今踩在地里,土塊能沾在鞋底的樣子,屬實廢了不少力氣。 宋大花也只是嘴上這么說說,她摳歸摳。但因為她沒有那么豐富的物質,又曾失去過所有,所以很會過日子,要勤謹持家。 虎妮又跟她不同,趕著車去往戈壁灘的路上時,還說:“家里有幫工,吃得好些咋了。明兒俺去趟鎮上,給你帶塊rou回來,肥的瘦的都來些成不?” “成啊,多買些,叫四婆也來吃,”姜青禾又開始暴露她的“本性”。省這個詞跟她只沾一半的邊,其他啥省就省點唄,吃的不能太省了。 “算俺一份,過兩天下地,也得吃點油水才有力氣做活,”宋大花長嘆口氣,窮得嘞。 幾人說著這事,蔓蔓半跪起來趴在車頭那木板上,她面朝吹來的風,然后很大聲地問,“姨,沙蘿卜是啥?” 差點沒叫虎妮嚇得鞭子都扔出去。 “沙蘿卜就是蘿卜唄,”虎妮逗她。 蔓蔓好奇,“跟蘿卜那樣大嗎?” 虎妮唬她,“老大了,長在沙子里,拔都拔不出來,到時候你勁使大些?!?/br> “哎呀那我試試,”蔓蔓擼起自己的袖子,心中充滿了憂愁,拔不動可咋整嗷。 宋大花差點沒笑出來,也逗她,“還可以叫小草跟你一塊拔阿?!?/br> 小草靦腆笑笑,“俺跟蔓蔓拔一株?!?/br> 一下唬了兩個娃,車上的大人背過身去笑 ,不敢叫她們發現了。 沙蘿卜不是長在戈壁灘,而是戈壁灘邊上的沙漠里,每年四月多,一叢叢在沙漠里冒出頭。 它的根部跟蘿卜還有點像,灣里人叫它沙蘿卜,也有說沙蓋、山蘿卜、沙芥菜的,有股芥辣味。 他們一伙人剛下車,戈壁灘里已經有不少漢子在拔沙蘿卜了,女人在捆扎葉子。 各自分散得很開,沙漠的區域又特別大,宋大花趕緊去搶占一處無人的地方,不喊純靠肢體語言招呼大伙過來拔。 蔓蔓跟小草手拉手飛快地跑過去,她們倆個剛都說好了,一塊拔株特別大的蘿卜出來。 兩人摩拳擦掌,表情嚴肅,站在一株葉片叉得特別開的沙蘿卜前,拔前還互相嘀咕了幾句。 制定了拔蘿卜計劃,你拔這邊,我拔那邊,兩個娃一人扯住一邊,還喊:“一、二、三,拔!” 使的勁太大,蔓蔓和小草一屁股墩在沙子里,還一臉懵。 蔓蔓低頭看拔出來的蘿卜,伸出手比了比,跟她大拇指那么大。 她懵著呢,旁邊虎妮和宋大花笑著抱做一團,差點沒摔進沙坑里,姜青禾一點面子也沒給,笑得手沒力氣。 二妞子大笑,“蔓蔓你被糊弄啦,沙蘿卜只有那么點大?!?/br> 蔓蔓哼了聲,她從沙地上爬起來,跺了跺腳,“騙人的要長長鼻子,太壞了!” 她的大蘿卜沒了!沒了!大壞蛋! 蔓蔓好氣,氣鼓鼓的。 不過她記性沒那么好,氣了會兒就拉著小草在邊上玩沙子了。 拔蘿卜一點也不好玩,沙子才好玩。 沙漠邊緣充斥著孩子們嘻嘻笑笑的聲音,大人則彎腰拔著翠綠的野菜。漸漸的日落在沙漠上空升起,耀眼的紅日逐漸隱進遠方的山脈里。 “燒霞,”坐在回去的車上,蔓蔓晃蕩著腳,她望著遠處盛極的晚霞。 二妞子則說:“日頭淹山了,俺們回家了?!?/br> 小草喜歡另外個詞,她伸出手,風從她指縫溜走,吹得冷嗖嗖的,她閉上眼說:“是暖和跌窩了?!?/br> 這也是個極溫柔的黃昏,春風拂過臉頰,路邊盛開野花,炊煙裊裊,有孩童追逐跑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