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56節
三德叔擺擺手,“壓根不會有這回事,不賒的話也成。你開春要造屋的話,青磚胡基啥的眼下就得買了,本來磚窯開工一天造出來的磚也少,到那天你再想著去定,又得排幾個月?!?/br> “大概得要多少磚塊,”姜青禾問。 三德叔就拉著徐禎,又叫上姜青禾,對著后院那塊空地來來回回算了一筆賬。 也就是說,青磚先估摸著定要四兩上下,表墻用胡基磚得二兩左右,這都是大概算的。 也就是說,還沒捂熱的錢,就要飛了。 姜青禾倍感心疼,不過想著日后這空地上起的院子,她又沒那么心疼了。 三德叔一直說到開飯的時候,要吃飯他就不說了,嘴里塞著rou夾饃,手上夾干菜,哪有功夫說閑話。 一群大小伙子吃的那叫一個盆干碗凈,連湯都不帶剩的,烙了四十來個饃,一大鍋干飯,全都扒拉到一點不剩。 才摸摸圓鼓鼓的肚子,招呼了聲離開,反正明天還得來這里做活。 三德叔讓姜青禾好好算算這筆賬,自己也趕著車走了。 這片剛才熱鬧吵嚷的土地倏然冷靜下來,只有穿過屋檐的風吹出來的響聲。 還有屋里灶臺邊洗碗時發出點瓷器碰撞的聲音,幾個娃圍著蠟燭輕輕地吹氣,姜青禾則掃著地。 這時屋外傳來怦怦的敲門聲,宋大花擦干最后一點油漬,她抬起頭說:“誰東西忘拿了不成?” 姜青禾也納悶,她放下掃帚走出去開門,然后有點不敢相信地看著來人,“土長,快進來坐?!?/br> 她又有點想笑,土長騎著驢進來的,整個人裹得很嚴實,坐在矮矮的驢背上,她又人高腿長,雙腳碰到地都站不直。 “不了,前兩天你們沒在,俺現在跟你說一聲,明天要去挖渠?!?/br> “去哪挖?”宋大花擠出個腦袋,又噗嗤笑出聲,“土長你這座駕可真別致阿?!?/br> 土長騎的驢打了個響鼻,土長沒理會,“就你們后頭走到底那,灣里從那再挖條渠出來,剩下的明兒再說?!?/br> 她說完就駕著驢走了,那驢瞧著個頭矮矮,跑起來真不慢,就是土長坐在上面一顛一顛地,拉著繩還要扯嗓子喊:“二蛋?!?/br> 笑得人要打跌。 笑完后姜青禾跟宋大花面面相覷,啥意思? 開渠要經過東頭這片地,也就意味著,她們要擁有一條河流了! 意味著取水將不用花大半天要跑北海子那里,還要擔心沒捆好,撒大半的水。 意味著太多太多。 “俺不是做夢吧,”宋大花喃喃自語。 姜青禾捏了一把她的胳膊,她疼得一激靈,“天吶,真的跟做夢一樣?!?/br> 可不是嗎,在這片黃土地生活那么久,見證它貧瘠不能栽種,也要見證有水流從遠處來,澆灌這片土地。 第45章 羊rou粉絲 冬日挖水渠是個苦差事, 地比春秋兩季還要硬,更怕土凍上了,一往下鑿鋤頭被砸出個豁口。 大伙縮著脖子,對面清水河上的風呼呼地吹, 他們基本穿著件陳舊發黃的羊皮襖子, 男的帶氈帽, 女的則裹頭巾,站在要挖渠的閘口處。 “土長,今年不種樹苗子,咋改挖渠了,”有漢子踩了踩這地, 扯高嗓子喊。 其他女人只關心,“這做一天多少個錢???” 昨兒土長只說要來挖渠, 其他啥也沒說, 害他們幾家串門嘀嘀咕咕了好一陣。 土長和專管挖渠的監工說完話, 犀利的眼神盯著一群人, 直到他們漸漸閉嘴, 才開口:“挖渠是前個月定下的,找把式一步步探過, 從哪開挖咋挖都選好了, 今天才找你們來?!?/br> “至于為啥挖渠, 要引水澆地種棉, ”土長扒拉下土鍬, 指了指遠處,那片靠近山腳從來沒有開墾過的土地。 “前幾年鎮里從南邊那要了棉花種, 司農司在各鄉地里都栽種了,剛種時一畝地只能收三斤皮棉?!?/br> “害, 才三斤,”有人嚷到,“還不如多養幾頭羊,又有毛皮又能吃rou,種啥皮棉?!?/br> “二杠子,來你站到俺邊上再說一遍,”土長冷笑,二杠子頓時縮頭。 別瞧土長現在說話平和了些,早些年可是能殺土匪的,要不然她咋能當上土長的,因為灣里沒男的能打過她。 敢跟她唱反調,頭都給你擰下來。 其他心里有想法冒頭的,立馬給憋了回去。 土長嗤了聲才接著說:“俺說了是剛種,才出三斤,有些人就急頭白臉的,顯著你了。 今年秋他們在平口、西鄉、連灣、陳村、上林村收的皮棉,最多一畝地出了四十斤,最少也有二十六斤?!?/br> 這個斤數一出來,一群人嚯了聲,雖然他們生活在山洼子里,也曉得棉這種作物。尤其前年大碗家得了南邊來的一卷棉花被,又厚實又暖和,可把大伙給艷羨的。 不像他們家土炕墊的是陳年沙氈,一抖一捧灰,蓋的老羊皮,不說暖不暖,只求別往下掉沫子就成。 大伙交頭接耳,土長拿起鐵鍬拍了拍地,讓眾人靜下來,“今年皮棉收的多,這批的棉籽都留種了。棉籽沒那么老些,咋能全鎮都有,俺們灣里是俺去求來的?!?/br> “不挖渠不種也成,別人明年收皮棉,彈了棉織布做衣,冬天穿棉襖子,腳底踩棉窩子,蓋的厚棉被,你別鬧就成?!?/br> 這筆賬哪家算不明白,一畝地要是能有二十來斤的棉花,一家幾口人至少能做幾件襖子,不用硬擠一張炕,一條氈被蓋全家。 “種,誰不種誰是苕的!” “挖個渠俺看誰慫?!?/br> 一個個說著擼袖子拿上鐵鍬就要開干,雖然挖渠沒錢,但土長說挖渠后五天包一頓晌午飯,這下叫眾人干勁又昂揚起來。 論要挖渠種棉,最高興的要屬姜青禾,這種高興甚至超過了知道苗阿婆要搬下山的喜悅。 即使羊毛再暖和,她骨子里仍舊是喜歡棉花的,喜歡那種柔軟蓬松的觸感,喜歡棉布織的衣裳,而且棉布輕薄又好染色。 并不像山羊毛織的褐布那樣扎人,而且只有土褐和灰兩種顏色。一年到頭在灣里,偶爾有女人穿一點鮮亮的顏色,其余除了樹木花草本色點綴,觸目全是土黃和灰黑。 如果她沒有見過后世各種花俏的顏色,也許她能接受的。 她正愣神的時候,宋大花拍了她一掌,“想啥嘞,土長說要分段挖渠嘞,一家挖一截,趕緊去瞅瞅?!?/br> 在這挖渠并不是大伙勁往一處使,從頭挖到尾,而是分地,一戶挖一段渠。寬度和深度都要相同,至少得挖兩米深三米寬的水渠,渠道太小開閘后水會滿出來。 而且渠道兩邊包括底部得用鐵鍬背將土夯實,至于給水渠砌磚,那又是開春后要干的活,不買純靠灣里幾個把式帶著下頭人開窯燒胡基磚。 姜青禾一家分到中段將近兩米長的土地,估摸她和徐禎兩人輪著挖,也得挖上六七天。 而且徐禎早上到晌午挖渠,晌午后還得起屋子,真是冬閑人不閑。 這種土梆硬,整個人得使出渾身力氣,壓根不好挖,徐禎甩臂揮鐵锨,只刨了個坑。 姜青禾干脆在地上用小鋤頭將嵌在土里的大石頭給挖出來,在她后一截的宋大花笑她,“你做小孩子把戲吶?” 前一節是虎妮,揮臂揮得虎虎生風,一挖跟山裂了似的,那土塊紛紛落地,叫人嘆為觀止。 這時候土長走過來,她也瞧見了姜青禾這干活的架勢,也沒說啥,反正這段渠能給挖完挖通,管人家用什么方式。 “之前你不找俺說自個兒做菜手藝不錯,”土長將邊上的石頭踢遠點,“挖渠這幾天晌午飯給你來燒咋樣,饃饃有人做,你燒頓rou菜就成?!?/br> “有啥rou阿?”姜青禾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問。 “俺叫人宰了三頭羊?!?/br> 姜青禾唔了聲,“吃一天?” 土長靜默,她有點想翻白眼,“吃五天?!?/br> 想啥美事呢。 這回換姜青禾沉默了,三頭羊幾十個人吃五天,那就意味著羊頭、羊身、羊雜拆了吃五天,有點為難人啊。 土長問她,“能做不?” “能做的話,土長你考慮給我們這地也挖條渠嗎?”姜青禾說得很認真,要是能挖條渠,她就在院子里打個專門的水窖,孔小肚子大底深十幾米的那種。 土長說:“滾犢子?!?/br> 她又說:“挖渠做夢,只能挖條溝?,F在能做了嗎?” “那必須的,”姜青禾朝徐禎招呼聲,跟土長往前走,嘴里一直問,“羊血還在嗎?” 土長說:“有好幾盆?!?/br> “粉絲有嗎?”姜青禾又問。 土長嘆氣:“給你湊一毛口袋,夠不?” “姜呢?” “你能一氣問完嗎,你真是老牛不站,稀屎不斷,”土長嫌她墨跡。 “我這不是打柴的跟上放羊的轉,樣樣得問清楚才好做活阿,”姜青禾委屈。 到了土長家她的問題也問完了,土長也嫌她羅里吧嗦,領到地方自個兒跑去挖渠了。 土長家那兩口灶臺和鐵鍋特別大,人坐在里面都不成問題。 姜青禾見羊血顏色還鮮亮,倒進鍋里煮了,給她燒柴的是土長的奶奶,嘴巴特利索,啥也能說上幾句。 她一邊回一邊撈出煮熟的羊血,不管是羊血還是豬血,在煮的時候都得小火慢燉,不能大火猛燒猛煮,猛煮很容易會出現蜂窩狀,吃進嘴里全是渣渣。 就得軟而彈,表皮順滑沒多少孔的,她下辣子炒一炒,蔥蒜爆香,湯汁一調。粉絲煮到快軟時,下羊血再煮。 熬出來油汪的,都是羊板油熬出來的油,還好味道不咋膻。 這樣一大鍋的羊血粉絲湯辣得過癮,至少吃起來夠熱乎。尤其下飯的是喇嗓子的黃米饃饃,顯得這湯滋味更鮮,有人干脆洗了把手,一點點掰饃饃扔進羊血粉絲湯里,等饃饃脹開后,筷子扒拉著吸溜下肚。 吃完見底后才坐在地上,要土長下回種樹苗子也張羅這樣的好飯菜。 土長瞥了他們一眼,“長得矬,干活稀爛,想得還挺美?!?/br> 頓時一群人哄堂大笑,直把那人臊得臉紅。 挖渠第二日,姜青禾昨天也挖了個下午,胳膊都抬不起來,燒羊rou抓飯時都顫顫巍巍的,那么一大鍋的飯她差點翻不過面,全靠左手抓右手一同使勁。 當然羊rou抓飯,沒有大米飯,土長只給吃黃米和高粱米,不過有油浸潤著這鍋飯,吃起來有滋有味。 第三日羊雜碎湊了一鍋,雜碎少湯多,有人喝了一碗又一碗,半上午光跑茅廁去了,還非得跑回家去上,竟耽誤事了。 所以第四日,姜青禾吸取了經驗不放湯,炒羊rou丁,放一大鍋的土豆塊。 最后一日時,剩下的羊骨頭、剔出來的羊rou碎熬一鍋,放了黃米、蘿卜、白菜,煮成了黏黏糊糊的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