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28節
“嗝,下回嫂子有事,還得找俺阿?!?/br> “別找他,他往肚里塞得多,俺光干活吃飯少哩?!?/br> 一個個要走前耍貧嘴,被三德叔一人一腳給踹到前面去了,徐禎送他們走過了岔路口再回來。 屋子原先沾滿了草屑,灰塵,除了灶臺和土炕,其他都搬空了,如今有四婆和虎妮,還有蔓蔓和小草一點點抬東西。 也漸漸收拾齊整了,墻上掛了一個個干貨袋子,墻角的水缸搬回去了,水盆架子也移到原位,裝衣服的箱子也疊在了土炕邊,就連糊了層白麻紙的窗戶縫,都叫小草踮著腳擦干凈了。 姜青禾夸她,她就羞紅了臉。 忙活了這么幾天,姜青禾把晌午抽空剝出來的桂圓干給煮了,還沒泡開的桂圓干會沉在底下,粘連在一塊,得時不時攪動。 漸漸的,砂鍋邊緣的水泡越來越密集,桂圓干吸飽了水,變得圓潤而又飽滿,水也變成了黃色。 她給磕了好幾個野鴨蛋,野雞蛋她暫時還沒找到,蛋一點點攪散凝固,放點糖就能吃了。 四婆和虎妮還沒吃過桂圓茶呢,四婆再一次吐出核說:“這玩意的核咋吐不完呢?!?/br> “阿,”虎妮驚訝,她都是一口一個給吞下去的。 “你可真憨吶,”四婆拿手指頭戳她的背。 蔓蔓安慰她,“沒事的姨,不會長出來的?!?/br> “俺知道,”虎妮繼續喝,要是真長出來就好了,大伙都笑,只有小草悄悄摸了摸她娘的肚子,一臉擔憂。 等桂圓里的核一顆顆吐出后,茶水也被喝得一干二凈,早就不知道時辰,都困得眼皮一眨一眨,沾床就能睡著。 累了好幾天,難得睡個長覺,人總是發懶。 可休息一天可不行,入秋就進入農忙時節,就算他們今年種下去的東西只有那么點,但還得扎根在地里。 這會兒起早扛著簍子,手里還拿著筐子,到地里拔蘿卜去,地窖起好,蘿卜也可以出窩了。 拔蘿卜可不像收麥子那么累,姜青禾就把蔓蔓給叫上了。 這片荒地緊挨著山,方眼望去但凡是深耕過,還禿著的地全是她家的。姜青禾沒有喜悅,那么多地的肥,得填到猴年馬月去。 索性這地里她緊著追肥,蘿卜雖然不像上等田肥力足出的那么大個,但是比手掌要長她就心滿意足了。 “拔蘿卜,拔蘿卜,嘿呦嘿呦拔蘿卜,”姜青禾哼著兒歌,雙腳岔開,順著蘿卜秧子一把薅住拔了起來。 毫不費勁,為啥,因為白蘿卜小啊,又短。 而且底下石頭太多了,撿也撿不干凈,所以好些蘿卜都是分叉的。 蔓蔓又拔出個兩條腿的蘿卜,她說:“蘿卜在地下走路?!?/br> 她出了一腦門的汗,也唱拔蘿卜,她唱,“拔蘿卜,拔蘿卜,拔不動,拔不動,嘿?!?/br> 拔到株大蘿卜,摔了個屁股蹲,她懵了。 屁股墩在土上,有點疼,她癟著嘴要哭,姜青禾跟徐禎連忙轉過去,繼續拔蘿卜,當做沒看見。 蔓蔓也就沒好意思哭,她擦把臉,繼續開始拔蘿卜。 姜青禾小聲跟徐禎說:“還是這招靈?!?/br> 以前蔓蔓一哭徐禎就想著哄她,小孩子那性子可不就是越哄越來勁。 后來但凡她走路不小心摔倒,又或是不小心受傷,只要沒流血,兩人就默契當沒看見。 沒了關注,加上也就那么一會兒,蔓蔓就學著不哭了。 種了兩畝地的蘿卜,一個上午就拔完了,六個大筐把這些蘿卜都給裝完了,板車一趟就能拉完,真是少得可憐。 等三人拉著一車蘿卜回去時,原本早該到春山灣的鄰居,現在才渾身掛著大包小包,跟土長一起走過來。 姜青禾想,應該是一家四口。 第25章 蘿卜絲餅 新鄰居一家大布包纏身上, 男的個挺高,絡腮胡子長濃眉,女的頭巾包的嚴實,一手拉男娃, 另一手拽著女娃不讓走。 女人扯下包在嘴邊的頭巾, 兩片嘴唇子動的飛快, 口音沒那么地道也能懂,“沒打土炕咋睡哩,哪有睡地上睡籮筐里的,都要睡炕上的,桌子椅子沒了就蹲著吃, 這沒炕…” 土長打斷說:“明天叫人給你盤一個,錢灣里給先墊著, 得還?!?/br> “還錢阿, ”女人搓了搓衣角, “哎呀, 哪會不還, 俺男人是天把式,之前在俺們那地栽的果老好了, 等俺們穩了就還?!?/br> “但這土炕得砌好的, 不能跟房子那么糊弄, 你瞅那墻糊的, 一點都不板致, …” 她的話比地里草還密,從鎮里說到灣里, 從灣口扯到了東頭,把也算能說的小胡子都給說跑了。 土長擺臉色對女人壓根沒用, 她腦瓜子嗡嗡的,指著那頭來的姜青禾說:“比你前頭來的,有啥你問問人家?!?/br> 說完就走,一條腿跟攆著另一條腿似的,轉個彎就不見了。 女人快走幾步招呼,“妮,俺們是新來這旮旯的,”她拉下頭巾就往板車上的蘿卜瞅,連連搖頭,“哎呦,這蘿卜咋種的這么孬嘞,地里石頭多了是不?” 姜青禾楞楞點頭,她把手一拍,頭一甩,“俺就說,你這孬得賣不上價阿?!?/br> “自家吃,孬就孬點唄,”姜青禾回她,確實挺孬的,沒幾個光溜完整的,頭回種能有一茬蘿卜收,她挺知足的。 “自己吃也得篩地里的石頭子,一點點撥,得把地給養熟了,種出來的東西才水靈。 要不然你就種苞谷,哎呦,俺們凈在路上趕了,苞谷、糜子、谷子啥啥都沒趕上種?!?/br> 女人托著沉甸甸的布包,墜得她整個人駝著背,嘴里還一直在念,等姜青禾都走到自己籬笆院子前,才知道女人叫宋大花。 宋大花家其他人就蹲在那,看她扯,老早就習慣了,娘/媳婦太能說,導致這三人都一副寡相,不看不聽不說話。 姜青禾要進去,宋大花也不進院,扒著籬笆院的柳條子說:“妮,俺跟你說,那蘿卜纓子炒著不如腌著好,你就給洗一洗晾一晾,殺點水放壇子里泡,切點紅辣子和點鹽腌,石頭蓋一蓋叫水躥出來,腌的可有味了?!?/br> 姜青禾連連點頭,又委婉說:“姐,你們屋里不得收拾嗎?” “得收,俺這就去,妮阿,你要是不會腌,俺教你,別看你這蘿卜長得孬,蘿卜纓子還挺嫩的。你聽俺的,俺以前還做過腌菜的買賣,多少人買了回去夸口阿?!?/br> 宋大花往前走,又回頭說一句,不帶喘氣的 ,終于她說夠了,才捧著包袱回那草屋去了。 姜青禾嘆氣嘆得很明顯,蔓蔓也嘆氣,她撓著腦袋說:“這個嬸嬸老能說了?!?/br> 徐禎早早推著板車進去,蘿卜只留小半筐放在屋里,蓋一層厚厚的草氈子,剩下全部要進地窖貓冬。 地窖上頭蓋著板子又堆了土,還搭了個棚,白天下地窖也很黑,看不清楚,只能讓蔓蔓舉著羊油燈照點光。 其實白蘿卜應該要過了霜降后再拔,叫霜打過一遍更甜更飽滿,可在這地不行。 春山灣的早霜來得格外早,無霜期很短暫,見霜后夜里凍得人打顫,要是不早點收蘿卜,等碰上黑霜,厚得跟大毛氈似的,啥都能給凍住。 收來的這批蘿卜不能直接疊筐里,就扔地窖里頭。之前三德叔做地窖的時候,就留了個大窟窿沒填。 他說:“蘿卜得放坑里,土蓋得嚴實,保管糠不了也壞不了,最多長層白毛?!?/br> 蘿卜儲存無非是窖藏和埋藏,窖藏就是擱地窖里頭,埋藏就得挖坑填埋,三德叔說灣里人就直接在自家后院挖個坑,把蘿卜埋進去,上凍也不怕,水滲不進去。 可姜青禾寧愿麻煩點,要是地里太潮蘿卜爛了可咋整。 蘿卜進坑前得去了蘿卜纓子,立直貼面放在坑邊,一層碼上去,土也埋嚴實。 姜青禾接過羊油燈,讓蔓蔓在上面跳,把土踩平,地窖挖得深,以蔓蔓現在的身高,跳起來也夠不到頂。 等往外走時姜青禾說:“等再冷點,還得往上蓋好幾層葦席?!?/br> 不然蘿卜埋地底下也會被凍傷。 外頭菜地里還有一地胡蘿卜要收,不過這不急,胡蘿卜不能看著長得還行就一股腦收進來。 前幾天姜青禾拔了幾個,想著長得還可以,小是小了點,一炒并不甜,還有點辣。 跟虎妮說到這件事,虎妮就笑話她,“胡蘿卜看底,底太小了你這蘿卜沒長好,拔出來就澀口。不過也不能太晚,地里放久了蘿卜一點都不水了?!?/br> 可姜青禾看不來胡蘿卜到底能不能收,就每天去拔兩個相距最遠的蘿卜,炒一盤來吃,要是吃的覺得還不夠好,就先不拔。 也是辦法中的笨辦法了。 姜青禾打了盆水,泡了一株蘿卜纓子涮洗,她準備把這些蘿卜纓子一半做干菜,另一半壓缸子里腌成酸菜。 她搓著蘿卜纓子上的泥喊,“徐禎,你去把竿子換下來,吊根麻繩?!?/br> 趁著今天日頭足,在鍋里煮滾后,擰干水分,將它倒掛在繩子上,等著曬干好好保存。 冬天拿出來泡水里,泡開后焯水去苦味,剁碎跟粉條子炒一起包成菜包子,要不攪進面里蒸菜團。 在青黃不接的春三月,有口干菜吃也比天天吃饃饃來得強。 徐禎晾完蘿卜纓子,他走過來盯著還剩一摞的纓子說:“做點梅干菜吧?!?/br> “你會做?”姜青禾疑問,因為她就沒見徐禎做過,不過擱以前,也用不著自個兒費勁去做,哪買不著。 “會做,以前村里蘿卜纓子都是拿來喂雞的,俺爺是經過饑荒的,勤謹慣了。就每年去摟別人不要的蘿卜纓子來蒸梅干菜,那么多年給他打下手,咋都能學會了?!?/br> 徐禎挑著蘿卜纓子,語氣平平,可姜青禾就知道他想爺爺了。 她有個念頭,等晚些時候再跟他提,要不要在這給去世的親人立個碑,想想現在還是沒說。 做梅干菜最好用雪里蕻,可這里沒有,其實除了蘿卜纓子,芥菜、白菜也能做。 但很繁瑣,不是像干菜那樣曬干就行,得先曬,曬到菜葉發蔫。 再搓鹽殺水,碼到缸子里,一層蘿卜纓子一層鹽,拿石頭壓上二十來天,再拿出來三蒸三曬。 姜青禾聽完連聲說:“打住,鹽可經不起你這么造?!?/br> “那就簡單點,味道肯定會差一點?!?/br> 徐禎惋惜,要是用土鹽腌,那味道還不如不用腌的做法。他把蘿卜纓子洗干凈,晾在另一頭的繩子上。 準備等曬軟再放鍋里煮,燜一晚上拿出來,估摸著蒸半個小時差不多,不要蒸太干,晾一整天,再蒸再晾。等到第三次,太干加點水,要時不時看,免得蒸過頭,最后次晾曬到烏黑干枯就成了。 泡開摻點肥rou做梅干菜燒餅,可謂一絕。 但他的梅干菜才邁出第一步,還曬著呢。 上午又把剩下的蘿卜纓子給腌下去,姜青禾累得打擺子,晌午飯徐禎做的,炒了盤綠油的蘿卜纓子,燉了白菜粉條子,配饅頭。 蔓蔓跟小羊玩,滾了滿身的泥回來吃飯,姜青禾給她撣土,“你真是越來越埋汰了?!?/br> “我臉不埋汰,”蔓蔓在她的小水盆里搓手,又有點心虛,手黑臟黑臟的。 徐禎給她一點點搓掉,打了一遍肥皂,洗干凈后她立馬伸手湊到姜青禾跟前說:“不埋汰了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