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26節
缺碘就會得甲狀腺疾病,四婆的粗脖子就是缺碘,而且為啥灣里的好些女人保不住胎, 可能也是因為極度缺碘。 “海貨在另一隊那里,他們要晚些時候來,也不曉得到這還有沒有剩?!?/br> 姜青禾有點失望,不過暫時能換到這些東西也滿足了。但除了賺到的麻錢全都得貼補進去,還要倒付給他們五十個錢,這讓她很心痛。 不過總體她心滿意足,徐禎也滿意,蔓蔓更滿意,她嗦著甜滋滋的蜜餞,還有好幾條嶄新的紅頭繩,忍不住要翹腳了。 等全部的事情敲定好,已經入夜。徐禎做不到夜里趕著馬騾子回家,只能留在草場過夜。 牧民阿媽要招待他們喝溫達茶,溫達茶里是要加手抓羊rou的,中午吃的羊rou油太大,放不了。 所以她們在每鍋半稠的鮮奶里,加了奶皮子、茶沫,自己做的奶油,也就是酸奶發酵后,上面那層乳白的奶,撈起來放碗里,再舀進奶茶里。 因為沒有加鹽,只加了點糖塊,所以這碗奶茶又溫又醇,喝得蔓蔓直點頭。 小胡子也還沒走呢,別人問他家在哪,他就說在草場附近。此時也坐到牧民大叔旁邊,美滋滋品著茶。 不敢離駱駝客太近,怕人家揍他。 夜里喝一碗奶茶,羊油燈都吹滅,此時草原的風呼嘯穿過,偶爾能聽見幾聲悠遠的狼嚎,不過都掩蓋在駱駝時不時的嘶鳴聲里。 蔓蔓先前昏昏欲睡,到了空置的蒙古包外,她又清醒了,不想進去。 要躺在草地上看星星,臨近秋天,夜風更加凜冽。 單衫在這是熬不住的,又一人裹了外套,才出來躺在草地上,仰望草原的星空。 月亮從高聳的春山灣后探出頭,那么亮,今夜還有云,浮動著,添了幾分朦朧,星星蜿蜒,像織了條長長的銀河天路。 蔓蔓瞧著月亮,她問,“月亮能吃嗎?” 她看著那圓鼓鼓的月亮,說:“它好像黃米糕?!?/br> 都是圓圓的,黃黃的。她幻想著,“吃起來甜甜的?!?/br> “把它切了,娘一塊,爹一塊,我一塊,”蔓蔓掰著手指頭數,“婆婆一大塊,小草jiejie一塊,姨姨一塊…” “月亮不夠分了怎么辦?”徐禎問她。 “那就叫娘做黃米糕,做好多好多,大家都吃?!?/br> 蔓蔓困得打哈欠,眼里擠出點淚花,還堅持說:“月亮再大點就好了?!?/br> 她枕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慢慢合上眼,砸吧著嘴,不過沒有了甜味,只有柳條子蘸青鹽刷過留下的咸味。 但她夢里月亮掉在了地上,她噔噔邁著步子跑過去,咬了一口,一點都不甜。 徐禎捂著被蔓蔓咬了一小口的手臂,擦了擦口水,有點愁,這娃咋啥都啃。 第二天起早,草原秋霧濛濛,姜青禾拒絕了巴圖爾的挽留,家里可還有一攤子事呢。 駝隊的人早早就牽著駱駝,穿行在薄霧籠罩的草原上,帶著駱駝吃嫩草。 碰撞間發出悠揚的駝鈴聲,也是昨天喝溫達茶的時候,大伙圍著火堆閑聊,她才知道,并不是每頭駱駝都會掛鈴鐺。 頭駝會掛一串鐵鈴,最末端的駱駝也會掛,不過頭駝掛的鈴鐺像桶,叫駝鐸,而尾駝的像碗,大伙稱咋鈴子。 兩串鈴鐺發出的聲并不相同,卻能叫駱駝客知道,有沒有駱駝沒走丟。 那都是來自民眾的智慧。 要上車了,蔓蔓還睡的不清醒,趴在姜青禾身上,招手要抓霧。 小胡子自來熟得跟過來,舔著臉問,“俺也要去春山灣,載俺一程唄?!?/br> “你不是徐了旗的蒙人,不住草場? ”姜青禾收攏著東西,給他騰出一片地。 “啥徐了旗的,”小胡子擺手,“俺那都是胡吹冒撂的?!?/br> “這世道,出門在外,身份不都是自己給的?!?/br> “你瞧我這臉,哪跟蒙人扯得上邊,大兄.弟,你說是不,”他的眼就差瞇成一條縫了,除了這兩撇胡子可能跟蒙人祖上有點像,其他的八竿子打不著。 許是有了蹭車的交情,小胡子也說了句實話,“俺今年二十六?!?/br> 徐禎差點沒拽穩,姜青禾也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二十六? 她以為他四十六。 “俺叫王盛,俺娘俺親戚都叫俺大眼?!?/br> “缺啥喊啥唄?!?/br> 姜青禾真喊不出口。 王盛自來熟得可怕,一路上話就沒停過,啥都能說上幾句。姜青禾原本還能搭理他幾句,到后面插不進去話,就聽他一個人念叨。 到春山灣那株枝葉蓬松的大槐樹那,王盛也沒要下來,他扒著車板說:“送俺去土長那唄?!?/br> “俺是她的本家弟弟?!?/br> 說到這,姜青禾瞟了眼他,壓根沒瞧出來這貨能是土長的親戚。 主要每回姜青禾見到土長,她都是一副死羊臉,沒有笑模樣的時候,讓人從心里打怵。 “俺姐就是面冷心熱,”王盛止住了話頭,他本來想說,要不然你們咋進的灣里。 想了想,又沒說。 土長家就在村頭,那座高房子就是她住的,早前是瞭望塔,現在沒了匪患,邊關戰事也停息后,漸漸不再有人上塔放哨。 邊上疊了不少草垛子,還有一個個雞窩,王盛走進院子里喊,“姐,你出來接俺一下唄?!?/br> 土長冷著臉從屋里走出來,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盤得很板致,穿一身黑布襖子。 也沒搭理王盛,而是沖姜青禾道:“來得正巧,有件事跟你支會聲?!?/br> 她對王盛說:“王大嘴,滾一邊去?!?/br> “俺叫大眼??!”王盛不滿。 姜青禾咽了咽口水,朝徐禎擺擺手,自己一個人進去,土長的家里并不空曠,雜七雜八疊了很多東西。 各式各樣的農具、一袋袋糧種,沾著土的樹苗子,草籽,墻上還有本翻得翹邊的黃歷。 只有入口處邊上的屋子空曠些,擺了好幾張桌椅,土長讓她坐,自己也挑了個位置坐下,她說:“本來是想去找你的,不過碰上了也就跟你說聲?!?/br> “鎮里說再撥幾個人下來開荒,灣里住的地方你也知道,就你們那片空了點?!?/br> 姜青禾回想起她家房子駐扎的地界,除了四婆,前后就只有那一座屋子。 像被割裂在春山灣那些聚攏的房子外,其實到現在她都覺得,自己一家是灣里的編外人員。 土長打斷她的思緒,繼續說:“明天就在那邊上再起幾座房子?!?/br> “叫你男人也去幫忙吧,一天五個錢?!?/br> 那片地也不是姜青禾,她自然沒辦法說啥。 出了門徐禎問她。 她說:“要有新鄰居了?!?/br> 第24章 酸辣肚絲湯 全春山灣屬東頭的地最禿, 房子稀稀,樹條子也長得不密實,沒的好土。 “這孬的,”老把式三德叔伸腿在荒地上呲了把枯草, 起土還得先拔草。 就這地還造房子, 整個窩鋪得了。 “妹啊, 土長叫俺起個你們這樣式的房子,俺來瞅瞅,”三德叔招呼聲,一扯褲腰子大搖大擺走進去。 蔓蔓正蹲在地上給小羊羔梳毛,三德叔路過順手摸了把她的腦袋, 隨口夸道:“尕娃長得活眉泛眼的?!?/br> 也沒進屋,貓著腰蹲在墻根處, 又踮腳瞅那稻草頂, 嘟囔著, “這比地還孬?!?/br> 做了大半輩子的粗木匠, 都在跟房子打交道, 三德叔最不喜歡草房,就比窩鋪好點。 “妹啊, 也虧俺們這旮旯下不了多少雨點子, ”三德叔薅了把腦門上的白布巾, 屈起干裂的指節敲敲這墻面。 他背著手搖頭嘆氣, “盡早起個新屋吧, 磚房蓋不起,木頭房攢點家底蓋間總還成?!?/br> “這屋子苫得不好, 你瞅這墻,黃泥混草的墻隔一兩年就得刷一次。還有那頂, 稻草最容易生蟲,下場雨就給漚爛了?!?/br> “別到時叫雨給小娃澆得吱哇亂叫的?!?/br> “是得換個頂,”至于其他的,姜青禾咋不想起座新屋,可誰叫現在錢咬人,百十個麻錢連泥瓦匠都請不到。 屋頂徐禎已經在琢磨著做了,前一陣子還好好的,現在野風多起來,每晚睡前一抖草席子,全是稻草渣子。 一看那頂已經漏成了篩子,到下雨就等屋里澆出幾個水泡子。 “你叫你男人打層木板子,釘在上頭,早點打算?!?/br> 三德叔話就說到這,咬著草葉子出門,扛著靠籬笆墻外的鋤頭,哼著調走了。 蔓蔓還坐著給小羊羔梳毛,有時候跑到后院給兔子喂草,嘎嘎長大后不能下水就很臭,還老喜歡啄她屁股。 她就不愛往那邊湊,不過有時候真的想摸,又害怕,非得叫她爹用火鉗子夾住嘎嘎的嘴巴,伸手快速擼幾把。 她小手卷著毛,試圖學姜青禾那樣把毛搓長,腳塞進小羊羔的肚子底下,她只會揉成一團。 手上攪著毛問她娘,“娘,鄰居什么時候來?” 她知道鄰居,就是要住在她家旁邊,這對小娃來說,又是值得天天盼望的事情。 “你瞅那塊地,”姜青禾腿上放個竹籮,一點點挑羊毛,頭也沒抬地回她,“等那里屋子蓋好,人就到了?!?/br> “明天,明天能蓋好嗎?”蔓蔓趴在小羊羔身上,轉頭看著啥也沒有的地又問。 姜青禾讓她明天起來看看,第二天早上姜青禾都還沒起,蔓蔓自己踩著凳從炕溜下床。 徐禎正在燒鍋灶,他以為是姜青禾就說:“再煮兩個咸鴨蛋?” “好,我愛吃蛋蛋,”蔓蔓溜溜跑過去,她知道咸鴨蛋在哪個罐子里,兩只手旋開蓋子,另外只手就要往下探。 徐禎趕緊將罐子拿起來放在桌上,見娃頭發亂蓬蓬的,找到木梳給她梳頭。 蔓蔓也更喜歡爹給她梳,一點不疼,她也不老實坐好,腦袋要向前仰,瞇著眼往門縫里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