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25節
伙夫還在羊rou湯下了把泡開的粉條子,一點黃花菜,熬了兩大鍋,一掀蓋大伙都不掰了,掰不動了。 最后大饃加小饃,澆上一碗熱騰騰的羊湯,幾塊羊rou連粉條子,飄著幾根黃花菜。 饃饃掰碎泡開也不散不軟,不會爛成饅頭湯,吃的就是那口筋道,羊rou大火燉得一抿就脫骨,湯鮮粉條滑,干黃花菜嚼起來脆脆的。 兩大鍋羊rou湯,大伙你一碗我一碗,坐在草地上吸溜吸溜吃進肚。美得只想躺下來,叫嫩草扎著臉也沒事,好好睡一覺。 姜青禾打了個哈欠,吃飽喝足就想睡,小胡子倒精神了,用蒙語說:“之前沒談攏,接著談談?!?/br> 巴圖爾點了點姜青禾,其他牧民嘴里還泛著羊rou的余香,也不想吱聲,只是伸出手來同巴圖爾做了相同的動作。 “她是額們草場的歇家?!?/br> 小胡子有點震驚,眼睛都睜大了點,不過他在塞北這地啥沒見過,這里可沒有女人不能拋頭露面啥說法,衙門里都有女衙役。 遠的不說,春山灣的土長不就是女的。 “十頭羊換一頭羊,一斤羊毛換半兩磚茶,這種買賣就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沒指望,”姜青禾嘴皮子也挺溜,她說:“你也曉得有句話,叫人心換人心,半兩對八斤?!?/br> “都實誠點,他們是真想跟你們換羊?!?/br> “你們還得往前走吧,”姜青禾剛去溜達了一圈,發現他們每頭駱駝上的東西都鼓鼓囊囊的,這是壓根沒出手。 “我瞧你們也就二十來個人,得拉駱駝,又得騰出手管那么大一匹羊,不在這換,再去別的草場,就不怕路上出點啥事?!?/br> “活物哪有死物安心?!?/br> “妹子你可真有眼光,俺老早就跟他們說了,哪有羊換羊的,倒騰皮貨才有賺頭阿?!?/br> 小胡子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樣,領頭的瞪他,這人還曉得自己哪邊的不。 “咳咳,”領頭咳一聲。 小胡子沒搭理他,“換價當然好商量,這群羊走到這里,都折” 領頭側過身,朝他耳邊重重咳了聲,小胡子轉頭,一臉不解,“咋,你犯病了?” 領頭快要暴起了,哪找的這么個沒有眼色蛋蛋的歇家阿! 后面姜青禾說:“羊容易死,還得每天帶它喝水,給它找草料,可做成rou干,你放到明年都壞不了?!?/br> 小胡子就說:“哎呀風干rou是越嚼越香?!?/br> 姜青禾又說:“硝好的皮貨耐保存,羊皮做襖子,牛皮做鞋子,誰穿誰知道它的好?!?/br> “可不,老羊皮襖,皮窩子,這兩樣過冬少不了,”小胡子捧哏。 姜青禾還想開口,領頭的喊道:“打住?!?/br> 越聽越聽不下去,他都覺得以羊換羊,是他腦子叫水泡子里的水給淹了。 就在他想拍板的時候,遠處有兩人騎著駱駝趕來,幾個駱駝客站起來喊,“是騎馬先生回來了?!?/br> “后頭跟的那個人是誰?” 騎馬先生拉住韁繩,利索地從駱駝上跳下來,他看了圍了一圈的眾人,神色不解,“你們跟牧民都談妥了?” “天爺,俺才把找到的歇家帶過來嘞?!?/br> 他找的歇家在駱駝背上下不來,抓著駱駝背顫顫巍巍喊:“扶俺一把阿?!?/br> 大伙都沒聽見,視線齊刷刷移到那小胡子身上,領頭的看看駱駝背上的歇家,又看看小胡子,神情震驚,“他是歇家,那你是啥?!?/br> “對啊,你是啥人?”巴圖爾也不解,后面好些張納悶的臉。 小胡子站起來不慌不忙撣了撣身上的草屑,聲音平靜地說:“俺是徐了旗的蒙人阿?!?/br> “俺從那趕著駱駝過來,你們非得拉住俺,說俺是歇家,那俺不就順你們的意?!?/br> 好大一盆羊血,澆得大伙心拔涼的。 巴圖爾湊近跟姜青禾說:“見了鬼的蒙人阿,這不像好人吶?!?/br> 徐了旗的就是漢人在戶籍上轉成蒙人,蒙古可是八旗之一,塞北戶籍制度寬松。 像姜青禾這類的來開荒的,叫做客民,上的客籍。其他本地還是少數民族,都上土籍,也就是本地戶口。 不過塞點給戶房東西,啥籍都能上。 “還談不,俺說你們誰想出來的羊換羊,簡直一點譜都沒有,”小胡子完全無視了那四周射來的眼神,蹲在地上揪著草問。 “談個球球?!?/br> 領頭的萬念俱灰,這筆買賣做的,他還虧了頭羊,又搭上那么老些死面鍋盔。 他的心就跟死面鍋盔里發不起來的面,一樣的硬。 后頭趕來真正的歇家嚷,“啥羊換羊,你們駱駝客還在路上養羊,真閑得蛋疼?!?/br> 這下子領頭的心被戳得稀碎。 騎馬先生也被他蠢到了,“來來,俺們談談皮貨啥的咋換?!?/br> 姜青禾都快笑抽過去了,她問巴圖爾,“后悔不?你當初說的話還算數不?” 巴圖爾揉著腦袋,沉痛點頭,“算數?!?/br> 明天起是草場上的娃灰暗日子的開始,拾糞剜青嘞,誰干誰知道。 “羊就算了,不白占你這個便宜,錢我收一半,肥和草給我打滿,”姜青禾要求。 姜青禾也不白拿這筆報酬,給沒來的草原阿媽攬了個活計,她跟駱駝客說:“rou干路上帶著特劃算,你們做rou干不成,草場上的阿媽的手藝一絕?!?/br> “你們羊太多,全換是吃不消的,剩下的羊你們趕著也麻煩,還不如都請阿媽給你們做成rou干?!?/br> 她拿出一兜子rou干,叫大家嘗嘗,蔓蔓在旁邊嚼的口水直流,還夸,“呱呱好吃?!?/br> 小胡子摟了一兜子,他也是出了力的好不,他使勁嚼著,“換這不虧,你們趕五十頭羊來換,路上死了十來頭,” “閉嘴!”領頭瞪他。 騎馬先生翻了個白眼,他拿起一根,越嚼越香,rou渣子在嘴里迸濺,他問,“咋換?” 這姜青禾就做不了主了,得去問阿媽他們。 牧民阿媽可比牧民大叔嘴巴要活泛得多,問的最多的就是,他們帶了哪些貨物來。 來草場換貨的人不多,就算來換每次都是些糖塊、磚茶、鐵鍋,時興點的東西全都沒有。 她們要是想換東西,不會去賀旗鎮,要去草場更里面的蒙藏市集換,每次得走兩三個時辰,到那也換不了太多,照舊是那老套的幾樣。 駱駝客走南闖北,從塞北運送水煙包包、皮貨、羊毛往各處運,又換了南邊的東西運回來。 到平西草場,東西有大批還沒出手,騎馬先生就說:“要不攤開給你們瞅瞅?!?/br> 其他駱駝客把包袱拿下來,一個個攤開鋪在草地上,南邊的貨物琳瑯滿目,他們隨便挑了些帶回來。 有油紙裹的糖塊,一疊子油紙,微黃的泛著油光,牧民阿媽說:“能拿來包奶渣?!?/br> 還有一卷卷生絲,光澤度很好,姜青禾沒碰,她現在的手糙得能把絲給勾花。 有疊起的棉布,藍的和白的居多,細棉布輕薄,厚棉布重得壓手。布料不管在哪地都是緊俏貨,其他的姜青禾能忍住,可唯獨布料她特想要。 賀旗鎮上最多的就是麻布和褐布,線麻產得多,山羊毛更是漫山遍野??蛇@兩種布,都磨得人皮膚生疼。 她都忍不住心動了,更遑論其他人,一直嚷著問咋換,出頭小羊羔都成啊。 “換換換,”小胡子在旁邊幫腔。 可駱駝客愁的是咋寫蒙人的名字,誰拿了啥,誰換了啥也不曉得,這生意哪有記在腦子里的做法。 小胡子最多能把自己名字寫清楚,著實無奈,幫不了他們。 這時候姜青禾又從她隨身帶的包里掏出炭筆和一疊子瓤瓤子,徐禎上次給她做的樺皮本子,她可舍不得用。 她說:“我幫你們記賬,但是棉布得給我留三匹,打個折?!?/br> 都到這份上了,哪有不應的道理。 姜青禾自己都顧不上換啥,先給阿媽一個個記賬,都蘭也來換了,她只換了棉布條子和糖塊。 她手頭太拘謹了,就她和姐妹倆過活,再多摳半個子都摳不出來,不過她也要幫駱駝客做rou干,還能換半尺白布。 牧民阿媽要換的東西并不算太多,除了布匹、針頭線腦、糖油鹽等等,酥餅啥的點心,她們用奶制品換的。 可把那些娃樂得跳腳,姜青禾有點憐憫,吃吧,多吃點,畢竟明天還得干活,不過這也都是娃干慣了的活計。 都蘭把自己換的糖塊包,拆開拿了點給蔓蔓,蔓蔓在身后扭著手,她小聲說:“娘說給我換的,我不吃?!?/br> 她一點不饞,怕都蘭硬要塞給她,跑到姜青禾旁邊蹲著看地上拆開的糕點,吞口水。 等大家換的貨一一對過了后,姜青禾揣著剛拿到手還熱乎的酬金,連多少錢都沒數,開始買。 有好些貨其他人都不認識啥,可姜青禾知道啊。 那一個個圓滾滾棕黃色的干貨,可不就是桂圓干,剝開里頭的rou特別緊實,很補。她喜歡生吃,撕扯下那層rou在嘴里嚼,不過以前她家鄉那地,更喜歡把水煮沸,將桂圓放進煮,煮到rou從干癟到飽滿。 招待人時要不放紅棗,要不磕兩個雞蛋攪散或是就雞蛋包。 以前她都不愛喝,如今到了這里都是奢侈了。 桂圓干在南貨里賣的并不算好,駱駝客也只帶了一小袋,全叫姜青禾包圓了。還有那袋灰撲撲很難看的筍干,也沒人要,她也拿了。 “這看著都要爛了,別買?!?/br> “對啊,這不能吃的?!?/br> 牧民阿媽們憂心忡忡的,姜青禾就跟她們解釋,“我認識的,都能吃?!?/br> 她還看到一袋面粉,不過興致缺缺,騎馬先生說:“那不是面粉,叫糯米粉?!?/br> “換,”姜青禾絲毫沒有猶豫。 徐禎戳戳她,“問問地上那桶桐油?!?/br> 桐油阿,這地根本不產,要價特高。買也買不起,石木匠做家具都是上漆的,春山上有特別多的漆樹。 可漆樹cao作不當就會讓人過敏腫成豬頭,徐禎中招過好幾次,臉倒是沒腫,但手腫得巨大。 還是桐油實在。 “搭給你,走個交情,”騎馬先生做主,領頭的那位還在自閉,小胡子找他說話都不搭理人家。 “這咋好意思,”姜青禾也就客氣幾句,又問,“你們都去南邊了,沒帶些海貨?” 天知道她有多盼望能換到一星半點的海貨,這里是極度缺碘的地方。沒有加碘鹽的日子,姜青禾每天都想換干海帶和紫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