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9節
巴圖爾在旁邊絮絮叨叨,關鍵徐禎一點也聽不懂,只能把換木條的速度加快。 而姜青禾跟著都蘭去剪羊毛和梳羊絨,她養的都是綿羊,綿羊一般五月末到六月初剪春毛,而山羊要在五月初抓絨。 綿羊的春毛并不算好,光澤度較差,一般牧民會用來搓繩子,或做春毛氈。 都蘭一個人很難捆住羊,琪琪格太瘦弱了,所以她很多次都錯過了剪春毛的時候。 這回有姜青禾幫忙把羊捆起來,都蘭用剪子的時候笑得雙頰鼓鼓,她說:“春毛還不夠好,下次你秋天來幫我剪秋毛,給你一兩的秋毛?!?/br> 秋毛的毛質好,長而且柔軟,做出來的秋毛氈一點不扎,很舒服,所以納羊毛稅都得用秋毛。 姜青禾幫她按著羊,不讓羊掙扎,她很爽快地點頭,“成啊?!?/br> 其實剪羊毛應該貼著皮rou剪,剪出來的羊毛長,才能納成毛線,可都蘭很擔心會剪到羊的皮rou,所以動剪子很猶豫,每一剪子都剪的很小心。 等她十頭羊都剪完,姜青禾出了一身的汗,才拎起那團輕飄飄的半兩羊毛,具體是多少也就估摸個大概。 都蘭暫時不做新桶,她也沒有鹽可以換,就用半兩羊毛加一罐子酥油抵了。 “走走走,”還沒等徐禎東西收拾好,巴圖爾就要拉著人走,姜青禾想說急啥啊。 巴圖爾的蒙古包離都蘭家的不遠,就繞過幾座蒙古包。不過這段路幾人走了好久,沒別的,經過一個蒙古包就有牧民出來寒暄,一聽到是木匠,又拿出自家要修的東西。 耽擱來耽擱去,到巴圖爾的蒙古包都快晌午了,他家的包架特別大,里面柜子、鍋、桌子都比都蘭家要大上一倍。 到的時候只有他的妻子薩仁在紡羊毛,她是個很溫柔的蒙古女性,拿出一桶乳白色帶酸味的奶制品,要招待他們。 “這是塔日嘎,”薩仁挖了滿滿冒尖一勺,微黃凝固的乳液堆疊成小山包。 姜青禾跟徐禎說:“那是酸奶,他們叫塔日嘎?!?/br> 牧民覺得在夏天吃酸奶有助于消暑。 巴圖爾還拿出掛在氈布上的皮口袋,取出一把硬邦邦褐紅色,上面紋路清晰的rou干,他管這叫寶日查,就是風干rou。 跟臘rou寶日茲的發音近似,都是冬天做,能保存到來年的食品。 巴圖爾很好客,還要拿出一罐馬奶酒,要跟徐禎喝,徐禎立馬頭搖手甩,抓起一條rou干說:“我吃這個就行?!?/br> 然后往嘴里塞,用力咬,嘶,沒咬動。 吃風干rou沒點牙口可真不行,咬下來還費腮幫子,他嘴里咬的一鼓一鼓,很濃鹽漬過的味道在嘴里綻開。 他后頭順著紋理去撕咬下一條,很有韌勁連帶著rou的纖維,嚼在嘴里剛開始不見得味道有多好,屬于緊實耐嚼越嚼越香,到后面滿嘴牛rou香。 但是嚼多了不僅腮幫子痛,太陽xue也突突直跳。 姜青禾比較喜歡吃rou酥,風干后掉下來的渣渣,不用大嚼特嚼,又酥又香。 巴圖爾自己喝起了馬奶酒,叫他們嘗嘗自家做的塔日嘎。 跟后世那種濃稠的酸奶不一樣,草場的酸奶分兩種,生酸奶和熟酸奶。 生酸奶就自然發酵,大多數牧民把擠好的奶一蓋,等奶發酵凝固柔軟,跟豆花差不多就能吃了。 薩仁給兩人端上來的是熟酸奶,熟酸奶要往新奶里放引子攪拌發酵,不過得等好幾天才能變酸。 很多牧民都不等熟酸奶桶里的酸奶喝完,又往里加新奶,只要每天攪拌及時就不會變質。 熟酸奶的酸味很重,姜青禾有點不敢去舀,薩仁在一邊瞧著她,她只能用銀匙舀了口,很濃郁又很奇怪的酸,但很順滑。 她吃不慣這口,覺得發酵過頭了,很久酸味還在舌尖蔓延,真酸吶,她克制住自己五官不扭動。 然后跟巴圖爾和薩仁分享了她帶來的干糧:蕎面巴子,用蕎面做的饃饃。 巴圖爾說:“配馬奶酒很好?!?/br> 吃完就去看那輛壞了的勒勒車,跟春山灣的大轱轆車有點像,都是一對大車輪,不過勒勒車的車身比較小,更靈活輕便。 徐禎試著拉了下車,卡頓明顯,他來回排查,最后說:“車腳子壞了?!?/br> 他指指那對大轱轆,灣里人把它們叫車腳子,車腳子要換其實還不如重做。 “再做一輛吧,”姜青禾用蒙語跟巴圖爾說。 巴圖爾舍不得,他反復摸著車轱轆,最后說:“給它換對好使的腳?!?/br> 牧民對草原上太多東西有感情了,不到萬不得已,寧愿修都不愿意扔。 “換吧換吧,”姜青禾拍拍徐禎的手。 徐禎思考了下好使的腳,他建議,“可以換對挎瓦腳子或是皮轱轆?!?/br> 木腳子太容易磨損了。 姜青禾不知道咋說,做個通譯費頭發阿,她最后翻譯:“要不用鐵包木的轱轆,要不換牛皮轱轆,保管還能用五六年?!?/br> 巴圖爾眼神亮得可以,好像打開了扇新世界的大門。 他嘰里呱啦地說:“兩個都做一只?!?/br> “沒有這樣的做法!” “那屁股露,”巴圖爾又來顯擺他那蹩腳的方言。 “是皮轱轆,”姜青禾都要冒煙了。 最后說了一通,定下來挎瓦腳子,至少鐵的耐用。 姜青禾還給他潑冷水,“就換轱轆,也要一頭羔羊?!?/br> “給給給,腳要好使,”巴圖爾很闊氣,他可是羊大戶,光羊羔崽子就有五十來頭。 姜青禾后悔了,她應該宰得更狠一些的,畢竟她仇富。 第18章 豆花泡饃 草場也許不需要木匠,但生活在草場的牧民很盼望木匠的到來。 他們有很多要補的東西,大到擠奶桶、安在牛馬背上的馱桶、水桶、木桌、立柜,小到篦子、哨子、箸籠子、糞叉子等等。 桂樂蘇大娘還想讓徐禎給她新做個羊圈,原先的木頭朽壞了,羊角一頂就裂個大口子,好懸沒叫羊溜出去。 姜青禾讓他們挨個說要做啥,她從袋子里拿出一疊瓤瓤子,這玩意引火好用,在買不起紙的時候拿來記東西更好用。 她窮得連毛筆也買不起,倒是想過用羊毛做一只,后面發現,誰要一寫就掉毛的筆啊。 姜青禾立馬轉換思路,毛筆不成就做炭筆,柳條子做炭筆好使。不過她只是看別人做過,真自己上手廢了很多柳條。 最后把折成粉筆長短,筷子粗細的柳條,塞進很小的鐵罐里,糊一圈泥巴堵死。那個鐵罐本來就漏孔,她把其他小孔堵死,只留個孔出煙,再架起火燒,等煙不往外冒,拿出來的柳條子就燒的烏漆嘛黑,幾根碰撞在一起像釘子敲擊。 徐禎很費心把木頭掏空,按炭筆大小給她做了個好幾個筆套子。再把前頭一點點削尖,寫在瓤瓤子上頭字跡挺清楚,當然跟鉛筆是比不了的,但對于她來說很可以了。 “你還識字?”巴圖爾驚訝,就相當于看到頭牛會自己耕地,他又感慨,“該做歇家的?!?/br> 姜青禾當然會,她的會不是說寫漢字,而是這邊的文字,一種類似繁體字又稍微要簡單一點的文字。 大伙沒文化慣了,難得見到個能讀書識字的,嘖嘖驚嘆,都湊過來看。姜青禾也會指著上頭的蒙語名字說:“這是朝魯圖德大叔的名字,那是塞音的名字…以及琪琪格?!?/br> 會說蒙語姜青禾也自然學了蒙文,她在語言上頭有那么點小小的天賦,說寫都很像樣。 那個總是不說話的琪琪格看著那一長串的文字,她盯著最后一個名字,沉默良久。 “南邊那么好,為什么來這里?”有牧民問姜青禾。 大伙都認為,會認字還能寫字的人,不應該出現在春山灣,更不應該出現在平西草原。 “也許長生天要我們來到這里,”姜青禾說。 畢竟再也回不去了,她也只能這么說。 在草原游牧民族眼里,長生天就是他們永恒的信仰,姜青禾說到這個,大家都沒話好說了。 他們不會質疑長生天。 當姜青禾記滿五六張瓤瓤子,徐禎收好東西,她把一堆風干rou、奶渣、一塊奶皮子、一罐酥油還有羊毛裝在袋子里,徐禎拎過那桶剛擠的羊奶,巴圖爾說要送他們回去。 “明天早點來?!?/br> “桶,新桶等著用哩?!?/br> 姜青禾沖他們招手,“會早點來的?!?/br> 直到勒勒車拐向更深的牧草里,巴圖爾說要從北海子那拐,越往里走,黃花苜蓿漸漸消失,野韭菜占據了視野所及的全部土地。 “到秋天,這里野韭菜花開了,要做野韭菜花醬的,”巴圖爾想起那辛辣的味道,抹一點在水煮羊rou上,再也沒有比那更好的吃法了。 牧民每年入秋家家都得來采野韭菜花,細細剁碎加鹽腌成韭菜花醬,是冬天里少不了的滋味。 “是啊,韭菜花醬要配羊rou的,”姜青禾附和。 她又跟徐禎說:“你知道長滿野韭菜的地方,在蒙語里叫什么嗎?” 徐禎搖頭,又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在勞作中都已經變得很粗糙,掌心卻很溫熱。 “叫海拉爾?!焙髞砭统闪艘粋€城市的名字。 而現在野韭菜還是野韭菜,姜青禾在顛簸的勒勒車上跟徐禎說,等換到青鹽,她要腌好幾壇的野韭,腌出來味道一定很不錯。 徐禎說會給她擇最嫩的。 在這片野韭菜地里,充滿了對美味的向往。 等穿過北海子,在旱柳樹下巴圖爾吆車,駿馬踢踏蹄子,慢慢停下來。 姜青禾說要請他進屋坐坐,老實的蒙古漢子連忙擺手,立馬調轉車頭走了,喊道早來接他們。 “明天得你自己去了,”姜青禾也很忙的。這幾天田地澆水除草都是虎妮幫著做的,她還要把撿來的牛羊糞曬出去,喂兔子,以及把鮮草曬成干草料,還得晾曬糧食,怕有蟲蛀。 聽到這話,原本脊背挺得筆直的徐禎,立馬松垮了下來,他挨著姜青禾,一遍遍說:“不想一個人去?!?/br> 其實徐禎從小到大都特別獨立,但他失去所有親人后,就很黏姜青禾。以前那會兒他剛畢業被調去外地建筑公司上班,愣是每周高鐵來回折騰,沒過半年就辭職了。 他說不想離開她那么遠,后來就做木匠接活,陪姜青禾做田野調查到處跑,灰頭土臉的,他反而樂在其中。 姜青禾不知道他有啥可樂的,一窮窮一窩。 她生起爐子,又拿出個罐子熬羊奶,見徐禎眼巴巴瞧著她,她嘆口氣,“再陪你一天?!?/br> 徐禎立馬恢復精神,他笑著湊過去,姜青禾推他,“大熱天的,別挨著我?!?/br> “噢,”徐禎開始挽起袖子在水盆里仔仔細細洗手,他擦干凈手蹲在木桶邊伸手撈了把泡開的黃豆,一顆顆脹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