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雙驕 第15節
覓瑜心頭一跳。 “娘?!彼爤A了杏眼,看向祝晴,“您這話的意思是……?” 即使周圍沒有別人,談及東宮秘辛,祝晴也還是壓低了聲音,道:“尋常臆癥,大多發作時間不定,發作時神志不清,過后或記得一二,或全然忘卻?!?/br> “太子的病,只能勉強對上最后一點——當他身為太子時,他不記得奇王的事情,當他身為奇王時,他又遺忘了太子的身份,其余時間則很清醒?!?/br> 說到此處,她詢問女兒:“你嫁給他這幾天,可曾見過他有什么恍惚之態?” 覓瑜仔細回想,搖搖頭,道:“沒有,太子殿下……很清醒?!?/br> 不僅清醒,而且聰敏,處事手段得宜,完完全全一副東宮之主的模樣,從外表上看,根本想不到這樣一個人會身患臆癥,并且患了十幾年都沒有治好。 祝晴道:“這正是太子病情古怪之處!” “他是太子時,他便是太子;他是奇王時,他便是奇王。二者涇渭分明,從無錯亂。娘行醫數年,遍閱群書,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例子?!?/br> 覓瑜聽著,不期然地想起,娘親在她成親前,告知她的太子病況。 ——其臆癥多發于秋冬兩季,一旦病情發作,就會成為奇王,直到來年春日發作結束,再變回太子。如此反復數年,幾乎成了一項慣例。 這也是為什么,她會在前歲冬日救下奇王。 因為當時的他正以奇王的身份在太乙宮中清修,后來他的傷養好了,也差不多到了開春的時節,便重新成為了太子,遺忘了身為奇王時的經歷。 這樣的病情對于旁人來說是好事,可以輕易地分清太子與奇王,也能提前做好準備,不用時時刻刻繃緊著一根弦,勞力又勞心。 然而,正如她的娘親所說,這樣的病很古怪,十分罕見。 《全經》言,臆癥源于氣機瘀滯、心脾兩虛,患者往往神思散亂、四肢無力,只在病情發作時力大無比,旁人難以壓制,因為病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軀體。 盛瞻和卻不同。 他在身為奇王時,需要前往太乙宮清修,道家追求清靜無為,凝神靜思是基本要求,習武打樁、強身健體都少不了。 在身為太子時,他也要習六藝、通騎射,若無縝密心思,更是不能坐穩東宮之位。 這樣的一個他,是斷斷與神思不定、四肢不勤這些臆癥之狀沾不上邊的。 依照神妙真人所言,太子之所以會這般,是因為福澤深厚,得上天庇佑,與尋常人不同。 覓瑜在之前也沒有多想,畢竟這世間疑難雜癥眾多,現有的醫書皆是前人在收集無數病例后編纂而成的,涉獵雖廣,卻也無法涵蓋天下一切病癥。 也許太子所患的,就是一項沒有被記載到書中的病癥呢? 但是現在……娘親忽然對她口出此言,是什么意思? 覓瑜不自覺絞緊了手指。 她咬著唇,道:“娘,你的意思是……” 祝晴蹙眉沉思,搖搖頭,神情是難得一見的嚴肅:“娘也說不上來?!?/br> “總之,太子殿下的病很古怪,與一般病癥不同。你日后與他相處時,記得細心觀察,有什么不對的就記下來,回來再同娘說?!?/br> 覓瑜詢問:“會有什么不對嗎?” 祝晴嘆了口氣:“娘要是能知道就好了?!?/br> 她充滿愛憐地撫摸女兒的臉頰:“今日回門,娘能看得出來,太子殿下對你是真心的,娘不擔心你與他的感情,娘擔心的是別的事情?!?/br> 覓瑜道:“娘擔心太子殿下的???” 祝晴頷首:“這皇宮里的秘密一個接著一個,娘很怕……” 害怕什么,她沒有說,但覓瑜也能猜到一二。 太子是在十皇子身死后患病的,往小了說是痛失手足,往大了說是奪嫡之爭,畢竟廢后安氏與廢太子臨王正是因為此事才被廢的。 三年無解的天災、謠傳不祥的人禍、忽然出現的得道高人……當年種種,不知道有多少隱情,太子的病或許也是其中一環。 不是說他在裝病,而是他的病、他本身,就與這場局息息相關。 覓瑜想起新婚頭一天,她與盛瞻和進宮謝恩,歸途中遇上神妙真人,后者端詳著她,說出口的那幾聲“好”字。 古怪的皇宮,古怪的帝后,古怪的得道高人,古怪的太子病癥…… 這一門親事于她而言,到底是天賜良緣,還是無妄之災? 覓瑜感到一陣涼意上涌,手心里沁出汗水,臉龐也失去些許血色。 祝晴看在眼里,疼惜之色愈發濃厚:“你也別太擔心了,娘不過是提個醒,也許事情根本不像娘想得那么復雜,太子殿下就是患了一種很古怪的病?!?/br> “總之,你平日里多多留意便可,不要想太多,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要緊,不管發生什么事,娘和爹都會護著你、守著你,知道了嗎?” 來自娘親的溫柔話語,把覓瑜心中的涼意變成了暖流,她感到安定了許多,點點頭,乖柔應聲:“是,女兒知道了?!?/br> …… 回門之行后,覓瑜繼續在東宮侍奉盛瞻和。 有了祝晴的那番叮囑,她在同他相處時多留了一點心眼,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發覺果然如母女倆談論的那般,他與常人無異,甚至更要優越。 有一次,她在盯著他看時不小心被抓包,他微微笑了一下,停下筆,詢問她:“紗兒為何這般看我?” 她先是一驚心虛,接著強自鎮定下來,故作羞赧地道:“殿下天人之姿,妾身一時忘情,便看得呆了……請殿下饒恕?!?/br> 盛瞻和又笑了一下,喚她:“紗兒?!?/br> “是,妾身在,殿下請講?!?/br> “你在心虛時總會自稱妾身,而非紗兒,無用的謙辭也會變多,不稱呼我為瞻郎,而是殿下。這一點,你沒有察覺到過嗎?” “……” 覓瑜漲紅了臉。 她覺得自己真的無顏面對他了。 她怎么總是在他面前出糗?還被他云淡風輕地指出……醫書上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難不成他就是她的克星? 她低下頭,假裝翻看醫書,借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看著她這副模樣,盛瞻和緩緩笑了,朝她招手:“過來?!?/br> 覓瑜聽話地放下醫書,坐到他的身旁。 其時,他正在臨案習字,筆鋒清雋,于端整中透著俊逸。她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習的是前朝書法大家的字帖,遂道:“瞻郎喜歡張金體?”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彼?,“字是寫來給人看的,能看得懂即可,好看與否只是錦上添花。不過父皇喜歡,我便時不時臨摹上一幅,送去給他瞧瞧?!?/br> 覓瑜一怔,覺得這話好像在哪里聽過,半晌才想起來是在一年多前,身為奇王的他關于姓名的評價,不由得升起一絲奇異之感。 明明是一個人,卻有著兩個身份,兩種人生,性情大相徑庭,又偏偏在不經意間展露出千絲萬縷的聯系……如此恍惚,如此異同。 他……到底是…… “紗兒又瞧著我發什么呆?” 覓瑜回過神,有些局促地看向身旁人,見他臉上含著淡淡的笑,方悄悄松了口氣,赧然道:“我、紗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著瞻郎就忍不住出神……”她這回記住了,沒有再用謙稱。 “是嗎?”盛瞻和道,“可是因為看我習字看得太久,紗兒覺得無聊了?” 她搖搖頭:“瞻郎筆墨酣暢,叫人賞心悅目,紗兒不無聊?!?/br> 她說的是真心話,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寫他的字,她看她的醫書,但那是因為比起書法,她更喜歡醫術,倘若一定要她陪著看他寫字,她也是十分樂意的。 素來字如其人,盛瞻和的字寫得好看,人也長得好看,好看的人寫好看的字,更是好上加好、妙上加妙,她看上一整天也不會看厭。 當然,她不會把這話說出來,她身旁的這位太子殿下端莊是端莊,沉穩也沉穩,可若要論起私底下的閨房情趣,也是分毫不缺的。 她已經在晚上把整個人賠給了他,白天還是留給自己一點喘息的余地好。 兩人說話間,盛瞻和已是又寫了幾個字,落下最后一筆,整幅字帖筆鋒連貫,一氣呵成,完全看不出中途有所停頓,可見功力之深。 覓瑜在旁暗嘆,這一手功夫沒有十年練不來,他是為了討圣上歡心才做到這一地步,還是天賦如此?畢竟當今太子少而靈鑒是眾人皆知的。 看著他收筆晾字,她忍不住詢問:“瞻郎可有自己喜歡的字帖?” 盛瞻和動作一頓,想了想,道:“我說過了,我沒什么喜歡不喜歡的,若真要分出個高低,自是張柳在前,周王在后?!睆埩芡醴謩e指代書法四大家。 “紗兒呢?”他看向她,“紗兒喜歡什么字?” 覓瑜一怔,一時有些尷尬。 因為她不醉心書法,沒有專門練過字,學好一手簪花小楷便罷。 這本來沒什么,偏偏她在剛才問了那樣一個問題,好像她于書法一道很是精通一樣,當下頗感羞窘。 她細聲回答:“我……我也和瞻郎一樣,沒什么喜歡不喜歡的……” 盛瞻和笑容不變,仿似沒察覺出她的心虛:“那紗兒喜歡什么流派的醫書?” 這問題可算問對人了,當今杏林流派繁雜,泱泱醫書浩瀚如海,除了得眾識贊譽的幾本總綱,其余經書典籍褒貶不一,令初入門者滿頭霧水,不知從何學起,如果不是有娘親帶領,覓瑜恐怕也難以踏入醫道大門。 “紗兒比較喜歡以吳氏、鄒者為代表的實用雜論,陸道人的辨證經方也不錯,還有……”她一派一派地數,說到興奮處,不自覺地掰起了手指,嬌顏帶笑,眸里盈然有光。 盛瞻和含笑看著她,時不時應和兩聲,不是敷衍的應和,而是內行人一聽就知道有水準、看過幾本經典的應和,讓覓瑜越發心喜,覺得遇上了知音,久病成醫的道理果然不錯。 漸漸的,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朝她湊近。她微紅了臉,止住話音。他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她的臉更紅了,隱隱約約猜出他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她不喜歡這樣,就算周圍沒有別人,可這是在書房里,還是白天,光天化日的,他就這么……她不習慣。但她又不能推拒,無論是夫妻還是君臣,她都不能拒絕他,只好半推半就著接受。 過程中,她的身體發燙得厲害,帶著些微的顫抖。初時她尚能咬唇忍著,后來實在忍不住了,抽噎著喚他“瞻郎”。事畢后,她緩了好一會兒,才淡去眸中的淚光。 還沒有完,她發現他在半個時辰前臨好的字帖泅濕了,暈染開團團墨跡,桌案上還殘留著大片水漬,霎時面色羞紅與蒼白交織,不知該感到羞赧還是惶恐。 盛瞻和倒是很鎮定,把殘破的字帖拂開,騰出新的地方:“無妨,之后再臨便是?!?/br> 覓瑜瞧著他的舉動,臉頰紅暈更甚,差點沒聽清他說了什么話。 這是……還要……再來的意思嗎? 第17章 覓瑜本以為日子會這么繼續下去,于波瀾不驚中躍出偶爾的水花,沒想到還沒有過新婚燕爾,就發生了一件險些使她魂飛魄散的大事。 那是一個清晨,她打發侍女去取東西,忽然想起今天是服藥的日子,連忙從妝奩盒底部取出瓷瓶,倒出一枚藥丸服下。 下一刻,一只手從背后搭上她的肩,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在服藥?服什么藥?” 聲音溫和悅耳,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詢問,含著夫妻間的關心,她卻嚇得渾身一抖,瓷瓶從指尖滾落,掉在地上,滾出幾枚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