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雙驕 第12節
神妙真人在當年的一席話使他成為太子,從此尊榮無極,卻也要了他弟弟的性命,教他們兄弟二人陰陽相隔,最終使他生出臆想,身患臆癥,至今未愈。 面對這樣的一個人,無論是憤怒、害怕、恐懼、仇恨,抑或是敬而遠之、避如水火,都是正常的反應,她都能理解。 偏偏盛瞻和不一樣。 在面對神妙真人時,他表現得極為云淡風輕,就像在面對一個普通的道士,什么都不曾發生。 他沒有因為真人而得到太子之位,他的弟弟也沒有因為真人而失去性命。 是由于他的臆癥嗎?在他看來,他的弟弟還沒有死,所以他能用平常心來對待神妙真人? 但是……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當他望著神妙真人離去的背影,整個人靜默無言的時候,不知為何,覓瑜的心底竄起一股細細的涼氣,沿著她的脊背一路攀升。 她說不出來有哪里不對勁,但就是有一種直覺,覺得很不對勁。 古怪。難以言喻的古怪。 不僅盛瞻和古怪,神妙真人也古怪,為什么要看著她點頭說“好”?他又不是他們的長輩,也沒有受他們的敬禮,他這是什么意思? 還有圣上與皇后,皇后替子求娶她的理由勉強說得過去,圣上有什么理由答應這門親事?就為了她的一身醫術? 以太子妃之位換一個神思清明的儲君,看上去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但有必要這樣做嗎? 只需要降下一道圣旨,她就會盡心給太子治病,不必成為什么太子妃,更不要提還有她的娘親在。 真是太古怪了…… 覓瑜覺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個漩渦,莫名的、未知的漩渦。 她的心底隱隱生出不安。 “走吧?!笔⒄昂吞謹埩艘幌滤募?,“我們回去?!?/br> 覓瑜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后才意識到他說了什么,不由一愣,接著心中就是一暖。 在宮道上這般親密舉止是不合禮數的,哪怕他們是夫妻,哪怕這個舉止算不得多少親密,他也不該這么做。 他又不像是喜歡在光天化日之下親近人的性子,所以……他這是在安慰她嗎?他看出了她的不安? 不管這是不是她的多想,覓瑜都承認,她被他的這個舉動安慰到了。 她收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想法,垂首漾出一抹笑影,應聲:“是?!?/br> …… 東宮。 常熙堂。 兩人在主位上坐下,掌殿左右典司聽命入內,恭敬地行禮問安。 盛瞻和簡單地朝覓瑜介紹:“這是專管宮內事務的典司,從今日起,她們就跟隨在你身旁,輔佐你處理事務。往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問她們?!?/br> 覓瑜明白,這是準備把東宮的管理大權交給她,這也是她身為太子妃需要盡到的責任。 她免了兩位典司的禮,不動聲色地打量,見她們低眉垂首、恭敬十足,心里頭稍稍松了口氣。 趙家人口簡單,規矩也不大,祝晴很少把管家的事放在心上,連帶著她這個女兒也沒有多少經驗,直到圣上的一道賜婚圣旨下來,方意識到不好。 若讓她這樣子嫁進東宮,得鬧出多少笑話?說不準還會發生奴大欺主的事。宮廷最重規矩,鬧出笑話萬萬不可,受到委屈更是萬萬不行。 是以,覓瑜必須要在嫁進東宮前學會管家,并且是管一個大家。 幸而在那之前,她的爹娘以為她要嫁進汝南郡王府當郡王妃,同樣需要管家,已經開始慢慢教她。 太子妃雖然比郡王妃高出幾個等級,但本質是一樣的,不過是多學點手腕、多積累點心思。 問題在于,這些手腕和心思祝晴都不會,她管了趙府二十來年,遇到的最大麻煩也就一宗玉臺失竊案,還是趙得援自己破的案。 東宮要怎么管,該怎么管,祝晴兩眼一抹黑,根本無從教導女兒。 最后還是皇后幫了忙,把長春殿的掌殿典司派去教導覓瑜,教了兩個多月,終于使她稍微有了點底,不再茫然懵懂、一竅不通。 當覓瑜用典司教導的說辭詢問二女時,心里不禁對皇后升起了nongnong的感激之情,想著,她是積了多少德,才能遇見這樣一位貼心關懷的婆母? 而當盛瞻和在旁邊時不時地出聲,看似詢問二女,實則補全她話中的錯漏時,她更是深深后悔當日的逃婚之舉,暗罵自己不知好歹,險些錯過這樣一門完滿的親事。 她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想要逃婚,她與太子素昧平生又如何?難道她這次逃了,下次就能嫁給相熟的人嗎?就算相熟,也未必能成為良配。她憑什么以為太子不會成為她的良配? 幸好,她沒有逃成;幸好,太子寬懷大度,不予計較。從今往后,她一定要悉心侍奉太子,努力治好他的病,不讓他后悔娶了她。 見過掌殿典司之后,盛瞻和又讓宮里的幾位主要內臣進來拜見。覓瑜一一受了他們的禮,并命青黛慕荷發下打賞。 至于外臣,聽盛瞻和的意思,是要過半個月,等他們新婚的階段過去了,再讓她見。 這也是正常的,外臣為東宮輔臣,需要有一場正式的見面儀式,正如皇親國戚,要等到一個月后的宮宴上才能得見。 盛瞻和還讓自己的護衛進來拜見了她,介紹道:“這是朱草、朱湛兩兄弟,他們日常跟隨在我的左右。這是酂白、云峰,酂白你之前已經見過,云峰和他一樣,同領暗衛之職?!?/br> 覓瑜尚來不及為他如此直白地把暗衛暴露給她感到驚訝,目光就先定格在了云峰身上,覺得對方頗為眼熟,思量了半晌,終于想起來在哪里見過。 這不是奇王身邊的護衛嗎! 第13章 一年半前,奇王在清白觀養傷時,覓瑜曾有幸遇見過一次對方的護衛。 那是一個下午,她在房中翻閱醫書,苦惱于久治不愈的奇王傷勢,偶然瞥見一方頗有療效的古法,便想在他身上試一試。 她去往奇王的居所,不小心在長廊拐角處撞上了一個人,先是低呼一聲,等看清是個不認識的陌生男子后,立即變成了驚呼:“你是誰?!” 來人穿著一襲勁裝,覓瑜只在自家兄長身上看到過類似的打扮,且不盡相同,她哥哥的要華麗些,面前人則低調不少,不引人注目。 看見她,來人臉上閃過一瞬驚詫,正欲開口,奇王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房門處,前者當即下跪行禮:“屬下無能,驚擾了王爺,請王爺治罪?!?/br> 奇王皺眉,低聲斥責:“我不是讓你不要在外面亂晃嗎,快退下!” “是,屬下告退?!?/br> 陌生男子以恭謹十足的姿態離開,并于眨眼間不見蹤跡,驚到了一旁的覓瑜:“他是你的屬下?” 這話問得有些不太合宜,不僅沒有尊稱,奇王也不是她能詢問的身份,方才之人更是明明白白地自稱了“屬下”,她根本不需要問。 但在近一個月的相處里,她與奇王越發熟稔,膽子也大了起來,又經過之前那么一嚇,便無暇思慮那么多,想什么說什么了。 奇王也沒有在意她的不敬,笑了笑,道:“算是吧。你怎么來了?” “哦,我是想……”覓瑜道出來意。 話畢,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意識到對方好端端地站在她跟前,而就在上午,他還在她的攙扶下艱難地走完了一段路。 “殿下,”她含著幾分驚喜、幾分茫然道,“您的腿傷好了?” 盛隆和一愣,對上她的目光。 片刻后,他忽地皺起了眉,道:“本王……本王也不知這腿傷好了沒,方才是聽到你在外面驚呼,生怕你遇上什么不測,才趕著出來?!?/br> “現下——嘶……本王的腿有些疼,你快過來看看,是不是傷口裂了?!?/br> 覓瑜不疑有他,趕緊攙扶著奇王進屋休息,中途還貼心地讓他靠著自己,避免使力。 不過奇王大約是覺得身為一名男子漢,倚著一個小丫頭有些丟份,硬是走完了全程,沒有把身體的重量托付給她。 進屋后,覓瑜讓奇王在桌邊坐好,小心地卷起他的褲腿,解開繃帶,查看他的傷口,發覺沒有開裂后猶不放心,伸手按捏幾下,尋找是否有筋骨斷裂之處。 一般人當然不會因為走幾步路就傷成這樣,但誰讓他是奇王呢,金尊玉貴的王爺、太子殿下,她當然要報以十萬分的小心。 他在她的照料下久治不愈,已經足夠讓她感到郁悶了,絕不能再因為她的大驚小怪而傷勢加深,從救命之恩變成害人之仇,那可大大惹人笑話。 還好,除了在她觸碰時,奇王的腿部有些僵硬之外,別的一切都好。 她松了口氣,正欲起身,奇王的手掌忽然落到她的頭頂。她一怔,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向他:“殿下?” 盛隆和也是一怔,似是沒料到自己會有這般舉動。 他收回手,握拳低咳一聲,含糊道歉:“對不住。方才……方才本王見你的模樣十分乖巧,一時有些失態,你——不要在意?!?/br> 說完之后,他像是要佐證自己的話,又把手放下來,好好地在她頭頂上撫摸了一把,神色鎮定,噙著淡淡的笑道:“不要在意?!?/br> 覓瑜:“……”這是拿她當幼齡孩童了? 有風自窗格中輕靈拂過,攜來裊裊藥香,覓瑜頰邊的發絲被吹得垂落一縷,盛隆和撫在她頭頂上的手自然地移至她的頰邊,替她把發絲綰回耳后。 動作間,他的指腹觸及她的面頰,配合著她的發絲,使她有些發癢。 覓瑜略含不自在地起身,后退一步,不太適應這種親近的舉止,哪怕對方看起來完全是順手而為。 她垂著首,重新撥弄了一下頰邊的發絲,試圖消除這種莫名的感覺,喃喃道:“……殿下一切都好,傷口沒有裂開?!?/br> 盛隆和應了一聲,慵懶、散漫,含著淺淺淡淡的笑意。在和她說話時,他似乎總是笑著的,是他生性如此嗎? “你之前說,你讀到了一種古法,想在我身上試試?” 聊起醫術,覓瑜的心湖立時平穩下來,道:“是。此法雖然罕見,但切合藥理,且只涉及外敷針灸,無需內服,不會傷及殿下貴體?!?/br> “殿下若信任民女,不妨試上一試?!?/br> “好?!笔⒙『偷?,“你試吧?!?/br> 覓瑜一愣,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么爽快,反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話,半晌方道:“那……請殿下伸出右手,容民女一試?!?/br> 盛隆和從善如流地照著她的話做,口中道:“你要把脈?” 覓瑜搖搖頭,又點點頭:“脈象自然要把,但此法原本就是先從右手開始……” 說到這里,她終于意識到有哪里不對,詢問:“殿下,您不問問具體是什么方法嗎?” “問什么?我又不懂醫理,問了也是白問。再說,我相信你的醫術,只要是你想出來、用出來的方法,那一定是好的?!?/br> 盛隆和的這份信重讓覓瑜頗為心虛,暗中盤算著,她醫治照顧了他有多久,怎么病勢還是不見好,到底是他的身體不佳,還是她的醫術太差? 因著此項,她對待這次治療越發的慎重,期望至少能起一點成效,如若不然,清白觀在年底迎來的,就不會是圣上的賞賜,而是申斥了。 她點燃藥草,擺放好所需的工具,攤開醫書,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把了一回奇王的脈,在心里反復思索了三次,方小心翼翼地上手,開始嘗試。 房中陷入沉寂,熏熏藥香里,覓瑜凝神靜思,一絲不茍地按著古法來,等完成所有步驟時,她的額跡已經滲出了汗水。 她舒了口氣,露出一個大功告成的微笑,抬起頭,想詢問盛隆和,感覺怎么樣。 沒想到他也在看著她,并且神情與慣常不同,認真、專注,沒有帶著笑,給人一種難以喻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