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霧島小姐?！迸⑿÷曊f，“她說她的貓被詛咒污染了，想把貓寄養到神社?！?/br>
    “貓？” 老人扶了扶眼睛，顯得有些驚訝，“真的是貓嗎？”

    “是的，一只很漂亮的藍眼睛白貓?！迸⑶锬握f道

    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和女孩一樣，他的周身也有淡淡的咒力的氣息，想來他應該也是某個與咒術界相關的人物。真是奇怪。我想。明明我已經收斂了咒力，若非是五條悟，我在其他咒術師面前應當和普通人無二。

    “失禮了，鄙姓諏訪，這是我的孫女秋奈?！?nbsp;老人摘下帽子，沖我微微傾身。我說哪里，也微微鞠了一躬。他說，他在這附近的神社擔任神官，如果我不介意，可以隨他同去。

    “今天天色已晚，我就不多打擾了?！蔽艺f，“不知道先生明天有沒有空？”

    次日上午十點，我帶著貓來到了諏訪先生口中的今宮神社。老人已經站在鳥居前等待了。

    “早上好?！?nbsp;他先是對我說，又對趴在航空箱里的貓說了一遍。我替貓感謝了老人，由他領到了院內。神社內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ㄆ岳镄橇_開放著淺白的小花。修剪整齊的青草散發著清香，和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神清氣爽。

    兩只黃蝶翩舞著經過我的眼前，繞過庭院正中那棵粗大的古樹，便不見了蹤影。

    這是一棵楓樹。它的腰間纏繞著白色的繩結，在那蒼老的樹皮，虬結的枝干間，有茸茸的青苔生長著。點點的新綠自淺灰色的枝頭生出，由風吹著，輕輕地搖晃，給這莊嚴又添了一絲靈動。

    “這是平安時代種下的?！闭屧L先生介紹道。

    “它在這里守了快一千年了?！?nbsp;他感慨道。

    我仰起頭，凝目望去，以這棵老樹為中心，神社被一層玻璃罩子似的結界籠罩著。難怪我先前發現不了這個地方。對有咒力對人而言，這里不過是一處普通的民宅。這樣漂亮的結界不僅需要很高明的技巧，更需要強大的力量支持。

    “它在守什么？” 我問。

    老人的目光落在航空箱上。先進屋喝杯茶吧。他說著，引我進了茶室。穿著巫女服的秋奈端著盤子過來，將茶水擺在桌上。經老人同意，我把貓從航空箱里放了出來。比起剛進我家，它在這里顯得安適許多，踱到老人旁邊盤成了一團?！罢嫫涟??！崩先说目洫勛屛液苁苡?。這意味著我對貓的照顧有了些效果。

    “聽說昨天秋奈對您無禮了?！崩先苏f，“請容我先向您道歉?！?/br>
    “請不要放在心上?！蔽艺f，“這是對陌生人應有的警惕?！?/br>
    老人搖搖頭：“秋奈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她的眼睛能看到這世間很多非凡之物。聽說您認識東京的五條先生，那想必您也知道他的六眼?！?/br>
    “他是個高明的咒術師?！?nbsp;我說。

    老人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道：“咒術師中，有三種人天生就背負著詛咒。第一個是蒼天之瞳，六眼的擁有者。這對眼睛能看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所以也叫全知之眼。第二個是死神之瞳，它的擁有者可以看到一個生命的靈魂。秋奈擁有的就是死神之瞳。而最后一個，則是因果之瞳。這對眼睛可以看到萬事萬物的起源和終結。擁有因果之瞳的人甫一出生，就會因為無法承受巨大的信息量而死亡。所以，因果之瞳又被叫做神之瞳，因為這種力量只有神明才可以掌控?！?/br>
    禪院家的人認為，咒力的延續依賴于血脈的傳承。按照這一理論，那死神之眼應該是諏訪家的獨特能力，恰如六眼之于五條家。老人諏訪告訴我這個秘密，是在向我表達誠意嗎？

    “原來如此?！蔽艺f，“那秋奈從我這里看到了什么呢？”

    “一個讓她恐懼的存在?！?nbsp;老人凝視著我，目光清明銳利，“但她太年輕，還沒足夠的勇氣去直視恐懼。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看到事物的真實?！?/br>
    “那您眼中的真實是什么？” 我問。

    老人搖頭：“我眼中的真實，未必是你心里的真實。一切真實，無異于虛幻。一切虛幻，卻又無異于真實。世人之心與眾生相貌都是無常，而若將這無常視為真實，只能是徒陷迷津。而若將這無常視為虛幻，那人生也不過是幻夢一場。你既然問我何為真實，那我只能告訴你，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實?！?/br>
    “先生，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nbsp;我斟酌著說，“請問我的身體里，只有一個靈魂嗎？”

    老人笑了笑。

    “你有幾個靈魂，你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他反問。

    “我只有一個靈魂?！?nbsp;我說。

    “那我也只看見了一個?！?nbsp;老人慈祥地說。

    “至于這只貓?！彼穆曇魢烂C下來，“如果我沒有看錯，它應當不是這世間應存之物?！?/br>
    “您的意思是——”

    “它早該死去了。但它體內的東西又讓它活了下來?！崩先伺み^頭。他目光所在是一處古舊的屏風。那上面的圖畫因為空氣的氧化而斑駁模糊，卻又讓那畫上的線條有了若隱若現的扭曲之感。我讀過芥川先生的《地獄變》，那字間勾勒出來的恐怖我至今歷歷在目。而我眼前的這幅屏風，雖然是畫著人間的景象，卻比地獄更像一所地獄。

    從上而下，只見一個赤紅色皮膚的魔神占據著畫面的中央。它盤腿而坐，左右各有一張凸嘴獠牙的巨臉，四只粗壯的手臂從兩肩和后背延展開，各抓著一個面容痛苦，赤裸如白豬的奴隸。其中一個奴隸的頭已經伸入了魔神的口中，他的雙臂被緊緊攥在魔神手掌，沒有束縛的雙腿在空中亂蹬。他下面的女奴長發披散，哀戚的臉上是漣漣的淚水。而魔神周圍，那穿著寶藍色、新綠色、楓紅色的公卿大人、貌美如花的宮廷女侍、手持禪杖的僧侶、頂著黑色高帽的陰陽師，跪成一圈，無比恭敬地朝拜著它。而在畫面的角落，腰佩長刀的武士正牽著一串衣不蔽體的人們。烈烈的火焰在畫面上跳躍著，這些可憐人的命運似乎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