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裴潺已把皇帝送到了內屋,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白明霽被羽箭逼到了晏長陵身后,頓了頓,同皇帝道:“陛下先走地道,臣去斷后?!?/br> 說完沒等皇帝應允,裴潺又返了回去。 白明霽被晏長陵護在身后,進度不得,正打算先把陸隱見和晏玉衡送過去,身側突然沖過來一人。 白明霽回頭。 裴潺? 他怎么回來了。 沒等她反應,裴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同時另外一只手揮動著剛從里屋扯下來的一塊桌布,替她擋住了羽箭,猛地將她往內屋的方向一推,“阿姐,走!” 白明霽被這股力量,成功地推到了里面,神色一怔,轉頭去看他。 裴潺已轉過身,白明霽只能看到他的側臉,許是被雨水淋得太久,身上濕噠噠的,此時看上去比平日要白上許多,眼角處的殷紅也愈發明顯。 昔日白明霽每回見他,他皆是一身煞氣,讓人不想靠近,如今那面上的陰霾退去,卻布滿了滄桑。 這一聲‘阿姐’是何含義,彼此都明白,若是白明槿不死,兩人這個月底便能成親。 白明槿死的時候,白明霽確實恨他。 若非救他,白明槿不會死。 可此時見他這副模樣,便也明白了,恩情難還,人命也不好償,難受的不只是自己,心口突然又脹又酸,白明霽瞥開目光,看向了晏長陵的方向。 晏長陵此時也看準了一波羽箭的間隙,一腳踢在晏玉衡的屁股上,再一手拽住陸隱見一推,兩人踉蹌著到了白明霽跟跟前。 晏長陵看向她,“先走,我馬上來?!?/br> 屋外禁軍已經開始破門了,里面的人都會被絞殺干凈,可火勢一旦起來,人多了便不好疏散。 白明霽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孟挽的方向。 李高抱著孟挽,孟挽抱著‘太子’三人緊緊地挨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死了沒有,不見了動靜。 白明霽突然有些茫然。 不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到底錯在了哪兒。 上輩子堵在心口的那股仇恨,曾一度成了她活下去的全部支撐,她恨不得將孟挽碎尸萬段,如今看著緊緊相擁的三人,心口的恨意毫無預兆地從胸腔處化開,如同一縷輕煙,無力地飄散而去。 白明霽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去看待自己的這位姨母。 是可憐,還是可恨? 火勢越來越大,白明霽沒再耽擱,先帶著陸隱見,晏玉衡,皇帝三人去了地道,留下了晏長陵和裴潺斷后。 皇帝今夜九死一生,身上的傷雖不致命,但人已經狼狽不堪,一路上都沒說話,倒是晏玉衡中了一箭之后,走了一路叫了一路。 走到一半,實在堅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對陸隱見和白明霽道:“你們先帶陛下出去,別管我,我歇一會兒?!?/br> 他這一箭本就是為陸隱見所擋,陸隱見不可能丟下他。 此處地道寬闊,氣流也足,應該離出口不遠,算是安全了,晏長陵和裴潺還沒來,白明霽也沒打算再往前走。 皇帝便道:“先在此處休整,等云橫和裴大人?!?/br> 晏玉衡身上還背著一只箭,微微一動,肩頭便開始流血,背后一塊全被染紅了,陸隱見坐去了他旁邊,撕開他的衣襟,血rou也模糊成一團,箭頭沒入的地方,像是爛了一個窟窿。 晏玉衡一向怕疼,如今遭了罪這么大的罪,難怪要慘叫。 這傷必須得早點醫治,陸隱見道:“我背你出去?!?/br> 晏玉衡搖頭,“晏兄還沒來呢,不知道外面情況怎么樣,先給我灑一些止血藥吧,我再忍忍?!?/br> 見他不走,陸隱見也沒法子,摸向了胸口,發現沒帶止血藥。 白明霽身上也沒帶。 皇帝倒是有。 適才晏長陵給他了一瓶,原本是用來給他抹到臀部的傷口上,來沒來得及抹,晏玉衡的傷勢比他更重,比他更需要。 適才在上面,裴潺的一番話把商王爺的病因說了出來。 雖說李高是主謀,故意構陷商王,但皇帝心頭若非早就生了疑心,斷不會在什么都不去查的情況下,便對曾經也算支援過他登基的商王爺動手。 再看向晏玉衡,皇帝眼里便有些愧疚,不顧自己的傷,走過去,蹲下身打開了藥瓶,親自為他灑上了藥粉。 晏玉衡受寵若驚,惶恐地道:“多謝陛下?!?/br> 看到晏猙獰的傷口,皇帝也勸了一句,“還是讓陸愛卿先送郡王上去,找個太醫,取出箭頭要緊?!?/br> 晏玉衡流了太多血,傷口又疼,嘴唇都發了白,卻搖了搖頭,看向陸隱見,“陸兄,你去看看,晏兄為何還沒下來?” 他這一句話,陸隱見和白明霽都齊齊看向了地道,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身后突然響起了一道刺耳聲。 像是劍尖刺在了金屬上。 兩人同時回頭。 便見晏玉衡手里握住了一把匕首,正直直地刺在皇帝的心口,而皇帝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嘴角因震驚和憤怒,不斷地扭曲,呆愣了一陣后,皇帝才怒吼出聲:“晏玉衡?!” 晏玉衡自知已經暴露,一不做二不休,又刺了一刀。 可還是沒有刺進去。 這才察覺,孟挽的那一刀似乎也沒在皇帝身上留下傷口。 他竟然穿了軟甲。 皇帝也沒想到,今日的自己會成為活靶子,人人都想要他的命。出來之前太后死活讓他穿上,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穿上總比不穿好。 結果被她一語成戳,還真派上了用場。 晏玉衡的第三刀劃去了皇帝的脖子,皇帝憋了一個晚上的窩囊氣,終于爆發了出來,一腳踹在了他身上,從地上站了起來。 白明霽手里的長劍,也砸在了晏玉衡的手腕上,短刀落在地上,“哐當——”發出了漫長的沉寂聲。 陸隱見怔愣地看著晏玉衡,失望地道:“你果然藏著禍心!” 晏玉衡沒反駁,刺殺失敗,被皇帝踹在了地上后,也沒立馬起來,身子突然一陣發抖,竟是在笑,“先帝沒說錯,晏子恒,還真是命里自帶福星,人雖然一無是處,但你就是不會那么輕易被殺死?!?/br> 皇帝臉色鐵青,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替朕獻計,讓太后假死,目的就為了等著今日?你早就知道了李高會謀反?” 只怕不止這些。 白明霽看著從地上慢慢起身的晏玉衡,想起李高突然對孟挽說了一句,“阿挽,你中計了?!?/br> 今夜他們圍剿皇帝,乃捉鱉之人,還有誰能給他們下套? 可提前準備的火油確實被換成了蜜糖,而他們的人在如此重要的環節中,居然頻頻‘失手’。 先是太監手麻,箭脫了弓,傷到了李高。 如今再來看,未必就是手麻,只怕是有人用石頭暗里打中了他手腕處的xue位,而那一箭應該是先瞄準的皇帝,無意中被太子擋住,最后李高為救下太子,只能以身去擋。 再是太子死。 陸隱見一直護在他身后,周圍全是李高的人,這個時候,聽到聲音傳來了一聲呼救聲,陸隱見會如何? 他只會下意識地把刀朝身后揮去。 太子如他所愿死了。 太子一死,徹底激怒了李高,孟挽挾持了皇帝,若不是晏長陵防備在先,皇帝自己也穿了軟甲,皇帝在那時,就應該死了。 太子死了,皇帝也死了。 雙方還打個什么勁? 是以,今日的一切,本就是一場螳螂撲食黃雀在后的計謀。 再往里推,他是如何布置這一切的,又是何時開始布置的? 細細一想,不覺讓人背心生寒。 先是孟挽的暴露,一個老婆婆為何能在李高的眼皮子底下,平安地到達京城。要知道那個時候,李高已經有所察覺,知道他們在查他的過去,如此怎會放過這樣一個對他們過去知根知底的人。 且那位婆婆口口聲聲說不記得,卻又清楚地說出了孟挽的過去。 告訴她那套衣裳的含義,成功地讓她懷疑,孟挽有個孩子。 那孩子是誰,也不難猜。 李高的身份,一步一步地被揭露了出來,孩子在哪兒,便也很明白了。 而裴潺為何會去青州,找到了那些證據。 也是因為有人引著他前去。 這一場計謀,他不僅借了晏長陵和自己之手去對付孟挽,還借了裴潺的手把李高,太子,孟挽推到了刀尖上。 再利用李高,殺死皇帝,兩敗俱傷,都討不到好。 誰得利? 太后已經‘死’了,她是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誰又知道? 皇帝死了,太子死了,晏家在皇帝登基后,才經歷過了一場浩蕩,最近的宗親,只剩下了一個商王府。 這樣的縝密心思,白明霽不得不佩服。 別說晏長陵上輩子沒看出來,她活了兩輩子了,也是這會兒才察覺。 可陸隱見不明白,看著晏玉衡,斥道:“你到底圖什么?!” 就因為那些避火圖? 他莫非還想把晏月寧接回來? 他是瘋了! “我圖什么?”晏玉衡緩緩撐起身子,背靠在墻壁上,看向皇帝,昔日臉上那抹唯唯諾諾不見,諷刺地道:“你看看他,哪里配做一個皇帝?” 皇帝氣笑了,“就因為朕毒了你父王?你要推翻朕?” 先前皇帝還覺得愧疚,不該對他商王府下那么重的手,可如今他要來弒君,便不一樣了,皇帝索性攤牌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商王府就是一顆墻頭草,當年朕被先帝招來京城時,你們嫌棄朕沒有靠山,個個都去巴結康王,坐在高臺上,嘲笑朕一身鄉土之氣的人,也有你父王。后來你們見晏侯府支持了朕,先帝的風頭也轉向了朕,這才前來投誠,朕不與你們計較過往,將你們奉為皇室宗親,繼續讓你們享受榮華富貴,朕自問,不欠你們?!?/br> “你是不欠我,可晏月寧呢?”晏玉衡突然道。 皇帝一愣。 晏玉衡盯著他,面色猙獰,咆哮道:“她待你不好嗎?她拿你當親弟弟看,替你送飯送衣,晏侯府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呢,為何要讓她去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