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薛閔卻沒打算走,搖頭道:“奴才也學活夠了,主子若不嫌棄,奴才陪著你們一塊兒走?!?/br> “何必呢?!崩罡邉竦?,“帶上他們,找一處沒人的地方,好好過日子?!?/br> 薛閔凄然一笑,“天下之大,能容得了燒殺搶虐,品德再敗壞的人,只要是個完整的,便可以抹去他所有的過往,可卻容不下我們這等不完整的人,身子殘了,在世上眼里,那便是骯臟的,卑賤的,主子是這個世上第一個叫我薛公子的人,也是唯一的一個?!?/br> 薛閔看向屋內其他的太監,“主子仁慈,不想大伙兒跟著一道送死,想活命的就走吧?!?/br> 其中自然也有想活命的。 但還是留下了一大半,選擇與李高共同赴死。 可見他這個人,在待人一事上,確實有他的過人之處。 薛閔已朝著屋內的燈盞走去。 晏玉衡大叫了一聲,撿起地上李高適才掉落的那柄短刀,拉著還在癡呆中的陸隱見,一面往外退,一面道:“晏兄,快走?!?/br> 皇帝也有些慌了,卻沒往外走,而是往殿內退,急切地同晏長陵道:“云橫,帶少夫人走,密道在我的床榻下?!?/br> 晏長陵抬起頭,今夜算是頭一回正眼看向了皇帝,彎唇一笑,“謝了?!?/br> 皇帝被他的笑容,刺得心頭一酸,“你何時同朕這般客氣了?怎么還不走?你不要命……” 話還沒說完,薛閔手里的燈盞便扔向了眾人身后的一道屏風上。 燈盞砸在上面,跌落下來,在地上一滾,燈芯里的油溢出來,燃成了一個火圈,而跟前的屏風卻沒有燃起來。 眾人屏住的呼吸,微微一松。 薛閔一愣,忙走過去,手指在屏風上一抹,再湊在鼻尖上嗅了嗅,臉色一變,看向李高,“主子,不是火油,是,是蜜糖……” 李高一笑,嘴角顫了顫,轉頭看向晏長陵,“世子爺,能告訴我何原因?” 晏長陵一笑,“李總管太高看我晏某了,在拿捏人心這一塊,我怎么可能比得過你?你那太監班子,密不透風,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包?” 太監班子。 他的太監班子,從建立已有六七年了,每個人他都認識,不可能有疏漏。 除非,六七年前,就有人設好了局。 六七年前,誰會知道他的秘密? 那封信…… 裴潺適才有一點說錯了,他壓根兒就沒找到那位康王的余黨,這些年他就差把大酆翻遍了,也沒找到人,本以為人已經逃出了大酆,原來,他是真找上了商王府啊。 竟然是他! 他是真沒想到。 他不是個傻子嗎? 他哪里傻了,他這一番謀劃,比自己的穩妥多了,可謂一箭三雕。 李高心生佩服,也自愧不如,慢慢地轉過頭,可還沒等他朝著那人看過去,一只羽箭便從他身后穿過了他的胸膛。 李高被那箭頭的沖力,帶著往前傾去,吐出了一口血,血滴濺到了孟挽的臉上,她像是傻眼了一般。 李高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艱難地提醒,“不要,怕,別,做傻事……” 可孟挽剛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又要失去此生摯愛,哪里還有理智,腦子里空白了一陣,耳邊隱約聽到誰喊了一聲,“救駕!”似是被這一句提醒,孟挽緩緩地放下了太子。 皇帝適才抱過了太后,沒走遠,就在她的身后。 沒料到太監班子里,竟然還有忠君者,反過來殺了李高,愣了愣,目光朝著射箭的方向看了過去,也就是那一恍惚,前方的孟挽突然轉身,抱住了他的腳踝,用力一拽,皇帝本就受了傷,硬生生地被他拽在了地上,還未來得及爬起來,孟挽的刀子已筆直地落在了他的心口上,大吼道:“都別動!” 剛松了一口氣的眾人,心口再一次提了起來。 裴潺握緊了手里的刀子。 陸隱見也醒了一些神智。 晏玉衡焦急地喚道:“陛下……” 李高聽到那道聲音,無奈一笑,搖了搖頭,憐惜地看向孟挽,“阿挽,你,中計了?!?/br> 對方就等著她殺了皇帝。 什么中計不中計,在孟挽眼里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了無生氣的兒子,再看向身上掛著兩只羽箭,即將也要離她而去的李高,眼淚從眼角無聲地落了下來,哽塞自問道:“怎么就這么難呢?我們只是想在一起,想一家人好好生活,可他們,偏不讓我們如意?!?/br> 李高笑了笑,回道:“因為我們不該在一起?!?/br> 孟挽猛地搖頭,手里的刀子離皇帝的心口又近了一寸,“不是,是他們逼人太甚,是父親把我們逼上了一條不歸路,所以,他們都得死……” “我母親呢?”白明霽打斷了她,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冷聲問:“她逼你什么了?” 孟挽一愣,茫然地看了過去,似乎這才察覺這屋子里還有一位自己的親人,問道:“阿瀲,今日是來看姨母笑話的?” 白明霽搖頭,直白地道:“我來要你命的?!?/br> 孟挽怔了怔,大聲笑了起來,手里的刀尖時不時戳在皇帝的心口上,笑了一陣,突然停下了下來,質問白明霽,“你母親她不該死嗎?” “她是我的親jiejie,我敬她愛她,在她被白之鶴傷透了心時,我連夜趕馬車,趕到京城,就為了安撫她,讓她覺得她身邊還有親人在,可她呢?” 孟挽目光凄慘,“卻同父親一道,把我所愛之人趕了出去。在我生下孩子后,她明明可以成全我們,但她沒有!她斷了我和李高的聯系,看著我每日傷懷,她怎么能狠得下心?” 孟挽神色悲痛,“當她在宮中認出了李高時,竟想要揭發他!我本以為她能顧及手足之情,可她油鹽不進,不得已,我只能對她下手?!?/br> “她并沒有揭發你?!卑酌黛V從懷里掏出了一只手鐲,丟去孟挽跟前,“鐲子曾摔壞過?!?/br> 第85章 擾亂皇室血脈,乃誅九族之罪。 孟家滿門,誰也不能幸免,母親怎可能會當真揭發她。 但無端被孟挽一道拉入深淵,她備受著真相的折磨,日夜煎熬,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雙全,得知孟挽在她身上中了蠱后,大抵覺得終于解脫了,便順其自然,選擇了死。 孟挽看著地上的那只鐲子,目光有片刻的呆愣,可此時說什么都晚了。 從李高受難的那一日起,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恨,恨自己的父親,恨jiejie,恨孟家所有人,還有跟前這些非要攔著他們道路的人。 成王敗寇的道理她懂。 這些年她活下去的希望便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如今孩子死了,丈夫也將離她而去,她一無所有,再去追究過往,還有什么用? 眼里的一抹死氣劃過,手里的刀子便毫不猶豫地對準了皇帝的心口,猛刺下去。 然而對面晏長陵一柄短刀比她更快,先一步穿過了她的心窩。孟挽手里的刀子只沒入了皇帝心口半寸,動作便僵住了。 李高眸子一震,凄聲:“阿挽!” 身后晏玉衡也叫了一聲,“陛下!” 孟挽吐出一口鮮血后,艱難地抬起頭,沖李高笑了笑,像是徹底釋然了一般,輕松地道:“這回,我們,一家人終,終于能在一起了?!?/br> 李高看她如此,眼里的執著也隨著漸漸地散去,苦澀一笑,伸手去牽她,“也,好?!?/br> 掙扎了那么多年,他如愿站在了高位,他們的兒子也成了尊貴的太子,可一家人并沒有因此而安寧。 為了避人耳目,他甚至連見她一面,都得偷偷摸摸。 每年生辰,他也只能送她一場喜歡的煙花。 從他開始走上這條路,一家人的命便也隨著他一道懸在了梁上,每一刻都不能松懈,這樣的日子過久了,連他自己都忘記了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不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嗎。 終于結束了,再也不用心驚膽戰地往前,何嘗又不是一種解脫? 今日原本是一場頗有把握的勝局,沒想到局面失利,太子死了,自己的主子也快要死了。希望破滅,薛閔等人唯有以命相搏。 薛閔奪過一旁太監手里的弓箭,已將生死之置于度外,對準了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皇帝,咬牙道:“狗皇帝,去死吧?!?/br> 皇帝得救后,一把推開了孟挽,翻身爬起來,還沒來得及站穩,又被晏長陵撲了過來,滾在了地上。 沒等他回神,一陣箭雨,密密麻麻地從四面八方朝著兩人穿射而來。 在皇帝被射成篩眼子之前,晏長陵及時把人拉到了身后。 今日之內皇帝經歷了幾回生死,又受到了無數次的打擊,整個人渾渾噩噩,唯有此時被晏長陵再一次護到了身后,那雙迷茫的眸子方才死灰復燃,恢復了一些清明。 危難關頭,見他一如既往地擋在了他的身前,皇帝心頭一熱,突然托著哭腔道,“云橫……” 晏長陵沒去看他,“放心,死不了?!卑讶藥У搅酥雍?,推給裴潺,“帶陛下先走?!?/br> 陸隱見和晏玉衡還在另外一側。 火油并非全都是假的,兩道門扇終于被薛閔的人點起來了一片火光。 薛閔已殺紅了眼。 晏玉衡不會拳腳,陸隱見一個人應付不了。 白明霽看出來了。 晏長陵去救皇帝時,白明霽便過去支援兩人。 陸隱見無意殺了太子后,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擊,精神萎靡,完全不在狀態,一只羽箭射來時,一時沒有留意。邊上的晏玉衡一把推開了他,羽箭便插在了他的后肩上。 晏玉衡疼得五官都擰在了一起,極力忍住,拽著陸隱見躲到了屏風后。 陸隱見轉過頭,詫異地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探究和疑惑,似是完全看不透他了,突然問道:“為何要救我?” “陸兄,你說什么呢,我不救你,你就死了!”晏玉衡一手捂住肩膀,痛嘶了一聲,“快幫我看看,是不是刺穿了啊,我快疼死了……” 他說著疼,眼里當真有了淚花在轉,還是之前那副沒出息的樣。 陸隱見愣了愣。 是他想多了嗎。 沒等他再想,門口一波熱浪沖了進來,竄起來的火焰逼著兩人只能往里退。 白明霽也到了跟前,扔出了手中的兩個蒲團,擋住了一波箭頭,抓住晏玉衡的衣襟,往前一推,低吼一聲,“走!” 前面有晏長陵接應,三人很快躲到了隔墻之后。 薛閔的人早已將生死置之于度外,拼起命來,宛如死士,窮追不舍。 三人躲在隔墻后,遲遲無法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