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自從那日白明霽半夜上門后,白明槿便沒再見過她。前幾日她突然把素商送了過來,非得在她跟前守著。 今日出來,人還跟著呢。 這會子去牽馬了。 見她不知情的模樣,孟挽也沒為難她,“幾日前就到了,你舅舅也來了,在宮中謀了一份差事,忙著打點,一時顧不得上門?!?/br> 孟家的人白明槿也只見過孟挽一個,但聽母親生前提起過自己有位舅舅,意外地道:“舅舅也來了京城?” “對啊?!泵贤禳c頭,伸手去牽她。 手還沒碰到,突然兩道驚呼聲從身前和身后同時傳來。 “二娘子!” “白明槿!” 素商的聲音都發抖了。 裴潺的嗓音則偏低沉,又冷又厲,入耳讓人心頭發寒。 白明槿一怔,看著跟前一臉緊張的裴潺,詫異他怎么也在這兒,為何這般反應。 裴潺沒那么多功夫與她解釋,人一緊張,言語倒是簡單多了,伸手遞給她,道:“過來?!?/br> 白明槿看出了異常,但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又回頭看向身后的素商,素商同樣一臉緊張,面色都白了,啞聲道:“二娘子,離開她?!?/br> 離開誰? 她跟前只有丫鬟冬夏和姨母…… 白明槿茫然地看著孟挽。 氣氛突然詭異了起來。 孟挽“噗嗤”笑出了聲,輕松地與白明槿打趣,“瞧瞧,姨母這還成洪水猛獸了?!?/br> 白明槿道是有什么誤會,笑了笑,“姨母莫怪,我鮮少出門,沒怎么見過生人……” “姨母不怪?!泵贤煊忠克氖?。 裴潺聲音陡然一冷,“孟挽!你敢動她一下試試?!?/br> 孟挽伸出去的手再次頓住,無奈嘆了一聲,看向裴潺,“裴侍郎這是怎么了?阿槿是我外甥女,我與她說說貼心話,有何不妥嗎?” 又問白明霽,“聽說阿槿與裴侍郎許了親?” 白明槿早已察覺出了氣氛不對,可實在想不出來這到底是怎么了,茫然地點頭。 孟挽夸道:“是個好人才,何時成婚,可定下來了?” 白明槿正在揣摩著裴潺的神色,被她一問,忙挪開目光,面上一紅,“來,來月?!?/br> 身后素商已慢慢靠近,還沒來得及行動,孟挽到底還是抓住了白明槿的手。 素商神色緊繃,不敢再動,手心里的汗都捏出來了,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白家二娘子,這大街上天熱,不合適敘舊,何不到府上喝著茶,慢慢說?!?/br> “不了?!泵贤煨χ樟宋瞻酌鏖鹊氖?,“姨母今日還有些事,改日我帶上你舅舅,再來登門?!?/br> “好?!卑酌鏖赛c頭。 孟挽突然抬手摸向她額前。 裴潺心口猛往下一沉,很久沒有體會過心提到嗓門眼上的感覺了,低吼出一聲,“白明槿,躲開!” 孟挽卻一把握住了白明槿的胳膊,替她捋了捋額前被吹亂的發絲,回頭再看向一臉鐵青的裴潺,忍不住一笑,“瞧把你緊張的?!?/br> 說完,也沒再為難人了,松開了她,“阿槿過去吧,別讓他再擔心?!?/br> 不用她過去,裴潺主動過來了。 匆匆幾步,拽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了身旁。 懸著的心這才松下來。人在焦急之下,很容易發火,何況他的脾氣一向不好,當下便斥責道:“你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今日怎么跑出來了?” “我……” 話沒說完,白明霽余光突然瞥見他身后的一把刀子。 是錢家四公子。 他早就在等著這一日了。 主母說,只要殺了他,就會放過自己,就不會打他了。 鞭子太疼了,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他受不了了。 他必須要殺了他。 等了這么久,他終于等到了機會。 錢四的目光激動,已然瘋狂。 “小心!”白明槿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氣,在那刀子快要刺入裴潺后背時,硬生生地推開了他。 刀子捅進腹部的那一刻,又痛又涼。 滅頂的刺激,讓白明槿的腦子一瞬空白,耳邊嗡鳴一聲,突然安靜了下來,她看著裴潺一刀子刺入了那名‘乞丐’的脖子,及時回頭把她摟在了懷里。 劇烈的疼痛讓她張不開嘴,也動不了,只呆呆地看著裴潺慌張的臉,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白明槿,你是傻子嗎!”裴潺用手捂住她的傷口,眼底的緊張,把那雙眸子染得殷紅可怖。 白明槿有些心虛,“我……” “就近去醫館抓一個大夫過來,快點!”裴潺回頭不知道對著誰吼了一聲,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瓷瓶,將藥粉灑在了她傷口上。 白明槿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這一刀子多半也活不成了,慢慢地鎮定了下來,忍著痛,突然喚了一聲,“梁公子?!?/br> 裴潺一怔,愣愣看著她。 白明槿一笑,對他解釋道:“四年,前,半月寺,風,風把你的,面紗吹了起來,我,我看到了你的,你的臉?!?/br> 裴潺神色僵住。 “你,背了我,十里路,你說,那是你最后一次行善……” 裴潺眉頭一擰,喃聲道,“原來是你?!?/br> 詫異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啞聲問道:“那些書,是你抄的?” 白明槿沒答,眼淚從眸子中滑下來,笑著道:“你把,人生,最,最后的善良給了我,我,我便用一生來,來替你記住,你的初心,還,還你清,清白一身,應,應該的……” “別說話?!毖獩]止住,從他的指縫中蔓延了出來,裴潺臉色慢慢地發白,心也越來越慌。 白明槿看出來了,安撫道:“沒事,你別內疚,我,這條命,本就是,就是,你救的……” 裴潺咬牙,低吼道:“既然是我救的,你就該好好珍惜!”突然自嘲一笑,“所以,人還是要行善,指不定救下的人,就是自己將來的媳婦兒?!?/br> 白明槿搖頭,“我配,配不上,你……” “你是我裴某未過門的妻子,你不配誰配?” 一瓶子止血藥灑完了,血還在流。 人都死了嗎。 大夫怎么還沒來。 裴潺的手被溫熱的血液包裹住,心口卻越來越涼。 白明槿身上的溫度也逐漸冷去,將死之人,倒也不怕羞澀了,鼓起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伸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低聲道:“十里路,滿地,月色,足,夠了?!?/br> 手指頭被捏住,裴潺還沒來得及去感受那股柔軟,突然又松開,白明槿沒了力氣,捏不住了,手腕無力地垂落下來。 裴潺看著她快要閉上的眼睛,喉嚨處像是堵了什么東西,吞咽不下去,慌忙喚她:“白明槿,不許閉上眼睛,下個月我們就成親了,你不能讓我背上克妻的名聲!” “好,我,不閉……” 刀子捅進白明槿身體的那一刻,素商幾乎爬著過去的,此時癱坐在地上,一面盼著人群里的大夫,一面瞧著白明槿,不知所措,只不停地道:“二娘子,二娘子,你再堅持一會兒,奴婢讓人去找大娘子了,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她的要平平安安的啊……” 人群后突然一陣動靜。 素商回頭,便看到了一身孝衣的白明霽。 冬夏額頭都冒出了汗。 終于把人帶了過來。 白明槿已滿身是血,看到白明霽后,一臉內疚,“阿姐……”說了不讓她cao心,卻成了這樣。 白明霽雙腿一軟,撲在了地上。 爬過去推開裴潺,把白明槿摟在了懷里,輕輕地抱著她的頭,一只手蓋在她腹部上方,一時不知道該去碰哪兒,顫聲問:“阿槿,你怎么了?你怎么在這兒啊,我不是讓你在家呆著的嗎?” 白明槿抱歉地看著她,“阿姐,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活著給我看?!边@兩日的疲憊,白明霽臉色本就不好,此時愈發不能看了,眼神也空洞,語無倫次地道:“白明槿,你已經離開過我一次了,你不能這樣,我好不容易回來,還是沒能保護好你,你叫我怎么辦……” “阿姐……”白明槿抬手想去替她拭淚,卻沒力氣,“別,難過,你難受,了,我,也難受……” 白明霽忍著淚,“對不起?!?/br> 白明槿搖頭,“阿姐,沒,沒有對不起我,我的阿姐很,好,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我一點都沒用?!卑酌黛V緊緊地抱著她,無聲地嗚咽。 雨滴子密集了起來,素商跪在地上,努力地替兩人撐著傘。 廣白終于帶著大夫來了。 白明霽想把人抱起來,挪到干爽的地方,奈何腿軟,怎么也起不來。 裴潺沒忍住,顧不得禮儀不禮儀,上前彎身一把從她懷里把人又搶了過去,沖進了旁邊的茶館,寒聲道:“所有人都出去?!?/br> 兩旁看熱鬧的早就有人認出了他們的身份,人一來,茶肆的老板主動引入了內院,“裴大人,隨小的來?!?/br> 人送進去,放在了床上,裴潺便去了屋外守著。 頃刻之間,一場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點子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直響,嘈雜的聲音彷佛把這一方世界圈了起來,讓那時辰變得格外的漫長,每一息仿佛都是煎熬。 “白明槿!”半柱香后,屋內的一道聲音穿過了轟隆隆的雨聲,傳了出來,宣判了一個人的生死。 裴潺眼底最后的一抹希望,徹底地死了,腳步往下走,踏入雨中,卻踩了個空,廣白沖上去忙扶住他,“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