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劉坦額頭觸地,半晌才道出了一聲,“陛下放心,好?!?/br> “好,好好……”皇帝連說了好幾個‘好’字,腳步在屋內又轉了幾個圈,還是不放心,“這樣,今日起劉大人便負責太后的診斷,定要確保娘娘肚子里的胎兒安好,順利生下來?!?/br> 劉坦知道自己攤上了大事,滿頭是汗。 果然,皇帝又對他笑道:“娘娘和胎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朕殺你全家?!?/br> — 李高適才被皇上留下來,伺候太子。 太子褪去衣裳,人躺在床上,長紅點的地方涂滿了草藥,癢是不癢了,人也累了,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高替他在心口的位置,蓋好了被褥,才起身出去。 人走到廊下,身后跟上了一位太監,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主子,人留不得了?!?/br> 這才住進來多久?太子又是逃課,又是中|毒。 還不如當初養在朱氏名下。 再這么下去,遲早會出問題。 可寧壽宮不比長春宮,太后的心眼子密如篩眼,不僅人安插|不進去,東西也送不進去。 李高沒出聲,半晌才回了一聲:“不可輕舉妄動?!?/br> 抬步去往太后屋里,去接皇帝。 到了殿門口,意外地見劉太醫跟在了皇帝的身后出來。 皇帝回頭對他吩咐道:“往后就勞煩劉太醫每日跑一趟,確保好太子的安康?!?/br> 劉太醫領口的一圈衣襟都被汗水打濕了,彎腰回道:“微臣應該的?!?/br> 回去的路上,李高看出皇帝的心情很不錯。 連太子的病情都沒向他過問。 便有意試探道:“再有半月,大啟議和的使臣便該進城了,屆時陛下即可高枕無憂?!?/br>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對他說些什么,又欲言又止,不過沒否認自己的高興,揚聲吩咐道:“晚上備些酒菜,朕好久沒暢飲了?!?/br> 夜里待皇帝歇下后,李高才收到了真正讓皇帝如此高興的消息。 “太后有了身孕?!?/br> — 白明霽回到侯府后,便立馬叫來了素商,去查孟家的那位舅舅。 還沒等素商找到孟弘的住所,翌日一早,門房的便匆匆忙忙跑來了院子,高興地稟報道:“少夫人,揚州孟家的二娘子,孟三爺來了?!?/br> “誰?”白明霽沒聽明白。 第75章 誰是孟家二娘子? 外祖父膝下僅有三位子女,母親,孟挽,和孟弘。 在外祖父那一輩,倒是還有幾位兄弟。 白明霽很快回過神,八成是孟弘進京,家族中派了一位排行為二的姑娘相陪,便也沒在意。找了一日孟家舅舅沒找著,如今主動上門來,她得去迎。 起身下了穿堂,往外面走。立夏后日頭一日比一日烈,即便是早上,太陽曬在人身上,也能出一身大汗。 晏長陵的院子青竹居多,以此而得名,廊下轉角的地方便種了一片,夏季里用來引風遮陽,竹叢不算密切,卻高過了磚瓦。一陣風撲來,竹叢簌簌輕響,移動的光影印在每個人的腳下,幾道人影從游廊繞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丫鬟乃老夫人跟前的一位婆子,把人帶到了后,回頭笑著招呼:“孟家舅子,孟家娘子,這兒便是少夫人居住的院子?!?/br> 白明霽聽到了聲音,人正上廊下的臺階,轉過頭時,視線被幾根柱子和倒掛楣子擋住了,只依稀看到了幾道人影。 腳步加快,跨上了最后一層臺階,前方的說話聲也清晰了,一道溫婉的聲音傳入耳朵,“有勞嬤嬤了?!?/br> 軟糯的嗓音,幾乎刻在了她腦子里,太過于熟悉,白明霽周身的血液突然凝住了一般,人愣在那兒,茫然地抬起了頭。 引路的婆子見到白明霽,笑著恭喜道:“少夫人,孟家來了親戚,瞧您來了?!?/br> 在她身后,兩位孟家人齊齊朝她望了過來。 孟挽上立在左側的光爆之中,頂著火辣辣的日頭,沖她微微一笑,輕聲喚她,“阿瀲?!?/br> 白明霽忘記了自己人在何處,只顧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那張臉,花白的日頭在孟挽身上折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白明霽的視線模糊,腦子也空白。 …… “阿瀲,你沒有錯,錯的是他們?!?/br> “阿瀲,你這樣活著真的幸福嗎?!?/br> “當年你母親也很痛苦?!?/br> “你們下不了手,姨母來幫你們一把?!?/br> …… 上輩子的畫面,凌亂地在白明霽腦子里翻騰。 為什么她還會看到孟挽? 白明霽面色蒼白,呆呆地盯著孟挽,遲遲沒有反應,身旁的素商也沒好到哪兒去。 當初孟娘子的馬車,不是被姑爺趕下懸崖了? 怎么會還活著。 兩人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孟挽卻沒惱,“噗嗤——”一聲輕笑,轉頭看向孟弘,輕帶埋怨道:“瞧吧,我就說阿瀲見到了我,會嚇一跳?!?/br> 說著緩緩上前,立在了白明霽跟前,輕聲道:“阿瀲放心,姨母不是鬼魂,姨母還活著呢?!迸滤恍?,孟挽輕輕牽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了捂,又笑著詢問道:“這回信了?” 隔得近了,白明霽能清楚地看到了這張臉。 孟挽與母親有八分像,孟挽年輕時走在街上,還常被母親的友人認錯。 可仔細看,還是不一樣。 母親的神態偏優柔,目光柔和,即便是笑起來,臉上仿佛也罩著一股幽怨。孟挽不同,她的眼底冷靜,笑容雖溫婉,卻缺少了幾分真實。 真是孟挽? 她還活著? 為何? 手被握住的溫度,切切實實地存在。 跟前孟挽的臉,并沒有因為她的眨眼而消失。 不是夢。 當真是孟挽。 白明霽的神智終于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過來,空洞的眸子也漸漸地找回了神,看著跟前滿臉堆笑的孟挽,她張了張嘴,隔了一輩子,再次喚了她一聲:“姨母?!?/br> “來客人了?這么大的日頭,怎都圍在了這兒?”余嬤嬤適才去廚房替白明霽取粥,才聽到消息,見人都擠在了廊下,忙上前來招呼,“天氣熱,少夫人趕緊把客人請進屋吧,進了屋坐著慢慢敘舊?!?/br> 白明霽怕熱,立夏之后,屋子里便置了冰。 晏長陵怕把她熱著了,連木幾都換成了一塊墨玉,無論外面的太陽有多大,到了屋里便猶如春季,涼快舒爽。 招呼孟弘和孟挽入了座,余嬤嬤又替兩人奉了茶,熱情地詢問:“二位可曾用過了早食?今日廚子正好蒸了鮮花糕,孟家三爺,孟二娘子若不嫌棄,也嘗嘗咱們江寧的口味?” 孟弘忙道:“不必麻煩,來時咱們已用過了?!?/br> 孟挽看出了這位余嬤嬤與一般的奴才不同,含笑道了謝,“今日冒昧前來,事前也沒遞帖子,勞煩嬤嬤了?!?/br> “二娘子可莫要說什么勞煩,少夫人的娘家人就是咱們晏侯府的親人,別說奴才們歡喜,晏老夫人,世子爺都歡迎著呢?!?/br> 白明霽嫁入侯府,今日還是頭一回來親人。余嬤嬤生怕怠慢了,盡心盡力地伺候著。 白明霽看在眼里,打發了她出去,“嬤嬤先下去吧?!?/br> 余嬤嬤點頭退了出去。 孟弘這才介紹起了自己,“阿瀲,我是舅舅。沒想到兒時錯過了一面,便再也無緣相見,今日還是頭一回看到阿瀲,望阿瀲不要責怪舅舅才好?!?/br> 上輩子白明霽沒見到孟弘,這是第一回 見他,相貌與外祖父完全不同,外祖父天生一副刻板嚴肅,就算是自己看上一眼也會害怕,孟弘更像外祖母,從進來后,面上一直帶著笑。 白明霽倒能理解,也并不是他的錯。 母親曾收到過孟弘的好幾封書信,信里的意思,想來江寧看看她們母女三人,在母親在白家的日子過得并不好,也不想讓他們看到,是以,都一一回絕了他。 從最初的震驚到平靜,到底是活了兩輩子的人,白明霽很快鎮定了下來,溫聲回道:“不怪舅舅,今日相見也不晚?!?/br> 孟挽一笑,插話道:“我也是如此與他說的,我說阿瀲心善,并非那等不認親的人,可他就是緊張,進門時還深吸了一口氣呢?!?/br> 孟弘被她一說,有些不好意思。 白明霽便道:“聽說舅舅來了江寧,昨日我還差人去尋過,可惜沒打聽到舅舅和姨母的住所,你們是何時來的江寧?” 不待孟弘出聲,孟挽又接了話,“怪我,上回阿瀲的來信我都收到了,可你舅舅偏生那時也出了一件事,赤手擒了一只大蟲,被揚州的縣令看中,打算舉薦到京城的軍營。阿瀲應該知道,孟家自你外祖父走后,家中便沒有人能立得起來,你舅舅好不容易爭取了個好機會,便成了全家人的希望,哪里放心得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便讓我拿著錢財,先沿路四處打點。我怕阿瀲擔心,便讓身邊的丫鬟先走官道,提前來與阿瀲通報一聲,待等你舅舅的事落定了后,再一道過來,誰知……” 馬車竟然跌下了懸崖。 孟挽嘆了一聲,“我有幸撿回一條命,前幾日到了江寧后,本該立馬來找你,可誰知你舅舅有了大造化,被內閣的人瞧上,舉薦到了陛下跟前,謀了一個東宮禁軍副統領的職位,昨日剛定下來,今兒一早我和你舅舅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門,只為給你一個驚喜?!?/br> 說起這事,孟挽又轉頭看了一眼孟弘,“我本打算先來找阿瀲,畢竟有阿瀲在江寧,咱們辦起事來也方便,可你舅舅不聽,說什么十幾年沒見,一見面就來求你,他臉沒地方擱,直到昨兒事情辦下來了,你舅舅才敢來見你……” 白明霽將她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 跟前的孟挽確實是真的。 還活著。 晏長陵并沒有把她害死。 照她的話說,她是這幾日才到的江寧,她人沒在那輛馬車上,如此說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但白明霽知道她說了謊。 上輩子她與阮嫣在同一日入的江寧,盡管阮嫣提前了一日,可還是在她之前,進了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