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她厲害著呢。 — 今日晏老夫人請來的小輩不止兩人,還有二房嫡出的二娘子,庶出的三公子和三娘子,還有一位表姑娘,乃晏侯爺的meimei,晏長陵的姑姑所出,五六歲時父母在一場意外中喪生,晏老夫人便把人接到了跟前養著,說是說表姑娘,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與晏家的姑娘沒什么不同。 除了二房的二公子,晏家的小輩也算到齊了。 白明霽前世幾乎沒接觸過晏家人,背地里雖打聽了他們了出身和背影,可自己一個在新婚夜便被拋下的新婦,并沒有機會,也沒有必要去討好交際。 是以,晏家覆滅的那日,她才能走得灑脫。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隨便去與人套交情。 還起來麻煩,求上來更麻煩。 兩人到時,其余小輩都已到了院子,圍在老夫人屋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遠遠便聽到了一片笑聲。 在白府,白老夫人隨時都是一派肅然樣,面見小輩時更是不茍言笑,說話大聲點都會被她刀上一眼,別提在她面前暢懷大笑了。 這番歡聲笑語的情景,白明霽從未見過,挺意外。 晏長陵邁腿跨入門檻,走在前,白明霽緊隨其后。 見丫鬟稟報兩人來了,里面的聲音陸續地安靜了下來,扭頭的扭頭,抬頭的抬頭,目光齊齊落在兩人身上。 白明霽目不斜視,只管跟著前面的人。 晏長陵先領著她到了老夫人跟前行了禮,禮畢轉身走到了旁邊的空位上,兩人的位置挨著老祖宗,晏長陵湊近問道:“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沒抬頭,“托你們的福,好得很?!?/br> 晏長陵一笑,一張嘴自來甜,“孫兒的福分那都是老祖宗給的?!闭f著正要屁股落下去,晏老夫人眼皮子一掀,“等會兒?!?/br> 晏長陵一頓。 身旁的白明霽也只能收回要落下的屁股。 晏老夫人這才抬頭看向兩人,目光先盯向晏長陵,也沒問他一句,眼神里的一抹輕微斥責,便代表她對他近段時間的所作所為,什么都知道。 晏長陵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氣,碰了一下鼻尖,沖她彎唇,給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晏老夫人被他一逗,笑罵了一聲,“皮猴!” 白明霽本以為與自己無關。 但等了半晌,也沒聽老夫人發話賜座,忍不住偏頭看了過去,卻正好對上了晏老夫人的目光。 那雙眸子衰老但不渾濁,眼神里帶了些質問和探究,并沒有影響到那眼底的慈祥和溫柔。 不似白家老夫人的和提防,倒像是來自一個真正的長輩的訓斥。 白明霽被她這一瞧,竟生出了沒來由的心虛,突然不自在起來,垂頭道:“祖母?!?/br> 晏老夫人收回視線,吸了一口氣,“一個二個,瞧來是徹底忘了?!鞭D頭吩咐春枝,“奉茶?!?/br> 春枝早就備好了,端著托盤到走到了晏長陵和白明霽跟前,老夫人又道:“人回來了,禮數就得補上,新婦入了我晏家,敬茶這一關,不能少?!?/br> 白明霽確實忘記了。 確切來說,是覺得沒有那個必要,畢竟新婚已過去半年,這些禮數,也就可有可無了…… 沒料到晏老夫人會記得。 茶盞遞到了跟前,白明霽伸手捧過。 敬茶的禮數,成親前教化嬤嬤來白家教過她,她知道,雙膝跪下與晏長陵并肩,茶盞舉過頭頂,待晏長陵奉茶完后,便膝行兩步,同晏老夫人道:“祖母,請喝茶?!?/br> 沒讓她等待多久,晏老夫人接了過來,抿了一口,輕聲道:“甜?!逼^示意身旁的春枝。 春枝從身后一名婆子手里接過了匣子,再走過去遞給了白明霽,笑著道:“這些禮,老夫人都備了半年了,就等著少奶奶這一杯茶呢?!?/br> 新婦敬茶,都會有回禮。 上輩子白明霽沒能走到這一步,到死與老夫人說過的話,也沒過十句,這輩子突然受了她的東西,心頭有些異樣。 白明霽雙手接了過來,磕頭謝恩,“多謝祖母?!?/br> 晏老夫人看著她,溫和地道:“先前你們新婚,云橫去了邊關,新婚夜丟下你一人,說句難聽的,能不能回來咱們誰也不知道,祖母沒拘著你,也沒把你當晏家人,是想替你留一條后路,牽扯得少了,將來也能有利于你另尋出路?!?/br> 白明霽愣了愣。 上輩子那封放妻書,是她主動前去求的,并不知道,晏家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綁住她。 即便她不去求,最后晏家,也不會讓她陪葬。 晃神的功夫,晏老夫人又道:“如今云橫回來了,這盞茶之后,晏家便是你的根,葉可落,根斷不了,祖母這一盞茶也不是白飲了的,有什么事,祖母會在前罩著?!?/br> 怕她跪久了,晏老夫人沒有多說,道:“祖母這兒也算禮成了,再去給你們父親敬一盞茶吧?!?/br> 同樣是晏長陵在先,白明霽跟著他捧上了茶盞,“父親,請用茶?!?/br> 晏侯爺口上說著不用盡這些虛禮,但能看出來有些激動,臉上的笑容藏不住,一個大佬爺兒們,說不出來老夫人那些話,只得趕緊接了茶盞,讓兩人起來,“好了,起來,往后好好過日子?!?/br> 說起好好過日子,倒有一句話要交代白明霽,“那小子要是有什么壞心眼了,你不要怕,同我說,我去收拾他?!?/br> 白明霽起身,還沒來得及點頭,晏長陵搶先道:“你兒子良心好得很?!?/br> 晏侯爺懶得理他。 今日過來沒備禮,但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取,轉頭同二夫人道:“老二媳婦,把那庫房鑰匙拿出來,交給少奶奶,咱大房也終于有了人管家?!?/br> 二夫人正在等著那盞茶,茶還沒等到,被這噩耗砸下來,心口空空一墜。 第56章 晏侯爺年輕時常年在外打仗,與侯夫人聚少離多,他們的頭一個孩子大娘子晏月寧出生時,他不在身邊,等回來她已滿了一歲。 后來晏月寧出嫁,他也不在。 甚至侯夫人去世,都沒能趕上見到最后一面。 心頭覺得愧對于她,侯夫人走后,晏侯爺沒再續弦,也沒納妾。 大房沒有個女主人,晏侯爺又是個粗枝大葉的大老爺兒們,不會管賬,所有的賬房開支便由老夫人來打理,但老夫人畢竟上了歲數,加之二夫人主動提出要來搭把手,老夫人便也讓她帶著幫忙管著。 晏長陵成婚,大房有了少奶奶,按理說,這賬目早就應該交還回去,誰知過了大半年了,二夫人竟是一聲不吭。 她以為個個都忘記了,可人人心里門清。 晏老夫人沒提,是因為晏長陵沒回來,白明霽到底只算半個晏家人,如今晏長陵回來也有一個多月了,她只字不提,掩耳盜鈴,什么心思,一目了然,晏侯爺先提了出來,晏老夫人也想看看二夫人怎么說。 二夫人愣了片刻,笑著道:“兄長不知,我也早有了如此想法,這不瞧著世子爺一回來,便領了錦衣衛的職,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少奶奶對院子里的人不熟悉,鑰匙握在手上,鐵定會被底下那些個老鼠精盯上,專門欺負了去,且說兩人又好不容易相聚,多點時間相處,早日添個孩子要緊,豈能被那些瑣碎的事情絆住,往后世子爺和少奶奶需要什么,同嬸子說一聲,嬸子給你們辦得妥妥當當的,也省得你們cao心?!?/br> 晏老夫人看明白了,滿臉失望。 二爺今日也在,轉頭同二夫人使了好幾回眼色,二夫人裝作看不到。 他只知道顧忌面子,哪里知道她持家的艱難。 憑他那份俸祿,二房能過得上今日這般奢華日子? 晏侯爺的食邑萬戶,再加上他身為將軍的俸祿,二爺幾年的薪資都趕不上。 她厚著臉皮,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二房比大房人多。 那么多張嘴要吃飯,要穿衣,夏季來了要用冰,冬季要用炭,但凡缺了誰的,都不樂意,他們以為平日里用的,都是大風刮來的? 二房的支出,大半都是從大房的庫房里挪出來的,鑰匙給出去,只怕過不了半個月,個個都要到她這兒來同她叫了。 鑰匙說交就交,哪里有那么容易。 晏侯爺不擅內宅里的那些彎彎繞繞,皺了皺眉,既然話說出來了,那鑰匙今日是一定要拿回來的,只不過在衡量如何顧忌二夫人的面子。 晏老夫人卻沒給她面子,“怎么,舍不得還了?鑰匙我交給你時,可有說讓你替大房管家?不過是代管了一段日子,就成你的了?” 二夫人被當場戳了心思,那么多小輩都在,臉上掛不住,又羞又惱,“母親這話說得……” “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未必,你是二房的夫人,沒有道理手伸到大房去,大房已經有了少奶奶,管家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權利,是好是壞,自有她來擔著,侯爺沒嫌棄她手生,世子沒嫌棄,輪得到你這個做嬸子著急?一個做弟妹的去替兄長一家子安排用度,落入旁人耳里,是該說少奶奶沒用,還是笑話我侯府沒有規矩?” 二夫人臉色紅一陣的白一陣。 轉頭看向二爺,二爺頭扭到一邊,似乎嫌她丟人,看都不敢看她,二夫人突然就哭上了,“我不過為了世子爺和少奶奶著想,多說了那么一句,倒成了我的錯,庫房的鑰匙,我又沒說不給,母親這話說得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說完起身,也不留下用飯了,“待會兒我派人把鑰匙給少奶奶送過來,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我還不樂意沾手呢?!?/br> 說完捏著絹帕掖了一下眼角,氣呼呼地走了出去。 晏老夫人隨她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晏侯爺在邊關見慣了生死,最為注重家庭和睦,沒料到會鬧出不愉快,更沒料到一沾上錢財二夫人的性子會是這么個德行。 跟著起身,把二爺叫了出去,到了外面,沒什么好臉色,“你別光顧著出去喝酒,家里的事也好,人也好,當管就得管?!?/br> 二爺的面子早就被臊沒了,年輕時就仰仗兄長的關照,一直跟在他身后坐享其成,如今吏部的差事,也是靠著侯爺得來,此時被訓斥,面紅耳赤地點頭道:“兄長教訓得是?!?/br> 晏侯爺點到為止,也沒多說,見屋內有小輩們陪著老夫人,便拉著二爺去了旁邊的涼亭,“走吧,咱下幾盤棋?!?/br> — 屋內晏老夫人沒受二夫人的影響,趁此也同底下的小輩們打了招呼,“往日便罷了,今日起,你們見了嫂嫂,便得有個規矩?!?/br> 晏家的小輩們對晏老夫人倒是都服服帖帖,一疊聲兒地沖白明霽喚著:“嫂子?!?/br> 白明霽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愣了愣,也不知道該應誰,點了幾下頭一并給應了。 晏長陵安靜地看著熱鬧,見她坐得規規矩矩,脊背都快蹦成了一條線,面色也一派肅然,點了那幾下頭,像極了鵪鶉。 頭一回見她這么呆傻的一面,把跟前的一盤瓜子兒遞到了她面前,“嫂子,來?!?/br> 白明霽:“……” 話音一落,屋子里便響起了一片笑聲,表姑娘姜娘子笑聲格外清脆,手里的團扇擋住了半邊臉,只看到了一雙彎成了月牙的眼睛,訴道:“兄長這稱呼不對?!?/br> 晏長陵看過去,身子一傾突然湊近了白明霽,臉與她的臉并排放在一起,揚唇問道:“那表妹說說,我該叫她什么?!?/br> 看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晏老夫人又笑罵了一聲皮猴,“瞧瞧你,哪里有個兄長樣,還逗起自個兒的meimei來了?!?/br> “她皮厚,逗逗也無妨?!?/br> 姜娘子不樂意了,手里的團扇取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鵝蛋臉,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卻不是懟晏長陵,抬頭看對面的二娘子,“瞧吧,二jiejie,表哥說你臉皮厚呢?!?/br> 二娘子一愣,“你當我耳朵聾呢,分明說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