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如今有了趙縝作證,他想保國公府也保不住了。 從地牢上去,外面已一片漆黑,錦衣衛的侍衛提燈迎上前,替他照著腳下,晏長陵緩緩走向大門,腳步剛跨過門檻,便看到了門外立著的一道身影。 白明霽已等了他半個時辰,怕打擾了他,沒讓人進去稟報,此時見人出來,便轉身立在門口,看著他緩緩走過來。 早上兩人一道出發去了大理寺,一日光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晏長陵有些累,不知從何說起,也不太想開口,想安靜一陣。 白明霽也沒問他到底怎么樣了,待人到了跟前,便俯身去牽他的手,手有些涼,白明霽握了握,問他:“不是說體熱嗎,怎么這么涼?” 晏長陵一愣。 在錢家她都聽到了? 聽到了,她沒戳穿他? 白明霽沒去看他尷尬的臉,拖著他的手,把人拉到了車上,遞給了他一塊米糕,道:“拿過來時,也是熱氣騰騰的,可惜如今涼了?!?/br> 晏長陵這才察覺自己一日沒吃東西。 自然也記得上回他給她買的那個米糕,伸手接過來,逗她,“還恩來了?” 白明霽沒應,催他道:“快吃吧?!?/br> 晏長陵慢慢地嚼著。 白明霽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等著他把那塊米糕盡數吞進了肚子里,又遞給了他一個水袋,“小心噎著?!?/br> 晏長陵迎頭灌了一口,腹中飽了,臉色也好了許多,手里的水袋還給了她,嗓音低啞,“多謝?!敝蟊悴辉僬f話。 自從他在邊沙睜開眼睛,知道自己回到了半年前后,便把經歷過的那一場災難,歸為了一場夢,不去回憶夢里的一切。 今日見到了趙縝,把他的記憶勾了出來,畫面血淋淋地擺在眼前,恍如昨日,滿手鮮血的感覺至今還記得一清二楚。 哪里又是一場夢。 馬車一路往府上趕。 晏長陵突然累了,把頭往白明霽身上一靠。 白明霽胳膊抬起來,讓他靠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搭在他額頭之間,輕輕地撫著,“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br> 不知是小娘子身上溫暖,還是馬車搖晃起來容易犯困,晏長陵當真睡著了。 快到晏府時,白明霽并沒叫醒他,深知噩夢帶來的痛苦,若是醒了只怕再也難以入眠。 白明霽掀開簾子,讓馬夫把馬車停在了巷子外。 不知過了多久,白明霽也開始打起了瞌睡,懷里的人終于動了動,眼睛惺忪睜開,看著她的臉,恍惚了一陣,起身問道:“到了?” 白明霽挪了挪腿,點頭,“前面就是門口了?!?/br> 睡了一覺,晏長陵精神了許多,并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下車時沒見她跟上,回頭去看,便見她半蹲著身子,僵在那里邁不動腳了,愣了愣,問道:“你等了多久?” 白明霽沒答。 被他那一顆頭沉甸甸地枕得太久,此時一動,雙腿像成千上萬只螞蟻在咬里面的血rou,又麻又疼,一時半會兒回不了血,同他道:“你先下去,我馬上就來?!?/br> 話音一落,晏長陵便彎下腰把人抱了起來,輕輕松松地下了馬車。 本以為下來了他便會放下自己,誰知他竟然抱著她跨過門檻,完全沒有松手的打算。 小廝還在后面提著燈跟著,羞澀是一回事,怕他累著了,白明霽抬頭看他,謝絕了他的好意,道:“我是來安慰你的,不是讓你來干苦力活兒的?!?/br> 晏長陵極為不屑地一笑,“這點就叫體力活兒?未免太小看我了?!闭f完后摟著她大腿的手,還往上一顛,“你這點重量,太輕了,還沒我兩個沙袋重?!?/br> 白明霽:“……” 如果這樣能讓他找回一點自信,他要抱就讓他抱吧。 白明霽沒再拒絕。 到了屋前,素商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慌忙問道:“主子怎么了?受傷了?” 白明霽就知道會惹出誤會,還沒來得及解釋,晏長陵先斥道:“沒見識的丫頭?!蓖纫贿~,把人抱進屋,放在了軟塌上,蹲下身去退她的鞋襪。 白明霽不習慣被人摸自己的腳,尤其還是被他這個剛被摧殘過的人來伺候,掙扎道:“我自己來?!?/br> 晏長陵手上的力道沒松,握住她的腳,退完她的鞋襪后,手掌撫住她腳踝和小腿上輕輕揉了一陣,問道:“還麻嗎?” 白明霽搖頭,“不麻了?!?/br> 又道:“你不用管我,顧好你自己吧,一塊米糕填不了肚子?!辈淮卮?,起身走去外間,同剛挨了罵還沒反應過來的素商道:“去給世子備幾樣菜,他還沒用飯?!?/br> 見她站起身,跳開好遠,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惹到了自己,晏長陵失笑,他還沒那么脆弱,“下回別傻了?!?/br> “郎君怎么知道我傻了?”白明霽回頭。 晏長陵疑惑地看著她。 白明霽沒去掩飾自己的目的,“郎君看不出來嗎,我這分明是在趁虛而入,在你最失意之時給予關懷,往后便能在郎君心里博得一席之地,這樣方才能讓你從仇恨中分出一些心神,與我繼續好好過日子?!?/br> 今日岳梁與他進宮之后,她便知道兩人演的是一出戲。 一個把國公府的老夫人請出來扶欞。 一個把‘死’去的趙縝引了出來。 趙縝落網,他終于可以報仇了。 可她思來想去,這輩子似乎再也找不到比晏長陵更合適過日子的人了。 今日他抓了趙縝,必然已從他口中得知了上輩子的真相,最能泄憤的直接辦法,便是一個一個地去殺光。 若是如此,那他這輩子注定過不好。 他過不好,身為他的夫人,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要是他能先克服仇恨,且忍一忍,等到時機成熟,拿到了證據,再去一一討回來,實則也能解恨。 但她沒有資格去勸說他。 晏家滿門,她無法去承載他的恨意。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覺得很滿意,是以,這才試圖去挽留。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一步一步地來。 她不會拐彎抹角,說出來的話,便是真心實意,晏長陵承認又被她撩撥到了,看著她無奈一笑,半真半假地道:“那得看夫人對我有多少真心了,我這人吧,對感情要求不高,但一般的情意又不足以讓我感動?!?/br> 白明霽一愣。 她聽不懂。 晏長陵又道:“夫人一定要堅持,對我多花一點耐心,我也并非鐵石心腸,對了,我很吃軟磨硬泡那一套?!?/br> 白明霽:…… 看他似乎沒事了,白明霽放了心。 沒與他磨嘴皮子,拉著他進屋去洗漱。 吃過了一塊米糕,晏長陵沒什么胃口,素商備好了一桌的飯菜,他也只草草扒了兩口,便擱下了碗筷,洗漱完坐在外屋的搖椅上。 白明霽知道他今夜多半睡不著了,洗漱后提了一盞燈給他擱在面前,怕他又被蚊蟲叮,讓素商點了熏香,歇息前同他道:“我先睡了,郎君也早些睡?!?/br> 晏長陵躺在椅子上,迎頭望著上方的小娘子一笑,點頭,“好?!?/br> 白明霽先行睡下,入睡很快,但一夜亂七八糟的夢不斷。 夢里都是郎君要與她揮手道別。 翌日一早起來,便聽金秋姑姑說,“天沒亮姑爺就出去了,奴婢見他臉色不對,想必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白明霽心里清楚,他今日是為討債而去。 不知道他會怎么選,心神難得有些不寧。 用過早食后想給自己找點事干做,不知道白明槿的那樁婚事如何了?讓素商收拾一番,正打算回白家問問,人還沒走出去,二夫人來了。 為了二公子的調遣之事。 錢首輔一去之后,朝廷唯一能反對廢除世襲官職的人沒了,新的改革很快推行,早前那些還指望著有所轉機的人,徹底亂了陣腳。 二夫人便是其中一位。 自打上回在白明霽手里吃了虧后,知道晏長陵扶著這位少奶奶,二夫人不敢再貿然來得罪,見這些日子兩人忙里忙外,很少呆在府上,自己也巴不得落了個清凈。 他們不來要賬本,正和她心意。 若是可以,她是萬萬不會主動往上湊,可二公子的事,已經迫在眉睫,待朝廷的通告一下來,他就得離開京城,去縣城里赴任。 九品縣令,窮鄉蔽野里真正的芝麻官。 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如今改革的熱潮正當頭,一旦出去了還能輕易回來?想到將來二公子要在一個縣城里安家,娶妻生子,生根發芽,離京城越來越遠,二夫人心頭就如同一把火在燒著,日夜難寐,今日是如何也熬不住了,忘掉上回自己發過的誓言,“再也不來了?!庇忠淮蔚橇碎T。 她不敢去求晏侯爺,也沒那個必要去求,憑晏長陵和皇帝的交情,把二公子留在京城,并非難事。 二夫人特意調了幾盒上好的胭脂水粉,幾匹珍藏的貢緞,客客氣氣地上了門,遠遠見素商手里提這個包袱,緊趕了幾步,把白明霽堵在門內,笑著招呼道:“少奶奶在呢?” 白明霽實在不喜這位二夫人。 又蠢又世俗。 換成以往,她必然晾著她不管。 可她好歹也是晏長陵的二嬸子,怎么著得給他點面子,想起上回嬤嬤罵她耍大,白明霽只能先招待她,“嬸子來了,坐?!?/br> 二夫人同她寒暄了一陣,正打算坐去木幾前慢慢與她說,白明霽這回眼疾手快,及時阻止,“嬸子且慢?!?/br> 二夫人一愣,半彎下的身子硬是僵住,白明霽忙吩咐素商,把那塊繡著平安符的蒲團拿過來,換成了一塊素色的蒲團,再與她道:“嬸子,請吧?!?/br> 二夫人臉色不是很好看,這是嫌棄她把她東西坐臟了呢。 但這回是她求人,不得不忍著,強擠出笑臉來,“世子和少奶奶這段日子還真是忙得很,連家都顧不上回了,昨兒老夫人念叨,如此下去,她何時才能抱上孫子?!倍蛉宋孀煨α诵?,顯得同白明霽多親熱一般,湊近低聲道:“還連我也一并挨了罵,說我不知道體諒你們,家里又不是只有世子一人,除了他,還有個吃著閑飯的弟弟呢,這小子也是,看到他兄長整日忙得焦頭爛額,也不說幫一把……” 白明霽聽明白了,這是來要官的。 且不說晏家的二公子不喜歡讀書,整日只知道遛鳥,就算讓他跟了晏長陵,她以為說幫忙就能幫得上忙? 白明霽一向是個刀子嘴,“嬸子的意思是要讓二弟入錦衣衛?”遂皺眉道:“只怕沒那么簡單,錦衣衛整日刀尖上舔血,沒點真本事,到頭來會害人害己?!?/br> 二夫人知道這一點,“也不是一定要去外面執行任務,你二弟身子底子不好,也去不了,留下來幫世子爺記個筆錄倒不成問題?!?/br> 白明霽道:“那就更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