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收拾妥當后,坐在木幾上品了一會兒茶,聽到身后珠簾響動,回頭便見如金玉一般的少年郎立在簾子下,似乎沒睡醒,盯著一雙惺忪的眼睛望了過來。 似乎沒生氣。 白明霽抿完唇邊的一口茶,擱下盞茶,沖他笑了笑,“夫君睡醒了?早食我已經備好了,待夫君洗漱完便讓人擺桌?!?/br> 她一副精神飽滿,倒顯得他萎靡不振。 晏長陵揉了揉眼眶,昨兒半夜才睡,睡到這個時辰,早錯過了上朝,橫豎也沒心思去當值,招來周清光讓他去同皇帝告假。 告假總得需要理由。 周清光等著他胡編亂造,半晌后便聽他道:“同陛下說,且等臣先了卻一樁人生大事?!?/br> 走去凈房,好一番洗漱收拾。 既然第一步落了下風,接下來斷不可再有半分閃失。 小娘子今日有本事再親他一回,且看他會如何反應? 沒有穿錦衣衛的官服,也沒穿正裝,找了一件夏季的單薄衫子披在身上,洋洋灑灑出來,坐在小娘子對面。 兩廂里一望,本以為經過昨夜兩人親了那一下后,她多少會害羞,他再奪回自個兒的主導地位撩撥回去,可對面的小娘子目光灼灼,兩邊臉頰雖生了紅,并沒有想要撤退的意思,對視片刻后,到底還是他敗了陣,端起木幾上的茶盞,飲了一口,還沒想好該如何質問她,昨夜她到底是何意,白明霽又先開了口,輕輕喚了他一聲夫君,小聲問:“是我嚇著你了?” 晏長陵一愣。 什么? 要不是他突然跑了,這番話白明霽昨夜就對他說了,兩人已成親,不用再去走那些彎彎繞繞,接下來要過日子,總不能一方勉強一方,上輩子雖盲娶盲嫁,但婚前聽過彼此的名聲,過了三書六禮,必然也是愿意,倘若他新婚夜不走,兩人洞房后生個娃,再慢慢過好一輩子??扇缃癖舜硕际菑纳陷呑踊貋淼娜?,經歷了磨難,看盡了人間冷暖,自己上輩子的涼薄,想必他也看到了,不知道他還愿不愿意同她過下來。 但無論他愿意與否,她得先把自個兒的想法說出來,輕輕握了握手里的茶盞,手指頭從杯身上劃過去,心下一鼓作氣,道:“我,我對夫君挺滿意?!?/br> 到底是先前從未對一個男子有過這般所圖,臉色又紅了幾分,終于露出了幾分嬌羞,目光閃了閃,從對面郎君的臉上挪開,恰好瞟見了碧紗隔斷上繪制的一對鴛鴦,一不做二不休,道:“我好像,喜歡上你了?!?/br> 耳根滾滾一燙,既為掩飾又急于想要一個答案,又問道:“不,不知你意下如何?” 喜歡就繼續在一起。 不喜歡…… 白明霽頓了頓,就再找吧。 不過,應該很難再找到這樣令她滿意的皮相…… 說完人也輕松了,伸頭縮頭一刀,等著對方的回答。 大清早的,睡到了日曬三竿,晏長陵卻覺得自個兒昨夜那股暈厥感似乎又犯了,盯著小娘子微微轉動的眼睛,人突然飄了起來。 越飄越高,很不真實。 他耗費了心思籌謀了許久,還未來得及施展,竟如此成功,滋味兒自然很舒坦,難免又有一種上不上下不下,憋著的難受。 可這種感受,完全可以忽略。 抿了抿唇,把那股燒得腦子有些飄飄然的驕傲壓了下去,小娘子的眼光著實不錯,這樣的抬舉很難不讓他端起自個兒的矜貴,正色道:“關于此事,我正要與娘子……” ‘慢慢細說’幾個字還沒說出來,素商忽然從外進來,面色著急地走到白明霽跟前,“娘子……” 意識到有旁人在,瞅了一眼晏長陵,嘴里的話似乎不方便說。 白明霽猜到了是什么事,上回知道白明槿見了裴潺后,終歸還是不放心,這幾日一直讓素商盯著白明槿。 如今素商回來,莫不是又去見人家了。 心思說收就收。 對面的晏長陵眼看著小娘子臉上的漣漪一瞬消失不見,眉頭擰了擰,起身便往外走,走到了一半了,似乎終于想起了他這個人,回頭詫詫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我先忙一陣,不著急,夫君慢慢考慮?!?/br> 說完轉過身往外走,一面問素商,“她出去了?” 素商點頭,“昨日傍晚二娘子又去典當把自個兒的首飾當了,一如既往地換成了紙,可當時忘記了買墨,今兒一早,便又去出去了一趟,好巧不巧在鋪子里遇上了裴大人……” 白明霽一聽到裴大人,腦子就炸,“他待她如何了?”腳步匆匆地處了院子,早把剛表白的那人拋在了腦后。 人都走了,晏長陵還抬著頭,望向她消失的地方。 半晌才回神。 輕嘶一聲,舌尖頂了一下腮。 這算……怎么回事? 嗯,點了一團火,拋在了他身上,等把他燃起來了,自己又跑了,這回那股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勁兒愈發濃烈了。 他晏長陵還從未這么被人吊著過。 白府是吧? 橫豎他今日有空。 小娘子走哪兒,他就去哪兒。 周清光已被他打發走了,自己起身去換了一身衣裳。 選了一件青色的寬袖圓領長衫,腰間配上玉佩,發絲梳理得一絲不茍,打扮得一派風流倜儻,誰知一出來,卻看到了沈康,拱手同他道:“指揮,出命案了?!?/br> 晏長陵:…… “怎么成日里死人,誰又死了?” 做他們這行的,不就是每天都會聽到死人,沈康垂頭稟報:“錢家大公子?!?/br> 晏長陵頓了頓,突然一愣,問:“誰?” 錢家大公子,不是昨日才辦了滿月酒? 沈康知道他意外,又稟了一回,“錢大公子錢茂,今晨被其夫人發現死在了書房,人都已經硬了?!?/br> 還真是他。 晏長陵恍惚了一陣。 昨日自己還曾羨慕他那一臉為人父的幸福之態,隔了一日,竟就死了。 這類高官家里的案子,就憑衙門那王詹的德行,定不敢接,且但凡有點地位的大戶,也信不過他衙門,晏長陵問:“大理寺接了案?” 案子確實是打算送到大理寺,沈康道:“錢首輔說,指揮昨日正好在場,查起來,比大理寺更方便?!?/br> 晏長陵:…… 他去吃個喜酒,還有錯了? 沈康隨后又掏出了一封信函,“錢首輔派人讓小的帶給指揮,說懇請指揮,定要為他家大公子討回公道?!?/br> 領了個指揮使的缺,還真把他當指揮使用了。 — 白明霽出門后便同素商上了馬車。 對于這位白家的二娘子,素商不敢有所隱瞞,把早上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訴了白明霽。 早上白明槿先到的筆墨鋪子,挑好了筆墨,快結賬時,裴潺才進來,并沒有注意到白明槿,站在她身旁,抬頭喚了一聲老板,“還是之前一樣的墨錠?!?/br> 老板諾了一聲,忙把東西奉上。 接了墨錠,裴潺付了銀子轉身便往外走,白明槿這才回過神,趕緊追了出去,在鋪子外喚住了前方的人,“裴,裴公子?!?/br> 裴潺頓了頓才停下腳步。 這些年世人要么叫他裴閻王,要么就是裴侍郎,裴大人,‘裴公子’三個字倒是很久沒有聽到了,回頭看著跟前緊張得手指頭都要快絞成結的姑娘,認出來了。 白家的二娘子。 叫什么,他不知道。 那日吊喪時,她曾追出來,送了他一個香囊,說是白府的答謝禮。 行房內呆久了,身上的味兒難去,覺得那香囊的味道清冽,并不濃郁,隨手掛在了腰上,今日也還在。 “有何事?”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何緣故。 誰知這話說完,對面的姑娘愈發緊張了,磕磕碰碰‘我’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句可以說出來的理由,倒是把自己的臉憋成了豬肝。 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六,并非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姑娘的心思還是能看出來。 裴潺納悶了。 兩人也才見過一面。 想起刑部那位沖著自己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白畫師,裴潺一笑,“姑娘沒什么事,裴某先走了?!?/br> 白明槿卻又喚住了他,“裴公子,你,你腿上的傷,好些了嗎?” 傷? 他確實受過腿傷,可那都是半年前…… 裴潺突然瞇起眼睛,探究地打探起了跟前的姑娘。 先前不知道白大娘子為何會討厭自己,如今知道了。 自己的乖meimei,喜歡上了他這樣一個魔頭,確實令人頭疼,出于不給自己惹麻煩的心理,他一向沒有什么憐香惜玉的心思,直截了當地問道:“白二姑娘喜歡我?” 白明槿一愣,更緊張了。 裴潺又一笑,目光帶了一些輕佻,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后,頗有些失望地道:“可裴某對白二姑娘不感興趣?!?/br> 轉過身,大步離去。 白明槿的丫鬟哪里看自家娘子受過這等侮辱,忙上前,輕輕拉扯了一下白明槿的衣袖,“二娘子,咱回吧?!?/br> 這可是刑部閻王。 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他。 白明槿沒動,立在那看著那道背影遠去,面上卻并沒有被侮辱的尷尬和悲傷,反而目光中多了幾分心疼。 回來后白明槿又把自己關在了屋子里,繼續抄著昔日的那些書。 除了她自己,府上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抄寫的東西,就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清楚。 經過她手的抄本,每回都是親力親為,不會讓旁人觸碰,抄完了便放進一口漆木箱內,再落上鎖。 如今一口漆木箱,都快要放滿了。 白明霽進來,她剛鋪好紙筆,正要落筆,抬頭看到人愣了愣,拿邊上的一本書蓋住,起身招呼道:“阿姐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