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 今夜有月光,朦朧的玉盤懸掛在院子上方,銀色的光輝朦朧灑在地上,不用提燈籠也能瞧見腳下。 白明霽回到院子,金秋姑姑和素商正伸長脖子候著人。 知道娘子每回與大爺碰上,準不會平靜,金秋姑姑見她面色不太好,倒了一杯果子茶給她,勸道:“娘子過好日子,比什么都強?!?/br> 白明霽沒吱聲,望屋內看了一圈。 沒見到人。 八成入宮還沒回來。 有些累,白明霽去了凈室,洗漱完躺去床上,睡前交代金秋,“人要是回來了,就讓他進來?!?/br> 蓋上被褥,不知道什么時候睡過去的,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 一會兒夢見母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 在最后一年的光景里,母親的面容眼見的消瘦和憔悴,總喜歡一個人望著院子里的秋雨,眉頭緊皺,似乎整日都在發著愁。 一會兒又夢見了阿槿,夢到她躲到柱子后,看父親把三娘子舉起來轉圈,見到兩人歡笑,也跟著偷偷笑。 畫面一轉,突然見到父親正與祖父說著話,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回頭朝她的方向望來,看到她后愣了愣,皺眉喚道:“阿瀲?” 聲音彷佛一瞬落在耳畔,白明霽驚醒過來,轉頭看了一眼直欞窗外漆黑的天色,應該已到了半夜,外屋的一盞燈還留著。 身旁的位置沒人,想必不會回來了。 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這回她又夢到了孟挽。 夢到自己滿手鮮血,抓住她問:“為何要害母親?” 孟挽突然笑了起來,如同瘋了一般,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你外祖父說我錯了,你母親也說我錯了,我沒錯!錯的是他們!” 醒過來,已經天亮了。 見她額頭出了薄汗,金秋姑姑忙擰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姑娘發噩夢了?” 白明霽揉了揉頭,淡然道:“春季里夢多,魘了一回?!?/br> 金秋伺候她洗漱。 剛穿好衣裳,素商便跑了進來,立在門檻處,目光愣愣地看著白明霽,“娘子,大爺,大爺他……” 見她結巴了半天,金秋姑姑沒忍住,“大爺怎么了?” 素商嘴里的話,終于蹦了出來,“沒了?!?/br> — 剛安靜下來的白府,過了一個晚上,又成了一鍋粥。 院子里到處都是哭聲。 白明霽趕到時,書房外已經擠滿了人,白老夫人,二夫人都到了,只見中間的空地上,幾個小廝已把人從屋里抬了出來。 脖子上的一道勒痕,成了紫色,觸目驚心。 不知誰拖著哭腔道了一聲:“大爺自縊了?!?/br> 三娘子情緒崩潰,作勢要往上撲,“父親……” 身旁的老夫人突然轉過身,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啪——”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臉上,打完了人也顫抖了起來,指著她罵道:“一個妾,一個妾養的,竟把我白家禍害至此!” 三娘子一只手捂住臉倒在地上,人呆愣著,還不明白自己為何挨打。 耳邊的叫聲哭聲,白明霽突然聽不見了。 眼前一虛,伸手去抓。 金秋和素商不知道站到哪兒去了,沒抓著。 眼見要撲下去,身后一道嗓音傳來,“我在這兒?!鄙斐鋈サ哪侵皇直蝗艘晃?,隨后便跌入了懷抱。 第22章 八成他昨兒夜里又沒沐浴,和衣睡了一夜,淡淡的梨花香,還殘留了一些在他身上。 白明霽知道是他,腦子里的暈厥都顧不上了,反手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人當成了拐杖使,跌跌撞撞地往書房內走去。 書房內的擺設與昨夜一樣,瞧不出痕跡,橫梁上還懸掛著那根勒死了白大爺的麻繩。 人沒了后,府上的主子們失神的失神,哭得哭,老夫人見到大爺的尸首,心子都被掏空了,二夫人則是一臉見了鬼,也收不回來魂兒了,兩位公子一個去大理寺同二爺送衣裳,一個則去了私塾,沒人站出來主事,終于見到白明霽來了,小廝忙跟進去,把事情發生的經過說了一遍,“昨夜大娘子走后,大人便打發了小的歇息,一直留在了書房內,今晨小的再來,一推開門,便見大人懸在了橫梁上……” 小廝回想起早上的那一幕,頭皮都發麻。 昨夜大娘子和大爺說話,他守在門外不敢走神,除了聽到最初大人罵大娘子的那陣動靜,之后兩人還算心平氣和。 不知道出了何事,大爺竟就自縊了。 白明霽緩過了那陣,眼前不再發黑,松開手中的‘拐杖’,走去那根麻繩下,仰頭瞧了瞧,繩子懸在書案的正上方,而靠著書案的地下倒著一張高登,想必是自縊前踩過,之后又給踹倒了。 屋內其余的擺設,整整齊齊。 白明霽又看向了書案,沒什么異常,與她昨夜瞧見的一般,桌上的筆墨甚至都沒動過。 再往里看,書案的一側連著旁邊的書架,書架上是一些白尚書平日里看過的兵書。 白明霽走過去,順著昨夜白尚書的那道目光,尋去書架,手指則放在書案上,輕輕地從面上一路撫過。 臨到頭的位置,突然碰到了一處縫隙。 這間書房曾是外祖父留下來的。 里面的機關暗格,她大抵還記得,白明霽往下一按,聽得一道木輪輕微轉動的聲音,隨后書架上便彈出了一道暗格。 白明霽走上前,暗格內卻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沒等小廝驚愕,白明霽忽然往外走,冷聲道:“把馬管事押過來?!?/br> 他白之鶴不會自縊。 一個能不顧名聲,冷落結發妻子十幾年,且還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青梅竹馬的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惜命。 他眼中只有權利,就算將來上了斷頭臺,也只會跪地替自己求繞。 他能舍去尊嚴同她求情,但不會求死。 絕非自縊。 而是昨夜有人在她之后來過,殺了他。 突然想起昨夜自己臨走前,他對她沒說完的那句:“為父做錯了事……”方才明白,并非他在同母親道歉,而是另外一樁,正在困擾住他,讓他已經走投無路的大事。 且這件事與他殺阮嫣有關。 阮嫣那夜來過書房,白之鶴事先必然知道,才會替她換上了她喜歡的熏香。 以此來看,白之鶴當夜,并沒有要殺阮嫣的預謀。 應是事發突然。 她問過后院的馬夫,那日不僅府上的大也沒出去,外面也沒有人來,唯一的可能,便是阮嫣看到了她不該看到的東西。 昨夜白之鶴分明是有話想對她說,卻被那個管事一聲打斷。 白明霽轉身便往外走,被她用過一回之后便晾在一旁的人終于出了聲,“這時候,你覺得人還在?” 白明轉頭看了過去。 先前沒拿正眼瞧他,如今瞧清后,不由一愣。 他身上穿的是…… 飛魚服。 錦衣衛? 一夜不見,他怎就成了錦衣衛…… 見她一副怔愣樣,對面的人唇角往上一揚,抬袖展了展,之前便覺沈指揮那一身行頭威風,如今穿在自己身上,果然精神多了。 從一路上周清光瞧他的眼神,便知比他那套將軍|服驚艷得多。 倒是很想顯擺一番,意識到當下這場合似乎不太合適,臉上的得意收斂下來,走上前問她:“知道管事的家在哪兒嗎?” 白明霽回了神,點頭,“知道?!?/br> 府上所有奴才的底細,她都一清二楚。 晏長陵爽快地拍了拍腰間的那把彎刀,“走,我幫你擒?!?/br> 外面老夫人終究承受不住,暈厥了過去,二夫人忙找人攙扶回屋里,場面亂成了一團,白明霽吩咐小廝去私塾把白星南請回來,“既已過了繼,便讓二公子回來戴孝?!?/br> 說完便隨晏長陵出了白府。 一出府門,卻見幾十個錦衣衛,正黑壓壓的全站在了巷子里。 還真是擒人的陣勢。 明擺著是事先等在這兒的。 白明霽眼皮一跳,轉頭問身邊的人,“你是不是知道東西在哪兒?” 那日雨夜被錦衣衛的人攔了下來,事后稍微一打聽,便知是陛下丟了一樣極為重要的東西。 這幾日鬧得宮中人心惶惶,她并非不知情。 先前覺得與自己無關,可如今父親卻突然死了。 昨夜父親的目光看向了那道暗格,必然是有東西。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東西,讓他一個在朝為官多年的尚書,突然之間失去了分寸,接二連三的犯糊涂。 思來想去,唯有與皇帝丟失的那件東西有關。 但她至今還不知道是何物。 昨日身旁的人入了宮,今日回來一身飛魚服,必然已經知道了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