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白之鶴這才收回視線,邁步進了府,府上發生了命案,到底是人心惶惶,比往日壓抑了許多。 到了夜里,就連路上的燈籠,瞧上去都透著一股陰森。 丫鬟婆子不敢獨處,能結伴的都叫上了伴兒,主屋門前湊了四五個丫鬟,白之鶴到了房門前沒進去,解下身上的披風,交給丫鬟,轉身去了后面的書房。 書房門前,安安靜靜,一個丫鬟都沒。 屋內也沒點燈,小廝走上前去推門,門扇緩緩打開伴隨著輕微的“吱呀”聲,小廝抬起頭,便看到了屋內站著的一道身影。 頓時魂兒都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指著里面,嚇得結巴,“姨,姨娘回來了??!” 白尚書眼皮一跳,抬起腳,“砰——”一聲,把那道半敞開的門,徹底踢開。 而屋內的人,也點燃了手里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在那張臉上,面孔清麗明艷,哪里是什么鬼。 屋外的小廝看清后,終于撿回了自己的魂兒,慌忙爬起來,“大,大娘子?!?/br> 白之鶴看到人后,臉色瞬間一黑,厲聲呵斥,“你怎么這兒來了,滾出去!” 白明霽沒動,彎身點亮了邊上的油燈,再抬頭看著跟前這位兵部尚書,前世為自己送上了那條白凌的父親,淡聲道:“不過是以其人之身還其人之道,父親知道,我一向如此?!?/br> 門外白尚書面上的怒色一僵,沉默半晌后,同身后的小廝交代道:“看著門?!?/br> 進了屋,只有父女兩人。 自從孟氏走后,兩人能這般呆在一個屋子里,也算是奇跡了。 對于這位讓他一個尚書,都要為之膽怯的長女,他實在不想多看一眼,問道:“有何事?” 屋里點了熏香,味道太濃,白明霽走去了窗邊坐下,一時半會兒沒打算離開,緩聲道:“我去馬廄問了馬夫,阮姨娘出事那夜,大爺沒有出過府?!?/br> 白之鶴不知道她要說什么,但面對這個女兒時,心頭不敢有半分的放松。 白明霽繼續道:“后來,我又去了茶水間,大爺飲的茶與平日里無異?!?/br> 話鋒一轉,“問題出在熏香上?!?/br> “父親喜歡麝香,但這類香不適合女子,是以父親只在書房中用,姨娘出事的那個晚上,父親卻讓人把香換成龍涎香?!?/br> “我記得沒錯,阮姨娘喜歡龍涎?!卑酌黛V看向白大爺,突然問:“那夜,阮姨娘來過父親這兒?!?/br> 白之鶴進來后也沒坐。 他知道她這位女兒的本事了得,聽完后眸子里的震驚逐漸平靜下來,走去書案前,坐在椅子上,也沒打算與她周旋,“你想如何,說吧?!?/br> 白明霽訝異于他的鎮定。 為了阮氏,她冷落了母親十幾年,在府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阮氏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們如膠似漆,無話不談。 她最初不是沒懷疑過,可她覺得不可能,阮氏是他舍不掉的青梅竹馬,是他得不到的眼珠子,即便是天塌下來,他也能替阮氏撐著。 事實證明,天不會塌。 再真的情也能喪命。 白明霽心中疑惑,便也問了:“父親為何要殺了她?” 到了這時候,也不怕他不承認,即便前幾日府上的院子都漿洗過一遍,還是會留下痕跡,白明霽從袖筒內掏出一張硬紙,邊角處一塊暗紫色的點狀雖小,卻能看出是一道干涸的血跡。 紙張是她從白尚書的書案上抽出來的,應該是他殺阮嫣時飛濺到了這張紙上,后來他沒注意,漿洗的人也沒注意。 白明霽沒去看他陰鷙的神色,繼續道:“張勇患有瞀視,他辨別不出衣裳的顏色,只會看臉,那夜他殺的原本就是馮姨娘,并非阮氏。而阮氏早就死了,死在了父親的書房內?!?/br> 白明霽看向他,“二爺是替父親頂罪的?!?/br> 為掩蓋真相,為了白府的名聲和前程,身為資質平庸的弟弟,替哥哥頂了罪,設計出了一場看似預謀已久的謀殺。 實則,一切不過是巧合。 二夫人送的衣裳也是巧合,她一向看不起妾室,更害怕幫了阮氏得罪了自己,是以,拿了馮姨娘退回來的衣裳,直接給了阮氏,想不到無意中竟然成了為大爺頂罪的證據。 那夜二爺放走柳全安和馮姨娘后,將消息傳給了張勇,故意激怒他,讓他對柳全安和馮姨娘起了殺心。 張勇怒火攻心,加之殺了人之后的恐懼,再被趕過來的白二爺一聲呵斥,說他殺的人是阮姨娘,腦子一團凌亂,只顧著震驚恐慌,并沒有當場去辨認。 有白二爺替他善后,讓他去找板車,趁這時,白二爺將馮姨娘和阮氏調了包。 再有人扮成‘馮姨娘’的背影,尖叫一聲,更逼真了。 張勇把人運出去時,才去看了阮氏的臉,因此對自己錯殺之事,深信不疑。 這也解釋了,柳全安為何沒被斬草除根。 因為一切都是巧合。 二爺的本意,是真心要成全二人,但這過程中,無意得知大爺殺了阮姨娘,至于為何沒有將其暗自處理掉,想必是那夜除了府外的柳全安之外,白府還有人看到了阮姨娘來府上。 阮姨娘的行蹤必須得有個交代。 這才有了之后的事。 有了張勇,二爺本該無事。 沒想到三娘子會去敲鳴冤鼓,還拿出了那塊玉佩,告狀到她頭上。 晏家少奶奶,豈能說告就告。 最后惹得大理寺上了門,如此,二爺便必須得犧牲了,是以,為了安撫二夫人,老夫人安排了一場家宴,把二房跟前的白星南過繼給了白大爺。 一個是五品官沒有實職的官,一個是即將升為二品的兵部尚書,換做任何家族,都知道怎么選。 只是白明霽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樣的理由,才會讓他對著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出手。 是那夜阮氏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人,還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事后為了逼真,馮姨娘被張勇捅了多少刀,阮姨娘必然也都補上了。 愛得那樣深切的人,竟也能痛下殺手。 如此一來,母親又算什么? 原本以為輸給了先來后到的感情。 如今呢。 什么都不是…… 白明霽把那硬紙折了回去,輕放在了身旁的木幾上,想等白尚書給她一個答案。 白之鶴沒應她,良久才出聲,一聲冷笑,諷刺地道:“倒是終于讓你看到笑話了?!?/br> 白明霽沒否認。 除了震驚和疑惑,心頭確實還挺舒暢。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沒有什么能比得上阮氏死在他白尚書手里,更讓她痛快。 還是那句話,“父親當年既然與阮氏情投意合,為何不堅持娶了她?若非娶了母親,也就沒有了我,大人今夜又何至于處在這般難以進退的地步?!?/br> 不等白之鶴回答,白明霽又替他答了,“因為大人舍不得,放不下母親為你帶來的那份前程?!?/br> “大人最大的錯在于,即想要利益又不想成為背信棄義的負心人,拿著母親為您帶來的利益,回頭再去替彌補您虧欠別人的青春,可憑什么呢?” 還是那般得理不饒人,字字句句都扎在心上。 那張和孟氏相似的臉,將白之鶴心頭的一根橫刺挑了出來,不斷地扎著他的rou,扎得他坐立不安,隱隱作痛。 這么多年過去,他身上那道靠著女人上位的名聲永遠都洗刷不掉。 先是孟挽。 再是她白明霽。 無論他有多么努力,在旁人眼里,他白之鶴皆是靠著家中兩個內宅女人上的位。 白之鶴眼睛一閉,彷佛他早就受夠了,突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指著跟前的白明霽,勃然大怒地罵道:“忤逆不孝!刁鉆刻??!她孟錦是你母親,我不是你父親?!你看看你成什么樣了,一個姑娘咄咄逼人,你要翻天了!你要當我白家的主人了?”心頭的厭惡,此時通過惡毒的言語,全都暴露了出來,“就你這副模樣,誰會喜歡?白家上下哪個不是對你避之不及!你為何就不知收斂?規規矩矩做你的白家大娘子?” 寂靜的夜,全是他的怒吼聲。 字字如刀,倒是和孟挽說的一樣。 確實沒有人喜歡她。 前世她便已經知道了這些,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啊。 白明霽也很想知道,目光里滿是疑惑,抬頭輕聲問他:“父親的意思是,母親錯了?不該給你帶來官途,我也錯了,不該努力為自己爭取?!?/br> 白之鶴氣得沒了理智,就是因為她們這樣,就是因為這些,他才,他才…… 糊涂了啊。 來得及嗎,來不及了。 他已經攪入了這攤渾水。 這幾日,宮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今日是那些奴才,明日呢…… 多少人會死。 何時又會輪到他頭上。 他恨,她怎么就那么吃不得虧了,非要踩著他這個父親,讓他受制于她。 悔之不及的憤怒,燒得白之鶴雙目通紅,手指顫抖地指著她,“你說得沒錯,你就不該去結識白太后!不該嫁去晏家!就該沉入泥土里,翻不得身?!?/br> 第21章 沉入泥土,翻不得身。 這是一個當父親對女兒說的話。 竟厭惡到了如此地步…… 原來是要她沉入泥里,他們才高興,那她討了旁人的歡心,自己會不開心。 取舍兩難全,她不后悔。 阮嫣曾說她沒長心,不知人情冷暖,此時心口蔓延上來的寒涼,她也不知道是何緣故,也說不清是何感受,只覺發著澀,有些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