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侯門夫妻重生后》作者:起躍 一句話簡介:先婚后愛 第1章 蕭瑟窮秋,日猶長,外層兩道凌花風門大敞,殘霞金光蔓延至階前,似輕煙的光芒里映照出一層薄薄綠蔭蒼苔來。 已記不清這院子有多久沒來人了。 白明霽面朝庭院,盤腿坐于蒲團上,微抬手,三經絞羅繡花鳥的大袖垂至膝上,手中茶盞傾斜,水漬緩緩浸入金獸爐脊上的細密小孔,眼前筆直的一道裊裊青煙,很快沒了蹤影。 “我與晏侯爺說,歸根結根我不過是外姓人,不該同晏家一道陪葬?!?/br> “他答應了,給了放妻書?!?/br> “姨母,我可以回家了?!?/br> 即便孟挽嫁入白家,成為父親的繼室已有半年,白明霽還是習慣叫她姨母。 她只有一個母親。 便是她的生母,孟錦。 孟挽似乎從不介意,笑著道:“恭喜阿瀲?!?/br> 丫鬟素商已收拾好東西,在車上等,孟挽沒著急帶她走,新泡了一盞茶,輕推給她,“晏家最后的一盞茶,嘗嘗吧?!?/br> 白明霽不擅于悲秋傷懷。 嫁入晏家一年,她從未與夫君晏長陵相處一日,對晏家并無感情,如今要走,沒什么可留戀。 不僅是晏家,她對任何人或事皆是如此。 從不談感情。 是以,每到抉擇之時,她總能冷靜地找到那條于自己而言,最為有利的道路。 這樣的性子,彷佛天生。 三歲那年,父親接回了他的青梅竹馬,兩年后,誕下了庶妹,她和母親的處境逐漸艱難。 一個心里裝著別的女人的丈夫,母親覺得做什么都無濟于事。 但她認為并非如此。 這世間能永恒的東西,唯有利益。 她是白家名正言順的嫡長女,母親乃前太傅嫡出長女,父親明媒正娶的夫人,憑什么要被旁人爭了光芒? 為了替白家爭光,她使出了渾身解數。 七歲時便能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十四歲時,一副丹青被刑部看中,雇她為官府畫師。 十五歲及笄禮上,她又以無可挑剔的禮儀和一身好皮囊,從此名聲大噪,博得了白太后的贊美和喜歡。 十七歲嫁給了赫赫有名的永寧侯府世子,晏長陵。 她承擔起了白家長女該有的模范榜樣,成為了白家后輩中最為出彩的那一個。 她的努力,也如愿替她帶來了收獲。 姨娘離開白家那日,父親曾在她屋里沉默地坐了一柱香,問她:“真不能容她?” 她答:“不能?!?/br> 她喜歡自己掌握命運。 瞧不起瞻前顧后的白云文,討厭游手好閑的白星南。 看不慣白楚的軟弱無能。 對一頭栽進感情里的白明槿更是恨鐵不成鋼。 她一直認為自己才是活得最通透的那一個,直到某一日她回過頭時,身后已尋不出一個認識的人。 如同眼前這條鋪滿了苔蘚的臺階。 此時來接她回家的大抵也只有姨母一人了。 白明霽垂目,茶盞里飄浮起了一層青葉,輕輕吹開,送到嘴邊飲了半盞,喚道:“姨母……” 她想問,她到底哪里做錯了。 察覺出那樣的問題,不是她這樣的人應該問的,終究沒能開口,問道:“阿槿還好嗎?!?/br> 白明槿是她的同胞meimei。 喜歡上了人人唾罵的刑部侍郎裴潺。 一月前兩人大吵一架,至今沒來,怕是還在生她的氣。 “死了?!?/br> 孟挽輕淡的聲音入耳,白明霽還未回過神,心口冷不防一股刺痛撕扯而來,似是沒聽清她的話,茫然看向孟挽。 孟挽并不著急,面上是一貫的微笑,“都死了?!?/br> “你母親死了,meimei也死了,白家老夫人被你寒了心不愿再見你,你父親視你為蛇蝎,護著你的白太后也已薨?!泵贤燧p聲問:“阿瀲,你離開了晏家又能去哪兒呢?” 門外的金光一點一點地褪去。 震驚與疼痛交織,白明霽疼得額頭冒出冷汗,便也明白了肺腑里的絞痛是什么,孟挽今日不是來接她回家的,是來要她命的。 母親死后,待她最親近的人只有這位親姨母,當初為了助她嫁入白家,自己不惜與父親決裂。 為何要來害她? 白明霽想不明白,忍著疼痛拽住她,眸子里血紅如絲,質問道:“為何?” 孟挽被她拽得斜了身子,沒有回答,而是從身后取出一個漆木盒子放在幾上,打開蓋,輕推到她面前,“你父親給的,讓我帶話給你,你體面了一輩子,最后必然也想走得體面些?!?/br> 里面是一條白凌。 涼意滲進骨頭,肺腑里的疼痛到了極限,白明霽竟也麻木了。 孟挽傾身過來,五指捏住她的下顎,將她的視線扭向院外,“知道白家為何沒人來接你嗎?” 白明霽心往下沉,彷佛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么,臉上的血色眼見往下退去。 “因為他們都厭惡你,恨不得你死?!?/br> 孟挽看到了她臉上閃過的一絲慌亂,滿意地松開她,緩緩從她手中抽回衣袖,“你父親身為兵部尚書,乃三品官階,納個妾卻被自己的女兒鬧得滿城風雨,在世人面前抬不起頭?!?/br> “你大義滅親,帶著大理寺的人上門指認白老夫人陷害了你母親,逼得她從此不敢再踏出房門半步?!?/br> “你氣性高,瞧不起愚鈍之人,白家兩位公子被你踩在腳下,見到你都怕?!?/br> “還有阿槿,就因為她喜歡的人,你不喜歡,便執意讓她斷絕情愛?!?/br> “知道她怎么死的嗎?”孟挽輕嘆:“我不過是告訴她,以你阿姐的性子,怕是永遠都不會妥協,她的人生容不得瑕疵,也容不得自己的親人有半點瑕疵,不如我來做主,替她許了這門親,昨日親事定下來了,誰知她又自縊了,你說她到底為何不想活了?” 孟挽掃了一眼她蒼白的臉,目露憐惜,“你以為是你拯救了白家,可白家上下實則視你為蛇蝎。你奮力往高處爬,以為會迎來他們對你的喝彩?!?/br> “你錯了,他們對你只有憎惡,晏家給你了一條活路,你就能活了?” 那一字一句無不刺耳,猶如一把把尖刀刺入心口,不斷絞著她的五臟六腑,尖銳的嗡鳴幾乎刺穿了耳朵,嘴角鮮血涌出來,白明霽抬手抹了一把,滿手粘稠,目光中夾雜著被揭穿后的恐懼和恨意,渾渾噩噩地朝她撲去。 孟挽起身退開,看著她撲在一旁的木幾上,幾面上的一株松柏落下,碎片滿地,無不狼狽。 孟挽又走上前,憐愛地摸著她的頭,似往日那般溫柔地同她道:“阿瀲,你沒錯,錯的是他們?!?/br> “我也沒錯?!?/br> “瞧你,每一步都走對了,不一樣落得個舉目無親的下場?!?/br> “瀲瀲,這樣活著真的幸福嗎?” 那樣的神色充滿了溺愛與憐憫,就像母親死的那一日,孟挽來到靈堂,將她摟進懷里,對她說,“我知道瀲瀲心里苦,瀲瀲不怕,有姨母在?!?/br> 腦袋里看著跟前這張被水霧模糊的臉,腦袋突然一團混亂,逐漸成了空白,唇瓣輕顫,苦痛地道:“我不知道……” 孟挽一笑,“你知道,很痛?!?/br> “當年你母親也很痛苦?!?/br> “你們下不了手,姨母來幫你們一把?!?/br> 凌亂的思緒從混沌中一瞬炸開,白明霽慢慢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喉嚨里的嗓音幾近嘶啞,“是你殺的母親?” 孟挽不樂意了,“是你們自己走到了絕路,關我何事?” “你們這樣的人,沒有心,眼中永遠只有利益,下場不是早就注定了?” “你母親當年同說我,她活得很痛苦?!?/br> “既然痛苦,不如死了,我成全了她……” 孟挽的聲音忽近忽遠,白明霽喘不過氣來。 幸不幸福,她不知道,她未曾有過,并不在乎,但有一樣孟挽說得沒錯,她沒有心,誰都別想從她身上討到好。 鋒利的瓷片劃破掌心,用盡最后的力氣,她將那塊破碎的瓷片刺進孟挽的頸子后,自己也倒在了地上,仰頭往外望去,最后一眼入目,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腹部的疼痛慢慢地變得遲鈍,眼睛一陣陣發黑,耳邊聲音傳來,她已辨不清是孟挽在掙扎,還是從門口灌進來的風聲。 她拼了一輩子。 還是沒能得到善終。 她想保護的人,也一個都不在了。 圣賢人道:盡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她這般孤魂野鬼,應該入不了輪回。 — 昨夜一場驟雨起,狂風卷著悶雷響了半宿,今晨剛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