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霞進來就聽著了這事，將剛炸好的魚骨放到桌上，道：“要亮明他們母子的身份了？”

    “嗯?！睍r不虞拿了一塊送進嘴里，又酥又香，好吃得很。

    “我想過是不是要先藏一下夫人的身份，先給言十安捏造一個母親，后來覺得不能如此?；首由矸莶煌渌?，若第一次是假的，第二次也容易被人懷疑是假的，一次就砸實了才是正確做法，所以需要夫人配合?！?/br>
    萬霞心疼的看著她：“姑娘接下來要辛苦了?！?/br>
    “底子夯實了，不怕?！睍r不虞又吃了一塊魚骨，抬頭笑得一臉狡黠：“阿姑要是心疼我，就多給我做些好吃的?！?/br>
    萬霞把她的嘴捏得嘟起來：“實在是也沒虧待過這張嘴，怎么還是這么饞?！?/br>
    “都怪阿姑做的太好吃了?！睍r不虞被捏著嘴，含含糊糊也把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反正不是她的錯。

    萬霞拿她有什么辦法，給她擦了嘴，又把書放到她手里，去灶屋看熬的湯去了，姑娘多半一會要出去，得先吃飽了才行。

    果不其然，才喝了一碗湯言十安就過來告知：“蘭花姑姑來了?！?/br>
    時不虞看著桌上還未動的菜有些舍不得，阿姑做的都是她愛吃的！

    “可以讓她稍稍等等我嗎？”

    “你安心吃，無妨?！毖允材闷鹋赃叺目曜咏o她布菜。

    “你不是說莊南他們留下用飯嗎？怎么過來了？”

    “無事。他們在喝酒，我說我現在紅斑雖然退了，但還喝不得酒?！毖允灿行┎环判模骸坝梦遗隳氵^去嗎？”

    “不用，真論身份，她還壓不過我?！睍r不虞說完，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了：“小安安，我好像一不小心又長了輩分！”

    言十安只當沒聽到，把湯碗遞到她嘴邊：“我讓言則帶人護持在你身后，阿姑不可離你左右?！?/br>
    時不虞被動用湯堵住了嘴。

    第281章 遺臭萬年？

    夫人又看了門口一眼，端起的茶盞放下，又端起，再放下，幾個來回都沒喝上一口。

    終于聽著外邊傳來腳步聲，她理了理頭發，坐得更挺拔了些，但是心態和之前已經截然不同。

    那時候是想壓她一頭，如今，她有點緊張。

    國師最小的弟子，只看她被養出來的這性子就知道有多受寵慣，而她，不過是皇上的一個妃子，連元妻都不是。

    時不虞卻敞亮得很，進來就是一臉的笑，走近了照常行禮：“不虞問夫人安?！?/br>
    夫人站了起來，神情幾番變化，不知用什么禮節面對她。

    “夫人不必如此，咱們各論各的，不然小安安真要矮我一輩叫我姑姑了?！睍r不虞走到她對面：“您先坐?！?/br>
    夫人想起自己曾說過她沒規矩那些話，頓時臉上一熱，坐下來示意她坐。

    時不虞挪動坐具靠近她：“我今天說的話比較要緊，也比較多，靠近點說省點力氣?！?/br>
    夫人看著她的動作，待她坐下來后問：“和十安有關？”

    “確切的說，和你們母子都有關?！睍r不虞對上她的視線：“夫人可曾想過，要由暗轉明？”

    “想過，當然想過！怎可能沒想過！”夫人聲音微微有點抖：“無數次午夜夢回，我常夢到帶著十安光明正大的站在那大殿之上，指著計辰罵他弒兄奪位，夢見他被滿朝文武打，讓他把英明的王還給他們。我怎會不想，我太想了??！”

    “如果我說，現在時機到了呢？夫人可豁得出去？”

    夫人直接起身走到她面前跪坐著，傾身按住她的手問：“是國師的意思嗎？他覺得時機到了嗎？”

    坐在坐具上的時不虞比夫人高了半頭，她也起身棄了坐具席地而坐，拉著夫人也坐下：“你信任的國師，他信任我?！?/br>
    時不虞暗道幸好自己做足了準備，將從言十安那要回來的那張紙打開給她看：“這是大有卦，象征天命所歸，得人心，主吉。前兩天我生辰時老頭兒讓人送來的，他這是在催我動作快一點?！?/br>
    夫人拿著這張紙的手越發抖得厲害：“怎么做？我要怎么做呢？是要敲登聞鼓嗎？還是直接上大殿？你只管說，我不怕死！”

    “若要賠上你的命來做此事，怎么顯出我的厲害?！?/br>
    時不虞按住她的手，輕輕從她手里把這紙收回來折好放到一邊，而夫人的眼神就跟著她的動作。

    “如今大佑和丹巴國在和談?！?/br>
    夫人強行把心思收回來，定了定心，抬頭道：“沒錯，和談已成定局，現在要談的是送出去幾城?！?/br>
    “只要談成了，哪怕只有一城，大佑都需要派出朝臣去做這件事?！?/br>
    夫人順著這話頭就想到了：“你想讓十安去做這個事？！他會遺臭萬年的！”

    時不虞笑了笑：“若在平時曝出言十安的身份，朝中必定會吵翻天，皇帝更是會專心致志來對付他，那些不能見人的手段悉數往他身上招呼，無論你拿出什么證據，他都可以不認?？扇粼谶@個時候曝出言十安的身份，皇帝對付他就有了新的手段：派他去做這件遺臭萬年的事。一個臭了名聲的皇子，就算認祖歸宗，對他，對他的兒子，又能有什么威脅？更何況，他還一定會想盡辦法不讓言十安活著回來?！?/br>
    夫人追問：“你都想到了這些，還是要讓他去？”

    “當然要去?！睍r不虞端起茶來喝了兩口：“皇帝想要以這種方式臭言十安的名聲，并除去他，那言十安提個小小的要求，他十有八九會同意。比如，若遇危險，有調動前軍的權力?！?/br>
    “兵權？”夫人搖搖頭：“皇帝只會百般防著他，怎會給他兵權?！?/br>
    “不必給他，給同行的監軍公公就好，至于怎么把這兵權拿到手里，辦法有的是?！?/br>
    “計辰一定會收回去?！?/br>
    “他收不回去?！睍r不虞輕輕搖頭：“一個一直在打仗收復失地的皇子，他要如何收權？就算他想，以何理由？主戰派不必說，言十安無論是要人還是要糧，以鄭尚書為首的一眾人會想盡辦法去讓皇帝同意。便是對主和派來說，憑本事能奪回來的城，為何要送出去？皇帝若強行要收，那便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到那時，言十安怎么拿回來的城再怎么送給丹巴國就是，再多送些也無妨?！?/br>
    夫人好一會沒有說話，時不虞正好說得嘴干，喝了半盞茶水，示意蘭花姑姑給她換茶。

    好一會后，夫人才道：“國師曾為大佑傾盡心血，能允許你如此做？”

    “我給得出去，便收得回來?！睍r不虞捧著新茶看著她笑：“你以為的國師是什么樣的？大公無私？他才不，當年救不下先皇，多少年了還一直耿耿于懷，別說是這么一件我有把握的事，就算我沒把握，是冒險，他也會站在我這邊。那老頭兒小氣得很，部署這么多年，計辰的命我們要定了?！?/br>
    “好，好，好?！狈蛉寺曇羿硢。骸坝心氵@句話，你說怎么做就怎么做！”

    “言十安那邊你不必擔心，我已經做了很多安排?！睍r不虞不疾不徐的和她分析：“在他身份不明的時候，他走的是最正的科舉路，從童生到進士，最后成就探花郎，這條路有多難走世人皆知，可他走成了，這足以說明他的聰慧。而眼下的割地求和，是大佑建國近兩百年從沒受過的屈辱，他若能在此時收復失地，洗刷了這個恥辱，無論皇帝認不認，全大佑都會認他。這軍功也將是他的護身符，皇帝再想殺他也不敢輕易動手，除非是有絕對把握。而我，也定然不會什么都不做?！?/br>
    夫人聽得身體前傾，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時不虞笑了笑，繼續道：“至此，言十安稱得上一句文韜武略天下知了。這樣一個皇子在眼前，會有多少大人意動？若到時，皇帝那些事再掀開了呢？”

    “你已經想了這么遠，那做下的安排定不止這些?！狈蛉擞沂志o緊掐住左手的虎口，用痛感來讓自己冷靜：“你說，我要做什么？”

    “我想了幾個揭開言十安身份的法子，都算不得好?！变亯|了那么多，時不虞終于亮明了自己的真正來意：“夫人可能在此事上幫把手？”

    第282章 訴當年事

    夫人沉默片刻，抬頭看向她：“太廟，有計安之名。先皇親筆所書，蓋有玉璽和他的私印?！?/br>
    時不虞聽得眼睛發亮！

    太廟是什么地方？是只有皇室子弟能進去拜祭的地方，連公主都沒有資格！若先皇在那里留下了手書，這樣的證據算得上是鐵板釘釘了！

    夫人陷入回憶，緩緩說起當年事。

    “計安，不是我為他取的名字，是他的父皇。他當年曾說，取名為安，是希望大佑十方安定，希望他平安出生長大，所以我后來為他取名十安，既是因言十為計，也因先皇當年之言?！?/br>
    夫人擦去眼角不自覺滑下的淚滴，繼續道：“先皇子嗣艱難，月信遲遲不來時我擔心是白高興一場，便找理由回了趟娘家，之后在身邊人的掩護下戴著帷帽藏下身份，去了幾家醫館號脈，確認真是有了身孕才告知先皇。我從未見他那么開心過?！?/br>
    夫人笑了：“他說，當年啟宗因他無子，并非沒有過換太子的想法，甚至將計辰帶在身邊教導過。計辰雖然生一個死一個，總也養不大，但他至少生得出來。是國師向啟宗保證他不是無子之像，絕對會有皇子誕生。啟宗對國師的信任超乎尋常，這才歇了心思。我甚至懷疑，計辰之所以會弒兄奪位，就是那時啟宗的態度滋生了他的野心。而先皇又實在是太過光明磊落，說計辰是在他的庇護下長大的，一直和他最親，甚至私下計辰還說過，那個位置只有他的皇兄才有資格坐上去。先皇信了?！?/br>
    時不虞見她停了話頭，便問：“你呢？當時你應該也常能見到他，你信他嗎？”

    夫人稍作沉默，長嘆了一口氣：“無人疑他，包括我。他表現得實在是太好了，太好太好，無論皇上登基前后，在皇上面前都是那個纏著他但是又聽話的弟弟，對所有宮妃都很尊敬，對兩個公主更是疼愛，還曾因為有人說皇上無子和人打架，說就算皇上無子，大佑出個女皇又如何?！?/br>
    夫人看向時不虞：“你的兄弟若這么對你，你會疑他嗎？”

    時不虞輕輕搖頭，一個人若藏得這么深，她也未必能看穿。

    “所以他得手了?！狈蛉溯p輕拭去臉上的淚，說回兒子身上：“我當時不到兩個月身孕，正是危險的時候，先皇擔心發生意外，就說學學民間的做法，待三個月坐穩了胎再向世人宣告這個好消息。我當時吃不下東西，身體虛弱，他就是在那時寫下了那封信，祈求計家列祖列宗同意以國運庇佑我平安生下皇兒，之后找機會放到了太廟大殿的牌匾后面?！?/br>
    “那封信，你看過嗎？”

    “我看著先皇寫下的?！?/br>
    時不虞心頭一亮：“內容都記得？”

    “爛熟于心?！?/br>
    “我一直都覺得，言十安是有大氣運的人，如今再一次證明了這一點?！睍r不虞笑了：“你不可能進太廟，兩位公主也進不去，皇室與言十安有關系的就這么幾個人，其他人都沒理由幫他。到時你當眾背出和信上一模一樣的內容，誰想反駁都找不到理由?！?/br>
    夫人立刻問：“何時？”

    “等丹巴國和大佑和談的條件定下來，在滿城罵聲，滿朝文武都不愿意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的時候。但是夫人，我要提醒你一下?！?/br>
    “你說?！?/br>
    “把恨意收好，暫時還不到和皇帝當面鑼對面鼓的時候?！睍r不虞看著她：“當時先帝走得突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您為了免生動蕩便把這事瞞下來了，之后更是只想給先皇留下血脈，從未有過其他心思。從小讓他讀書，走科舉，是希望他長大后能以臣子的身份為大佑貢獻一份心力。我們一步步來，得等言十安站穩腳跟了再和他算賬，不能著急?！?/br>
    夫人閉上眼睛默默緩解情緒，一會后她點頭：“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忍得了?！?/br>
    “我一直覺得你很了不起，雖然做過故意氣你的事，但也是因為你氣我在先?！泵髅鞑皇且f這句，不過說著說著就說出了心里話，時不虞也很無奈，她也不想這樣的，可……這不是事實嗎？

    經她這一提醒，夫人頓時也想起來兩人之前那些個上不得臺面的事，臉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不過時不虞是誰，敞敞亮亮的就把話說開了：“說言十安是靠自己長成這樣是事實，也是故意氣你。他不可能獨自長成這般，肯定有你這個母親扶著的緣故，但他的辛苦是真的?？婆e多難，其他人家無不是舉一家之力支持?？伤挥凶约阂粋€人，不但要竭力去學，手里還掌著那么多買賣，那么多消息，還要做下諸多安排，要顧全局，要算計人心……他現在也才二十一，在他年紀更小的時候，我無法想象他是怎么熬過來的?！?/br>
    夫人之前陷在自己的牛角尖里，哪里顧得上這些，可如今聽著，才知道她確實忽視了兒子太多。

    時不虞仍在說：“他只要在家，待得最多的地方是書房，一天通常只睡兩個時辰，能睡上三個時辰都算是那一日他稍有懈怠。他永遠坐得端正筆挺，看我坐沒坐相的他想學都學不像。在和我熟識之前，他連放松都不會，手邊的事情做完了就拿起書來看，唯一的休閑都是自己和自己下棋，要不然就是雕刻個小玩意兒，尋常孩子會玩的他都不會。我逗他玩，故意帶他堆有兩條腿的雪人，他卻以為那就是正常的雪人。他永遠清醒，從不會喝醉。他御下很嚴，但得屬下愛戴……”

    看著淚流滿面的夫人，時不虞不再細數，稍作停頓，道：“夫人，他有今日，是拼盡全力讓自己活出來的，中途但凡xiele這口氣都不是今天的言十安。您很幸運?！?/br>
    時不虞起身福了一福：“這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只是有些遺憾本可不必存在，于夫人，于他來說都是。我太過放肆了，夫人見諒?！?/br>
    第283章 這就是你

    夫人攙著蘭花姑姑的手站起來，看著對面細數十安種種的人，瞧得這般明白，記得這般清楚，又怎會對十安無心。

    只是……

    時不虞只以為她的欲言又止是不知該怎么接這話，便又道：“后邊的事夫人等我消息，先回了?！?/br>
    夫人目送她離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且喜且憂。

    “奴一時都分辨不出夫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了?！碧m花將人送到門口，轉過身來見夫人表情便笑：“姑娘送來的明明是好消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