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96節
這是裴浚第二次正面與她論及位分一事,當初他念著她父親官職不高,夠不著貴人之位,只肯許她才人,而今時今日,卻隨她開口要位分。 她要皇后,他給嗎? 鳳寧忽然笑了。 她當然不會開這個口自取其辱,他更不可能娶她為妻。 立后照舊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可不是這樣一輛簡單的宮車就迎入皇宮了。 無論什么位分,她皆不在意。 皇宮于她而言已是前程故夢。 鳳寧捋了捋衣擺,鄭重下跪道, “還請陛下恕罪,臣女如今拋頭露面,在外行商,不配入宮給您做妃子,還請您海涵?!?/br> 裴浚的臉色一點點沉下, “李鳳寧,這樣的話,朕只說一遍,你別后悔?!?/br> 他發誓,今日李鳳寧要貴妃之位,他也給她。 可鳳寧依舊斬釘截鐵搖頭, “陛下,臣女愿為人間自由鳥,不做宮廷富貴花,請陛下成全?!?/br> 天地靜了那么一瞬,雨淅淅瀝瀝飄下。 裴浚臉色淡極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第61章 雨絲落在裴浚的雙眉,有如寒霜。 他薄唇微抿,就這么看著跪在地上的李鳳寧。 她身段修長,腰線苗條,烏黑的發稠密幽亮,卷翹的睫毛密密麻麻鋪在眼下,留下一片絨絨的影子,雪白的一張小臉皎潔如月,即便跪著,也是讓人驚鴻一瞥的姿色。 “宮廷富貴花?朕看你是想說籠中鳥吧?”裴浚眉間籠上一股陰戾,憤懣怒躁在四肢五骸流竄,怎么都停歇不下來, “朕一心一意引導你為人,費盡心思教你成事,你都忘了?你數次為人算計,是誰給你兜的底?如今倒是嫌棄宮廷束縛你的自由?沒有朕,你現在在哪兒還是兩說!” 他字字珠璣,無情地揭露她的難堪。 鳳寧心頭情緒翻涌,猛地抬起頭,沁著一臉煞白,“陛下,臣女從未否認過您的恩德,也始終心存感激...” “是嗎?”裴浚眉眼冷銳盯著她,語氣又冷又硬,“你的感激就是離開朕?朕提攜你是為了讓你插上翅膀遠走高飛?” “就因為受過您的恩惠,就得生生世世給您奴做馬嗎?” 鳳寧覺得他實在不可理喻,跪得膝蓋疼了,踉蹌扶著花壇起身,極力忍耐住委屈和怒火,好聲好氣與他說道, “陛下,您在臣女心中一直是偉岸而高大的,臣女無比感激您的栽培,讓臣女發揮一技之長,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臣女實在不愿毀壞心里那份美好,咱們好聚好散,成嗎?” “好聚好散?”裴浚忽然笑了,笑聲極輕,似在寒窖里滾過一遭,莫名令人膽寒, “你想讓朕走?朕偏不叫你如意?!痹捖溟煵窖刂睆酵?,輪廓分明的俊臉,每一個棱角都繃到了極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的素心,冷聲發號施令, “給朕帶路,朕要去她的閨房?!?/br> 素心滿臉惶恐,壓根不敢有半字反駁,手腳發軟往前領路。 鳳寧絕望地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拔步跟上。 外頭的笞杖聲已停,李府上下早被侍衛清理干凈,除了素心,無閑雜人等。 片刻裴浚穿過一段石徑,越過一個不大不小的月洞門,進了一座小巧別致的院子。 沿著廊廡進了正廳,東次間過于狹小安置不了這尊佛,鳳寧只能將人引在明間落座,外頭風大,這門掩也不是,遮也不是,為難之際,卻瞥見裴浚徑直進了她的內寢。 “陛下!”鳳寧臉色一變,急得跟過去, 裴浚掀簾而入,掃視一周,屋子里擺設極為簡單,一張不大不小的臥塌,一條有了年份的長幾,上頭擺滿了書冊,再就是南窗下的炕床,一幾一壺,別無他物。 倒是干凈。 裴浚隨意在炕床上坐下,慢慢平復怒火,鳳寧慌忙跟至他眼前,急得眼眶泛紅, “陛下,此地實在狹窄,有失恭敬?!?/br> 裴浚不愛聽她說這些客套話,抬眸看著她,語氣發涼, “李鳳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哪兒去不得?” 鳳寧嗓音噎住,拿他沒法子。 裴浚退鞋上榻,背靠引枕,手搭在膝蓋,看著面前的虛空,人也入定似的沒有說話。 總歸今日進了李府的大門,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她也別想再嫁旁人,還不如襯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好過,她也別想好過。 素心上前給他斟了茶,鳳寧在一旁干巴巴道,“粗茶淡水,請陛下海涵?!?/br> 裴浚嫌棄地看了一眼杯盞沒有動。 鳳寧也不管他,以他的講究,待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可惜她料錯了。 不多時,便見韓玉帶著人送進來一件件擺設,頃刻間連她那張破舊的長幾也給換了。 眼看天要黑了,鳳寧往窗外探頭探腦,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陛下,時辰不早,您是不是要回宮了?” 回宮? 男人斯文清潤地坐在那,捏著那串珠子閑適地往小幾上敲著,面上一派怡然自得,“李鳳寧,你可知朕為何這個時辰來?” 鳳寧繃著小臉已有不妙的預感, “朕今日沒打算回去?!迸峥o比理所當然地說。 鳳寧臉都氣白了。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各坐一端,裴浚從容用膳,鳳寧氣鼓鼓不吭聲,到后來見他越發神色自得,鳳寧決意不跟身子過不去,也不等裴浚開口,自個兒拾起筷子一口口扒飯。 蛛絲般的細雨漫天交織,臺前濕了一大片。 膳后二人一前一后出門消食,隔著一根柱子仰望長空。 細雨霏霏撲入眼簾,刺得鳳寧闔上眼簾,她仰著修長的脖頸,任憑雨水洗刷泛白面頰,寒風肆洌,冰氣刺骨亦無動于衷,裴??床粦T她這樣,抬手將人給扯了進去。 鳳寧被他拉了個踉蹌,試圖用力掙脫,裴浚卻干脆將人提起摁在墻壁,反腳將門一掩,光亮被徹底隔絕在外,屋內尚未點燈,一片漆黑,二人一時不適應黑暗,看不清彼此,唯有劇烈的喘息聲相互交錯。 裴浚終于按捺不住脾氣,嗓音低沉率先發難, “李鳳寧,朕待你不薄吧?你在宮里,吃得最好,用的最好,朕對你的寵信均是旁人無可企及,朕在城墻那夜與你說的話,你可記得?” 那雙眼漆黑如墨,蓄著千鈞之勢壓來,“朕滿心期待與你有個孩子,朕甚至盼著是位長子,未來必定前途無量,可你呢,背叛朕,悄悄躲著朕吃避子丸,你摸著良心問問你自個兒,你對得起朕的信任嗎?” 鳳寧雙臂被他鉗住,墊著腳尖被迫倚墻而立,眼淚簌簌撲下,被他逼得有些手足無措。 “陛下如若覺得臣女錯了,您就發落臣女吧?!彼裏o力與他辯解,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糾纏沒有意義。 這可不是裴浚想看到的樣子,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總有本事讓人跳腳, “成,朕發落你跟朕回宮,好吃好喝伺候朕?!?/br> 鳳寧果然氣急,使出渾身解數去推他, “您是天子,怎么能言而無信?您說過讓臣女滾,說過再也不想看到我...”她忽然委屈地大哭,綿綿地數落, “您瞧不起臣女的出身,又覺著臣女無依無靠好拿捏欺負,連個位分都舍不得給臣女,您明知道臣女無所依仗,沒有城府,非要利用臣女和佩佩一片真心,在您眼里,臣女的感受不重要,那您又憑什么要求臣女滿心滿意地跟著您?您把臣女當個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物件好了!” “可臣女是人,不是棋子....” 夜雨滂沱,天地籠罩下一層陰森的寒氣,那一抹委屈的細吟綿綿不絕。 她偏不要在他跟前示弱,硬生生忍住哭腔,鼻尖被那一抹酸氣刺得發澀。 裴浚聽著她委屈的抽泣,心里繃著那根繩忽然就斷了,指腹描摹著她的輪廓,慢慢替她拭去淚水, “李鳳寧,若是因為章佩佩的事,朕與你道歉,這樣的事往后不會再發生?!?/br> 鳳寧聽了這話滿心嘲諷,怎么可能? 天家沒有親情,只有君臣,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清? 鳳寧慢慢平復情緒,杏眼低垂,乏力道,“陛下,是鳳寧不想入宮了...鳳寧喜歡宮外的日子....” 裴浚已適應黑暗,視線里漸漸有了她的模樣,指腹抵住她下顎,慢慢往上一挑,薄唇覆上,兩片柔軟就這么貼著彼此。 “李鳳寧,那過去呢,過去你明明答應給朕做貴人,眼下朕許你貴妃,你也不要了?為什么那個時候可以,現在不可以?” 他步步緊逼。 鳳寧偏過頭,唇瓣從那片柔軟躲開,哽咽道,“不一樣了,那時臣女沒有見過世面,現在見了世面,想過自己喜歡的日子?!?/br> 裴浚深眸牢牢鎖住她,“朕一樣可以讓你過喜歡的日子,你想譯書,朕準你,番經廠朕許你隨時動用,你跟著朕,能見更大的世面?!?/br> 這話她是信的,他屹立在權力之巔,彈指間可決定番邦事宜,她是可以見更大的世面。 “可我不想做陛下的女人了....”她忍著心頭的酸脹,聲音顫抖地說出這一行話。 裴浚聞言只覺心被她狠狠擂了一下,眼底翻著暗濤,“不可能,你心里明明有朕?!?/br> 鳳寧矢口否認,“沒有,臣女現在一心cao持學館,再無兒女情長?!?/br> 裴浚斂眉,語氣帶著篤定, “你撒謊,上回在鼓樓,你明明有反應,李鳳寧,你身子可比你這張嘴誠實?!?/br> 鳳寧臉脹得通紅,幸在光色昏暗,他瞧不見,雙掌用力將他推開, “那是身子本能反應,換個人也可以?!?/br> 裴浚被這話給氣笑,順著那股力道后撤一步,咬著后槽牙,“李鳳寧,你非要氣死朕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