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91節
不嫁人,那就是也不想嫁他。 裴浚氣得一口氣咽不下,出了紅鶴樓,登車離去。 鳳寧一直愣愣站在原地,直到人離開許久,雅間內的壓迫感方才淡去,她深呼吸一口氣,慢慢拾起桌案上的印信,底下刻好“牧心”二字,篆體線條流暢優美,雍容大氣。 雖說鳳寧不太懂刻工,想來該是極好的。 她心滿意足拿著東西回了學堂。 手里還有一堆文書要譯,鳳寧用過晚膳立即坐在書案后忙碌,至于裴浚的出現...她不想去想,也不必去想,給他一些時間,知道她安安分分在這里教書,不會與別的男人有瓜葛,當也就不在意了。 過了兩日,梁冰家里祖母病重,托信讓她回府一趟,梁冰告假出宮,回宮前順道來了一趟學堂,鳳寧穿著一身素裳,一件藕粉色的夾褙,手執書卷正在學堂授課。 梁冰立在廊廡一角望了許久,她吐字清晰,腔調悠揚,臉上笑容甜美又祥和,看得出來沉浸其中也享受其中,她喜歡這樣的李鳳寧。 大方,自信,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哪個男人瞧了不喜歡。 沒關系,梁冰知道錦衣衛在附近保護她,那就無礙。 散課,鳳寧出了學堂,梁冰跟了過去,二人在門口打了照面,鳳寧高興地將她摟在懷里, “梁jiejie,你今日休沐嗎?” 歡歡喜喜拉她進去喝茶。 梁冰仔細打量鳳寧的神色,好似不受那日之事影響,放心下來, “陛下前兩日來找過你?” 鳳寧神色如常,一面給她斟茶,一面頷首,“是?!?/br> 并未泛起任何波瀾。 梁冰想起那夜裴?;仞B心殿,臉色沉得能擰出水來,而鳳寧如今卻是一派云淡風輕,可見長進了。 “沒為難你吧?”梁冰還是擔心道。 鳳寧咬唇一笑,面龐閃過幾分無奈,最終還是搖頭,“沒有,將印信扔下就離開了?!?/br> 說著寶貝似的將印信從兜里掏出來,在梁冰眼前晃了晃, “梁jiejie,你手藝真好,我很喜歡?!?/br> 梁冰笑了笑沒做聲。 若是告訴鳳寧真相,她保不準要把東西退回去,一旦東西退回養心殿,指不定又是一場雷霆大火,何苦呢,越不高興,越糾纏不清,索性就這么著吧,有個念想給鳳寧,皇帝心里好受些,不至于非纏著鳳寧不放。 于是她飲著茶,淡淡應了一句,“勉勉強強吧?!?/br> 裴浚搶了她的活計,梁冰不高興。 鳳寧就當梁冰謙虛。 傍晚梁冰回了養心殿,裴浚將她喚過去,扔了一堆舊文書給她, “將這些通關貨物資料分門別類整理,三日后朕要看簡要?!?/br> 梁冰稍一翻閱,頓時皺眉, “陛下,這些文書檔案并不難,卻是十分繁瑣,很耗功夫,要不,您分派旁人吧,臣女手里還忙著皇店交接的事呢?!?/br> 裴浚涼涼看著她, “你不是很閑嗎?” 梁冰心頭怔愣,立即明白了。 裴浚已然曉得她今日去過學館,心里不得勁呢。 如今的皇帝陛下已葷素不忌,連她的醋都吃? 梁冰無語凝噎,誰叫人家是皇帝呢,認命抱著一摞資料出了御書房,剛邁出正殿門口,見柳海在廊廡一角朝她招手,梁冰不情不愿走過去,冷冷淡淡看著他, “掌印有何吩咐?” 自那日柳海奪了她的印信,梁冰就沒給過柳海好臉色。 柳海也不惱,而是瞥了一眼她手中厚厚一摞文書,語重心長問, “梁姑娘可知陛下為何使派你干這檔活計?” 梁冰皮笑rou不笑,“鳳寧待見我不待見陛下,陛下看我不順眼唄?!?/br> 再盼著她跟鳳寧告狀,好叫鳳寧為這些事尋裴浚給她鳴不平,總之,就是沒事找事。 “嘿喲喂...”柳海簡直哭笑不得,“前一句話是對了,那咱家提點提點你,你瞧啊,整座養心殿,鳳姑娘獨獨待見你,陛下這頭你也瞧見了,心心念念過不去,你身為臣子,身為御前女官,是不是得為君分憂呀?” 梁冰明白了,涼涼瞟了他一眼,走開了。 讓她幫著皇帝把鳳寧哄回宮。 沒門。 柳海給氣死了。 對著她后腦勺狠狠指了指。 再進御書房,送去的膳食沒動,只見那人百無聊賴捂著臉,修長的脊梁往后靠在龍椅,俊臉隱在掌心下,辨不出喜怒。 猜也猜得到心情并不好,再這么憋下去遲早憋出病來。 柳??斐畛霭装l了。 不成,得想個法子。 掌印就是掌印,柳海突生一計,翌日便將鳳寧遺留在西圍房的一冊書拿出來,交給黃錦, “你親自去一趟學館,就告訴鳳姑娘,說是禮部需要,將這冊《詩經》也給譯了,多少銀子,姑娘開口便是?!?/br> 這可是傳揚儒學典籍的好機會,鳳寧一向致力于此,當不會拒絕。 可惜沒多久,黃錦還是灰溜溜回來了。 他哭喪著臉道, “鳳姑娘說了,她如今手頭忙不開,禮部若有需要,可去鴻臚寺請人,若實在無人,可以聘請她的授業恩師烏先生,說是烏先生譯著之能遠在她之上?!?/br> 總之,就是不想跟養心殿再沾瓜葛。 這下柳海是無計可施了。 即便柳海不曾往裴浚透露半個字,但這樁事還是被裴浚知曉了。 為了躲避他,連正經活計都不干了。 當初熱血沸騰揚言要替他遠撥國威的姑娘哪去了? 裴浚深深闔著眼,雙腿懶淡架在龍椅,眼角快繃出血色來。 不嫁就不嫁,何至于過不去。 * 梁冰的父親梁杵如今擔著重啟路上絲綢之路的重任,他又曾是戶部尚書,滿腦子鉆營的就是如何給國庫掙銀子。 先帝在世,總想著從百姓手里榨一榨,裴浚不同,他要打開國門,與域外通商。 上回萬壽節之際,梁杵便與夷邦諸國的使臣會過面,私下又得裴浚首肯,決意邀請諸國行商匯聚京都,又吩咐大晉各州府的商賈進京,各方歡聚一堂,共商盛舉,當場定下單子,當場付銀,準域外行商從大晉買賣生絲,綢緞,砂糖,樟腦,瓷器等物,再運至本國售賣。 此事由官府出面組織,再從中抽稅。梁杵領銜,各部均抽掉一些人手為輔,正如火如荼開展。 眼看商會之期將至,梁杵遇到了一樁難題,來尋裴浚討個示下, “陛下,如今萬事俱備,只有一樁事略有為難,老臣想著跟您討個主意....” “說?!贝耸禄I備許久,裴浚也很放在心上,正色問他,“有什么難處告訴朕?!?/br> 梁杵道,“此次商會,將有不少夷邦商賈抵達京都,鴻臚寺與禮部的官員恐應酬不暇,臣記得原先御前有一位女官,精通夷語,不若請她坐鎮市署,文書可當場翻譯,定的單子有疑惑之處也可當場釋疑,兩廂便捷,您瞧著如何?” 裴浚長指慢慢從眉心撫至鼻梁,來回摩挲了許久, “朕準了?!?/br> 也不管李鳳寧愿不愿意,一道圣旨下到夷學館。 這是邦/國大事,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當然鳳寧也沒想著拒絕,這與上回翻譯詩經不同,上次明顯是養心殿的內侍“找茬”,想借著機會牽橋搭線,這次可是正經的朝務,鳳寧盼著還來不及呢。 到了九月初十這一日,鳳寧換上禮部送來的官服,做男裝打扮,登車前往商會所在的鼓樓大街。 此次商會規模浩大,又是大晉第一次通商盛舉,朝野矚目。 地點選在皇城之北鼓樓所在的下大街。 大晉創國之初原是選在南京為都,后陳祖靖難之役,將國都遷往上京城,當時的上京城人口并不繁盛,商賈也寥寥無幾,為了招攬客商,朝廷在京城各處建了不少廊房,供商賈暫住,起先幾年免額,到了第三年方才收些租銀。 而鼓樓下大街一處正是廊房聚集之地。 大街兩側各有廊房上千間,遠遠望去,如整齊鋪在腳下的棋局。 下大街左側緊挨著慈山寺,今日被官府征用做用膳歇息之地,右側則毗鄰積水潭,亦有不少商船從北水關抵達此地,稱得上萬國梯航,鱗次畢集。 商會上午巳時一刻正式開啟,大晉貨商各占一間,掛好招牌,外商則在循吏的引領下有序進場,瞧見想要的貨物,當場洽談,貨比三家,好不熱鬧。 鼓樓往下第三間廊房便是市署,每談好一樁生意均在此地簽訂契書,交予一定的押金,以防任何一方毀約,而鳳寧則負責現場翻譯,有了一位懂夷語的官員在場,那些外商頓感親切,褪去拘謹,松快許多,甚至與鳳寧聊起京都的風光,問她哪兒吃住便利。 裴浚遠遠地坐在鼓樓上方的閣樓,就看著當初磕磕碰碰的姑娘,流暢自如與外商洽談,她穿著一件綠色官袍,腰肢兒挺得筆直秀逸,她并未戴冠帽,只用一簡單的碧玉簪子束發,墨綠的顏色襯得她肌膚白若雪玉,烏發皓齒,眉眼如畫,杵在人堆里,漂亮得不像話。 大約是有一間鋪子,兩方掌柜交流不來,來人將她請了過去,她高挑的身影游走在廊房間,游刃有余處理爭端,那張臉無論何時均是笑著的,眉梢彎出柔軟的弧度,秋陽打在她面頰發髻,有細碎的光芒縈繞她周身。 他想看著那張臉沖他笑,沖他撒嬌,他知道她的腰肢有多軟,盈盈不堪一握,只消一碰,她便往他懷里滑來,不要命地纏住他腰身,將臉蛋擠入他懷里,往他耳邊低低喘上一聲,足以要了他的命。 她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翅膀硬了,想飛了? 他嫌她毫無城府,想趕她出宮,她非要在御花園沒日沒夜等他,他嫌她沒規沒矩,將她逐出養心殿,她偏又闖回來,往他懷里鉆,往他心里鉆。 憑什么? 憑什么招惹了他,又丟開手? 憑什么她想結束就結束? 他堂堂天子,由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