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63節
其余人與張勇一般忍不住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皇權之爭向來是你死我亡,裴浚就是要讓所有臣子看明白,不忠于他便是這個下場。 “陳平!” “在!” “拖出去午門問斬!” “遵旨!” 楊元正眼睜睜看著一個個心腹被拖離眼前,最終有些承受不住,倉惶后退。 再望臺前的少年,還是那副斯文清潤的模樣,生殺予奪,面和心硬。 好手腕。 第40章 夤夜風涼,太液池的水染了一片深紅,吏部侍郎王煥忍不住往黝黑的蒼穹望了一眼,變天了。 這一場宮變過后,整個皇宮甚至大晉朝堂風向為之一變。 曾經不被人矚目的少年天子,以極其強硬的手腕沖破先帝老臣的桎梏,掌控乾坤,即便楊元正根基尚在,門生故吏依然遍布朝廷,但那些跟隨在他身后孜孜不倦的臣屬卻忍不住心生動搖。 楊元正老了,再過兩年也該告老還鄉,趁著皇帝今日沒收拾他們,是不是該掰正姿態,一心一意效忠龍椅上那位了。 百官極盡姿態目送君父進了養心門,方往南折回官署區,這一夜還沒有結束,東廠與羽林衛的人聯合控制住皇宮,不許人隨意進出,他們忐忑地坐在各自值房里,盼著這把火不要燒到自個兒頭上。 裴浚這廂回到御書房后,柳海便請了太醫來,二人蹲在地上給他包扎傷口,裴浚神色不變,騰出一只手查閱各地邸報,大約兩刻鐘過去,總算替他處理好傷口,裴浚略略靠著羅漢床歇了會兒,也不知瞇了多久,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睜開眼,陳平趕了回來。 宮人均退下,御書房內只他們主仆二人。 裴浚將受傷的手搭在桌案,抬眸問他道, “尸首處理得如何了?”手背時不時傳遞而來的痛感,讓他目光顯得幽深冷清。 陳平拱手回道,“陛下放心,除了兩名大宛人外,其余刺客尸首全部扔去了城郊亂墳崗?!?/br> 裴浚按著眉心,神色懶淡問道,“小云子離開了?” 陳平頷首,“臣躲在暗處,親眼看著他的同伙,將他救走?!?/br> 這名喚作小云子的內侍,是祈王安插在東廠的棋子,皇帝派人盯了他許久,捉了他幾次最終成功策反,今日這一個局,可不僅僅是針對楊元正,不僅僅是為了收權,也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皇帝借此機會,故意讓小云子炸死,再放他回祈王府,讓他成為皇帝在祈王府的內應。 僅僅是一個刺殺局,他行一步算三步,將所有人心算得死死的,陳平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詭譎心思。 這里事一妥,裴浚起身往外走,“跟朕去前朝?!?/br> 錦衣衛等上六衛將領大換血,該他這個皇帝親自坐鎮調度。 * 云破日出,東邊天際露出一絲魚肚白,楊玉蘇捧著面頰張望窗口的方向,見鳳寧遲遲不回心生忐忑,幸在一會來了一名小內使告訴她鳳寧沒事,楊玉蘇懸著的心落下,這才安安穩穩倚著圈椅打了個盹。 女官回宮后,均被安置在乾清宮端凝殿候著,行刺皇帝非同小可,沒有皇帝旨意前,誰也不能擅自離開。 楊玉蘇有功夫睡覺,其他人可沒有,大家各自占據一把椅子,尋個角落不吱聲,整座皇城被封鎖,東廠的人正在四處追查余黨,這場宮亂還未結束。 楊婉素來比旁人要敏銳,離開時便覺得不大對勁,那些行刺的黑衣人進來的也太容易了,有羽林衛,錦衣衛,北軍層層守衛,他們又如何輕而易舉殺到皇帝跟前,除非有人暗中助他們。 這一夜怕是不太平了。 姑娘中不乏膽小的,其中翰林院掌院鄭家的姑娘,緊緊依偎著楊婉,小聲尋求安慰,“婉jiejie,陛下不會有事吧?” 楊婉心情不佳,隨口敷衍她道,“陛下真龍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br> 得了楊婉這話,鄭明蓉仿佛吃了定心丸,心思又開始活絡了,“宮里出現刺客,錦衣衛首當其沖,我看哪,張指揮使怕是要問罪了?!?/br> 楊婉眉頭深鎖,半晌沒有說話。 若是一個張勇能交待過去,那倒是好,就怕皇帝胃口大,不滿足于此。 就在殿內氣氛沉重之時,門外傳來一道輕盈的腳步,只見宮人畢恭畢敬迎上去,“鳳姑娘,您回來啦?!?/br> 僅僅從韓玉這般卑恭的姿態,便可看出李鳳寧在養心殿的地位。 章佩佩一聽是鳳寧,一面搖醒身側的楊玉蘇,一面起身相迎,還沒見著人,先是一通教訓, “鳳寧,你真是不要命了,敢往火泊里沖?!?/br> 鳳寧裹著一件銀白的披風快步進了殿,見大家都神色炯炯望著她,頗為不好意思,她笑道,“佩佩姐,我沒事,陛下也沒事,叛亂平定了?!?/br> 章佩佩嗔了她一眼,牽著她往楊玉蘇跟前來,朝楊玉蘇努努嘴,讓她看臉色,楊玉蘇果然坐在圈椅里虎著一張臉,不拿正眼看鳳寧,鳳寧曉得她替自己擔心,忙靠過去將她摟在懷里,軟聲哄她, “好jiejie,別氣了,我是在橋頭聽得那大宛人說話,里頭牽扯如何伏擊陛下,心里一急這才折回去的?!?/br> 楊玉蘇與章佩佩一聽端地,這下不好再責備,“原來是這么回事,鳳寧,你好厲害呀,你這算不算救駕有功?” 鳳寧羞赧一笑,“有沒有功的也都不打緊,陛下安全無虞便好?!?/br> 上回皇帝明目張膽的袒護,已然叫女官們曉得了鳳寧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今日鳳寧拼死護駕,身份地位越發水漲全高,如今沒有人敢小覷她了,就拿眼下來說,這端凝殿,乾清宮,也獨獨只有她一人可自由出入,暢通無阻。 鄭明蓉就這么淚汪汪往她身側靠,輕輕牽了牽她衣袖, “鳳寧,外頭是不是很可怕?陛下可有傷著了?” 楊婉聽了這話,淡淡瞥了她一眼。 鳳寧見鄭明蓉一副嚇壞的模樣,立即安撫她道,“已經不可怕了,陛下運籌帷幄,刺客所行均在他意料當中呢?!?/br> 鄭明蓉聞言又往她身邊靠近了些,吸著鼻子道,“那陛下回來了么,什么時候能放我們回延禧宮?” 鳳寧也露出茫然,“陛下已回了養心殿,現在外頭四下戒嚴,什么時候能回去我也不得而知?!?/br> 見鄭明蓉小臉明顯垮下來,鳳寧又寬慰道,“興許宮里還有旁的宵小,不如再等一等,等肅清宮闈,咱們方能安生走動?!?/br> 眾人無話可說,個個無精打采,心事重重。 反倒是鳳寧神色輕松,她沒有家族撐腰,也不會為家族所累,不用擔心誰會清算她。 章佩佩悄悄把鳳寧拉至一旁,“慈寧宮那邊可有消息?” 章佩佩也嗅到這一夜非同凡響,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鳳寧回她道,“沒呢,一切都好好的,文武大臣趕到瓊華島后,陛下便著人送我回來,路上見侍衛把守在慈寧宮外,不許任何人驚動太后娘娘,我打養心殿過來,也沒聽到太后娘娘那邊有消息,現在天剛亮,太后娘娘約莫才醒?!?/br> 章佩佩放下心,旋即想起她哥哥在虎賁衛當值,忍不住又問,“你離開瓊華島前,可瞧見我哥哥了?” “章公子是嗎?”鳳寧回想了下道,“他先是在瓊華島聽命,后來復命回宮護衛太后娘娘?!?/br> 章佩佩這下越發放心。 不過放心歸放心,她也明白,一切都不同了。 過去禁衛軍分為幾股勢力,章家分了一杯羹,楊首輔在陛下登基前便負責布置宮防,里里外外自有不少他的心腹,可這么久過去,章家和楊家一點消息都送不進來,讓她與楊婉在這里平白擔心,可見裴浚已徹底掌控宮防與北軍。 這座皇城,已真正開始由他做主。 天子嘛,一言九鼎,手掌乾坤,手中無權又叫什么天子,她雖是章家人,心里卻認可裴浚的做法。 這才是明君手段。 她信服裴浚。 不知是哪位姑娘啜泣一聲,“能不能給咱們送些吃得來,這會兒已經餓壞了?!?/br> 過去這些事都是楊婉張羅,可現在楊婉也是被困之魚,做不得主,自然不再吱聲。 于是十幾雙視線齊刷刷罩在鳳寧身上。 “我嗎?要我去問?”鳳寧還有些不知所措,身側的章佩佩輕輕推了推的肩笑道,“不是你還能是誰?你現在可是救駕的功臣呢?!?/br> 鳳寧害躁起身,與眾姑娘道,“那我去試試哈?!?/br> 真是個靦腆單純的姑娘。 她沒有任何根底,威脅不到誰,對著誰都捧著一顆赤誠之心,那么努力上進善良可愛。 換做旁人,章佩佩定會吃醋,但鳳寧就有這樣的魅力,讓人沒法嫉妒她,甚至為她受寵而歡喜,因為她值得,值得人間一切美好。 鳳寧果然出了端凝殿,尋到在茶水房暫歇的韓玉, “韓公公?!?/br> 韓玉瞧見她連忙起身行禮,“鳳姑娘?!?/br> 鳳寧避開不受他的禮,“對了,天快亮了,是不是得安排人伺候姑娘們洗臉用膳?熬了一夜都餓壞了呢?!?/br> 鳳寧方才在養心殿吃了一碗燕窩粥來,這會兒人不餓。 韓玉聞言微微苦笑,眼下宮里人仰馬翻,哪怕是伺候的宮人也得一個個審查,一時半會還沒這么多人手過來當差,但鳳寧開了這個口,韓玉便得想法子,“您稍后,奴婢想個轍,調些人手來侍奉?!?/br> 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送了些點心茶水過來,姑娘們顧不上洗漱均填了些裹腹,熬到午時,外頭總算得了令松口放姑娘們離開。 章佩佩去了慈寧宮,鳳寧陪著楊玉蘇回了延禧宮,卷卷一日一夜沒瞧見她,掛念得緊,瞥見她回來,一下便竄上來依偎在她懷里撒嬌,鳳寧高興地抱著卷卷進了屋,這里熱水倒是現成的,楊玉蘇沐浴更衣出來,見鳳寧還顧著跟卷卷說話,哭笑不得。 她來到窗前落座,瞥了瞥各廂房動靜,交待鳳寧, “傻丫頭,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要小心有人利用你,平日不怎么與你親近的,這會兒套近乎準沒安好心,明白嗎?” 鳳寧撫著卷卷的絨毛笑道,“jiejie放心,我又不是傻子,心里有數的?!?/br> 橫豎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她有根準繩。 昨夜沒歇好,兩位姑娘抓緊機會補覺,一覺睡到傍晚,延禧宮的掌事姑姑急急忙忙進來給鳳寧請安, “姑娘誒,您怎么還在這了,柳公公遣人四處尋您呢?!?/br> 柳海尋她只可能是裴浚要見她。 鳳寧揉了揉眼,慌忙起身,“怪我,睡迷糊了?!泵谋桓C里將卷卷抱出來,交給楊玉蘇,匆匆跟著嬤嬤出了門。 趕到養心殿,掀簾進了御書房,裴浚正靠在東墻下的羅漢床躺著。 從昨夜到現在他幾乎沒怎么闔眼,趁熱打鐵肅清朝野,將上六衛與北軍牢牢握在掌中,為了穩住人心,又召集三品大員在文華殿議事,讓各部按部就班當差,忙完這些方回到養心殿。 本以為李鳳寧在養心殿,結果沒瞧見人影,裴浚就不大痛快,那種心情怎么形容呢,就像是遠歸的丈夫,回家撲了個空。 “陛下,您怎么樣了,難受得厲害嗎?” 鳳寧看著那只手搭在榻沿,并未包扎而是露出猙獰的傷口,憂心忡忡過來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