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28節
“他近來不大好,你入宮這一月他茶飯不思,在家里跟爹娘打擂臺,揚言要去邊關,不回來了?!?/br> 楊玉蘇只顧擦汗,聽見了裝作沒聽見的。 章佩佩兄妹相視一眼無言嘆息, 章云璧又道,“你給句準話吧,你真的打算撂下他?若真是如此,我也就當個說客,勸他放下執念,莫要為難彼此?!?/br> 楊玉蘇還沒吭聲呢,章佩佩氣沖沖覷了哥哥一眼,“你就別瞎摻和哈,人家玉蘇如今節吃縮食,為的便是出閣時能穿上最美的嫁衣?!?/br> 楊玉蘇一拳擂在章佩佩胳膊肘,疼得章佩佩直嗚呼。 “哥哥救命?!?/br> 章云璧退開一步,完全不管meimei死活。 這時,一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二人身后勸道,“你們倆能消停一會兒嗎?不是說好教我騎馬,這太陽都快落山了,也不見動靜?!?/br> 不是鳳寧又是誰? 章云璧目光在那張臉一掃而過,為她容色驚艷。 章佩佩顧不上打趣楊玉蘇,連忙起身迎上去,“是是是,jiejie錯了,誤了正事?!边@廂又是教鳳寧如何上馬,又是教她如何勒韁,可她這人,自個兒騎得很溜,讓她教旁人便是個二五六,整了半晌,鳳寧跌跌撞撞坐在馬背,時刻有跌下來的風險。 章佩佩無奈朝哥哥求救,“哥,你來教教鳳寧?!?/br> 章云璧是虎賁衛中郎將之一,正兒八經的皇城貴族子弟,打小在馬背上長大,騎馬那是家常便飯,他倒是很懂得分寸,立在三步遠的位置,跟鳳寧講述要領,又有楊玉蘇和章佩佩在一旁手把手示范,到了夕陽西下之時,鳳寧總算能騎一小段了。 * 酉時初,裴浚打內閣回養心殿,眉峰沉沉壓著,隱隱不快。 西南邊境有蠻族作亂,內閣的意思是行綏靖政策實行安撫,大晉防御重點該在北關與東南海禁。 可裴浚不予茍同。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今日這個地兒綏靖,明日那兒的綠林造反,外頭沒亂,里頭先亂起來,他登基伊始,便行綏靖之策,恐被人小覷,裴浚絕不能墮了自己威風,相反,他勢必要拿出新皇的氣勢,挫一挫那些宵小的銳氣,方能扶夷四方,令萬方歸朝。 他骨子里是強硬的,從不與人低頭。 但閣老們說的也不差,眼下國庫被先帝揮霍得差不多,為了一小小蠻族,興師動眾,勞民傷財實在不必。 裴浚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不一會東廠那邊遞了幾份邸報,其中有一份從大兀傳來的諜報,里頭有一段蒙語,裴浚打算尋李鳳寧釋譯,結果往李鳳寧慣常坐的那張小幾一瞅,幾后空空如也,哪見人影, “李鳳寧呢?” 柳海立即從門券邊踱進來,哈著腰道, “回陛下,今個兒您不是去了前朝么,姑娘們沒事便先散了?!?/br> 這十八名女官畢竟與尋常女官不同,柳海是想管也不好管。眼下這個時辰,說曠班不算,說不算也算。 裴浚語氣加重,“朕問你她的人呢?” 柳海打了個哆嗦,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個大錯,往后李鳳寧的行蹤得時刻掌握才行,于是他立即戰戰兢兢跪下請罪, “老奴失察?!?/br> 說著余光往門口小內使瞥,示意趕緊去尋人。 裴浚板著臉沒吭聲。 一刻鐘后,消息傳回來,柳海立即報予裴浚知, “回陛下,鳳姑娘與章姑娘等人去了上林苑學騎馬,這會子剛回延禧宮?!?/br> 裴浚眉心微蹙,疑惑蓋過怒火,“學騎馬?” 這樁事柳海倒也有數,他立即笑吟吟回, “可不是,佩佩姑娘說近來天朗氣清,是打馬球的好時候,打算在皇宮里舉行一場馬球賽,給太后娘娘和陛下您湊個趣,偏巧鳳姑娘不會騎馬,這不帶著人學去了?!?/br> 裴浚嗤笑,“她會教人?” “師傅笨,徒弟也笨,可別教出一場笑話來?!?/br> 柳海嘿嘿一笑,“那不會,聽說恰巧撞上巡邏的虎賁衛中郎將章公子,有章公子在,好歹能學個子丑寅卯來....” 裴浚聽了這話,臉色微微一斂, “將李鳳寧宣過來,朕有要務交給她?!?/br> 柳海早就遣人尋去了。 鳳寧初次騎馬,大腿兩側被蹭的發紅,疼得她走路都不利索了,不過學得倒是痛快,她很喜歡在馬上馳騁的感覺,她得認真學。 剛進延禧門,便被御前的人叫住,唬得鳳寧連晚膳都顧不上,匆忙換上官服往養心殿來。 鳳寧進御書房時,裴浚正在龍飛鳳舞批閱折子,鳳寧現在也摸清楚他的脾氣,筆揮得越快,心情越不好。 鳳寧揉著酸脹的腿,忐忑跪下, “臣女給陛下請安?!?/br> 裴??炊疾豢此谎?,只冷冰冰問, “該當值的時辰,你哪去了?” 鳳寧被他逮了個正著,自是理屈,“回陛下的話,臣女學騎馬去了,臣女有罪,還請陛下寬恕?!?/br> 裴浚語帶嘲諷,“騎馬也不找個像樣的師傅!”不等鳳寧答他,又將那份諜報扔到她跟前,口吻冷漠, “你擅自離職,罪不可恕,朕的國務可耽擱不得?!?/br> 鳳寧還從未被他這般對待過,臉色都白了,“陛下...” 御前女官侍奉皇帝一向勤勉周到,偶爾皇帝不在,姑娘們告假提前離開也不算過分。 偏生她撞在槍口上。 只是她素來性兒好,也不敢與他爭執,連忙拾起那份諜報,見上頭夾著一段簡短的蒙語,便立即挪著膝蓋至一側小幾,提筆譯出,又重新遞給他, “臣女譯出來了....” 開口已帶著哭腔,眼淚簌簌撲下。 為免被皇帝斥責,她不停地拂袖擦拭,可淚珠卻斷了線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裴??粗@副模樣,忽然冷笑,“你很委屈是不是?是不是仗著朕縱容你便無法無天,幾句話都受不???李鳳寧,你剛入養心殿時可不是這樣?!?/br> 這話顯然將李鳳寧心里那塊遮羞布給扯落了。 她實在沒法承受在床笫之間跟她恩愛的男人,轉背就可以冷血無情斥責她。 她做不到像他這般公私分明。 章佩佩見鳳寧哭著回來了,連忙去養心殿請罪,將罪責往自個兒身上攬,可惜裴浚見都不見她。 鳳寧回到延禧宮心情郁郁,對著一桌子菜也下不去嘴,轉念一想,她憑什么因為一個男人委屈自己,于是大口大口扒飯,到了翌日,就徹底把這樁事給拋開了,她不喜歡記恨,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她,不好的事擱在心里,難受的只是自己。 她這個人總是擅長尋求自己的快樂,她喜歡騎馬。 接下來幾日,只要是當值的空檔,她就去玄武門外學騎馬。 旁人午歇,她騎馬,旁人用晚膳,她還去騎馬,總總賴到宮門落鑰時方撒手。 章佩佩笑話她是拼命三娘,勸她道,“你歇兩日,別累壞了身子?!?/br> 楊玉蘇卻是拉住章佩佩, “你別勸她,她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br> 二人坐在御景亭,一道目送鳳寧出玄武門。 章佩佩看著鳳寧遠去的背影,面上難得嚴肅,“所以鳳寧能成事,只要她想做什么,她就會下苦功夫。那么小的年紀,竟然學了一口好波斯語,我姑母還時??渌?,說是若她有我和楊婉的出身,那皇宮就沒別人的地兒了?!?/br> 楊玉蘇聽了這話卻是酸了眼眶,“你別看她平日沒心沒肺,其實吃了不少苦呢,她娘親去世的早,整日在嫡母手下熬日子,下人的活她得干,姑娘家的繡活她得學,我有的時候想啊,她經歷了那么多磨難,還能保持這顆赤城之心,到底是老天爺對她的偏愛還是懲罰?!?/br> 這話聽得章佩佩心口一疼, “哎喲,你快別說了,聽得我恨不得將她拐出宮,給我做嫂嫂去,如此章家便可疼著她了?!?/br> 平日裴浚用完午膳,會將不曾用完的菜肴賞給底下的侍從。 這幾日他將膳食賞下去,沒見著李鳳寧。 雖然他沒吭聲,但柳海如今學精了,知道他在想什么,悄悄告訴他, “鳳姑娘趁著午歇的空檔,去玄武門外學騎馬去了?!?/br> 裴浚臉色一變。 “她會騎嗎?” 柳??扌Σ坏么?,“老奴問了,鳳姑娘說自個兒摸摸索索慢慢就會了?!?/br> 那就是沒旁人教他。 裴浚也沒說話,他還有朝務要忙,沒功夫理會。 出兵云南一事,他很快想到了法子。 鐵血帝王的法子自然是冷酷無情的,他喚來錦衣衛都指揮使張勇。 張勇年近四十,是擒獲江濱的功勛之一,雖然身在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但他為人十分謹慎,甚至還很謙遜,是位罕見不被人人唾罵的指揮使。 張勇深知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想要保住合族,最好的法子便是籠住上心,是以他兒女十幾個,卻挑出容色最為出眾,也懂得的察言觀色的女兒張茵茵入宮。 張勇進殿時,恰值張茵茵當值。 張勇看了一眼女兒,上前給皇帝下跪行禮。 “微臣叩請圣安?!?/br> 他一絲不茍,姿態謙卑,絲毫不以功臣自居,比起同是功臣的首輔楊元正,實在是一個“討喜人”。 裴浚面帶微笑,“朕問你,近來錦衣衛手上可有什么案子?” 張勇來時,已得柳海提點,早將近來案子梳理明白,上呈一份邸報給皇帝。 柳海接過呈了上去。 裴浚握著那串菩提子,一目十行看過去,看了一會兒總算尋到幾個合心意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