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17節
沒過三年,祖母過世了,娘親當家做主,說什么都不肯認那門婚事,愿意以銀兩補償李家退了這門婚,卻被父親所拒絕,父親認為人行在世,當誠信為先。母親見明著不行,便暗地里想法子逼李家退婚,是以這八年,從不遣人去李府過問。 直到半年前,李府拿著祖母信物突然上門責問婚事,也不知長輩怎么商量的,最后定下他娶李家嫡出大小姐為妻,嫡出的總比庶出要好,都是李府的姑娘,他百無聊賴應下。 自那日在營帳外見了鳳寧,心里便有些神思不屬,那么好看的姑娘總叫人一眼難忘。 而今日恰巧又撞見了她,心里那沉寂的火苗驟然竄上來,御前的女官又如何,悄悄看幾眼也無人知曉。 可現在他得知,她是李鳳寧,是他原本該要娶的女人,就再也無法維持永寧侯府世子的從容。 身側的同窗見他臉色時而白時而青,猛拉了他一把, “你做什么?你盯著誰瞧呢?”同窗順著他視線瞥見了章佩佩,頓時急了,強行將他扯離水榭, “你瘋了你,那可是御前的人,你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打她的主意?!?/br> 韓子陵逼著自己移開視線,咬著牙木木盯著面前的石階,說不出話來。 那是御前的人? 不,她本該是他的未婚妻。 這個念頭就跟藤蔓一般在他心底無線攀爬生長。 韓子陵最終沒能按捺住性子,悄悄遣人跟蹤鳳寧。 他好歹得問句為什么吧,怎么突然就換了人? 鳳寧從未垂釣過,手忙腳亂弄了一陣,也尋不到章法,章佩佩呢,釣了半日方才釣了一條小魚,沮喪地打盹去了,最終膽大心細的楊玉蘇獨自完成了挑大梁的任務。 她成功釣上三條大魚。 打算搭架子烤魚,鳳寧才發現原先隨身攜帶的調味包落在官服里,又得去尋,可惜御前的文書房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鳳寧只得親自前往。 她沿著林子里邊上的廊道往乾坤殿方向小跑,纖細的身影飄逸的襦裙,襯得她像是一只翩躚的蝴蝶。 行至拐角,被人攔住去路。 鳳寧認出他是那日見過的韓子陵,面上的笑意頓時蕩然無存。 韓子陵察覺李鳳寧認出了他,心中一時五味陳雜,沒有多少時間給他寒暄,他先是客氣地施了一禮,旋即開門見山道, “李姑娘,我是韓子陵,我想問一句,你們李家為何換人成親?” 李鳳寧一聽這半帶責問的話,險些給氣笑。 當初是韓家對她不聞不問,如今又怎么好意思來詰難她? 鳳寧不欲在大庭廣眾之下跟個男子牽扯,遂壓下辯駁的念頭,神色冷漠道, “韓公子,這話您不應該問我,當問您的母親和李府長輩,不管怎么說,你與我嫡姐已訂了婚,咱們再無瓜葛,我如今在御前當差,還請韓公子自重?!?/br> 丟下這話,她便打算繞過他離開。 那韓子陵大約是知曉見她一面不容易,竟是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鳳寧,你別忘了,你的信物還在我手里?!?/br> 鳳寧腳步猛地一頓。 八年前娘親前往城外青山寺拜佛,半路遇見永寧侯府老太君,一場意外叫二人投了緣,遂結伴下山,偏巧遇見山匪,娘親奮不顧身救了老太君一命,卻將自己給舍下了。 老太君在娘親臨終前許下婚事,當初交換的那枚信物就是娘親的玉佩。 永寧侯府給她的信物早被父親拿去,給了嫡姐,她的信物還在韓子陵手中,嫡母允諾,待二人成了婚便可順理成章將信物要回,交還于她。 如今她對李府唯一的執念,也僅僅是娘親那枚玉佩了。 * 今日午后天氣轉了陰,層層疊疊的陰云堆在天際,行宮頗有些悶熱。 裴浚改去湖邊的摘星閣午歇,午睡剛醒,喝了些解暑的涼茶,來到閣樓吹風。 風浪有些熱,遠處燕子低飛,怕是要下雨,裴浚換了一身黑色常服立在圍欄處眺望山林。 好巧不巧瞥見遠處李鳳寧的身影,他從未見過李鳳寧穿常服,是以第一眼沒認出來,只覺模樣有些眼熟,待定睛再瞧便發現了她對面的韓子陵。 裴浚微微瞇起了眼。 第13章 面對韓子陵莫名其妙的詰問,鳳寧最后忍無可忍就扔了他一句話, “你與我姐訂婚那日,我就在府上,怎么不見你來尋我?如今這又算什么,做了惡事,還想立個牌坊?” 這話是三教九流的說頭,韓子陵好歹是世家貴門長大的公子哥,沒見過這種陣仗,被鳳寧罵得面色脹紅,羞愧難當。 “我.....”想解釋,似乎又無從解釋起。 恍惚記起那李夫人說李鳳寧貌丑無顏,大字不識,他自是心中不喜,如今瞧來,他和李鳳寧都叫她給騙了,若最初見了李鳳寧,他絕不可能答應換親,回過神來待要與李鳳寧表個誠心,李鳳寧已跑遠。 “鳳寧!” 裴浚立在高閣,旁的沒聽太清,就聽得這句“鳳寧”,癡男怨女那些事裴浚也沒少見,就是沒料到發生在自己女官身上。 韓子陵這是沒拎清。 永寧侯一世英名竟是要毀在這個兒子身上。 裴浚不屑一笑。 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傍晚酉時三刻,行宮一片煙煴,迷茫的霧氣從燕山半山腰一路鋪至行宮。 殿內徹底涼快了。 鳳寧陪著章佩佩二人吃完烤魚回到了行宮,今夜她當值。 正殿左右各隔出一間碧紗櫥,左邊那間擺著一間長塌,供皇帝小憩,夏日皇帝不大宿在這里,都是睡去東配殿的涼閣,右邊這間碧紗櫥又分出兩間,一間當做茶水間,另外一間擺上幾條長案,上頭堆著如山的折子,供當值的女官與秉筆辦公。 白日楊婉與梁冰將折子處理完了,她也沒多少事,且裴浚事先交待過,不擅長的事不叫她插手,她主管邦交往來文書,這種文書不是時常有,鳳寧今日不忙,最多預備著給皇帝研墨或準備茶水。 想起韓子陵一事,心里隱隱有些擔憂,她這人一出神就愛咬筆頭,專注起來也沒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裴浚任何時候不可能刻意放緩腳步,是以從李鳳寧身側路過,見她毫無所覺,便有不悅。 低眸一瞧,赫然發現那姑娘在發呆。 裴浚臉色就更冷了,抬手擰著那串菩提子往她腦門一敲,冷笑聲也從她頭頂澆下, “李鳳寧,當差的時候認真當差,可不興胡思亂想,有什么事回去再琢磨?!?/br> 李鳳寧當差從來一板一眼,這還是頭一回出神,可見是因為韓子陵,她琢磨什么與他無關,他關心的是他的女官必須專心致志。 鳳寧登時給嚇醒了,慌忙提著衣擺跪下磕頭, “陛下恕罪,臣女不敢?!?/br> 裴浚沒做理會,已邁進正殿,踱去御案后了。 鳳寧忙又起身,凈手斟茶,捧著明黃漆盤進了殿內,給他奉好茶水,又準備研墨,裴浚忙著手頭的事,自始至終不曾看她一眼。 直到后半夜,裴浚腹內脹痛,昏昏沉沉醒了。 守夜的是韓玉,他跪在裴浚腳跟前心急如焚,“陛下,奴婢這就去請太醫?!?/br> 裴浚面色有些蒼白,卻還是神色鎮定搖頭,“不必,去煮壺熱姜茶來便可?!?/br> 裴浚自來便對蟹黃過敏,每每吃一些便腹脹難受,此事只有柳海知曉,入京后他不曾告訴任何人,今日在慈寧宮用晚膳,有一道蟹黃包,他不慎吃了一個,膳后兩個時辰無事,本以為就這么過去了,不曾想半夜發作。 天子也有許多忌諱之事,不能輕易叫人發現他的弱點。 韓玉此人勝在心眼不多,事事聽命于皇帝,他連忙點頭,“那奴婢去吩咐...” 又不放心御前無人,想起李鳳寧在外頭當值,便請示皇帝道, “陛下,那奴婢喚李姑娘進來侍奉?” 裴浚過去不喜女人近身,今日不知怎的罕見沒反對,想是腹內難受得很,俊眉皺得緊,半晌方倦聲道,“去吧?!?/br> 韓玉不假思索出了東配殿,去知會李鳳寧。 等人一走,裴浚闔目平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他敢信任的竟然是李鳳寧。 也對,她毫無城府,也沒什么額外的心思,性子軟糯好拿捏,不是她又能是誰? 鳳寧趴在桌案打盹,得了韓玉消息,她一骨碌爬起來,沿著甬道往東配殿來。 鳳寧腳步輕盈邁進東配殿,殿內無人,明黃珠簾拂動,隱隱約約瞧見一道身影臥在涼閣內,鳳寧悄悄掀簾而入,見裴浚側身臥著不動,走過去輕聲喚了一句, “陛下?” 裴浚微微動了動眉睫,沒有應她,只是扶著床沿看樣子要起身,鳳寧趕忙上前欲去攙他,裴浚不習慣被女人碰觸,抬了抬手,鳳寧見狀,又退回來,隔著幾步距離望著他, “陛下,您哪兒不舒服,要臣女做什么,您吩咐便是?!彼凉M目擔憂。 裴浚艱難坐起身,指了指床榻不遠處的高幾,穩住聲線,“給朕倒杯熱水?!?/br> 鳳寧立即照做。 裴浚一口飲下去,沒多久腹內翻江倒海,他緊忙扶著床欄起身,往凈室去,鳳寧焦急跟到屏風處,沒有他的吩咐不敢進去,“陛下…” 裴浚連帶腹中食物一道吐出,人頓時好受許多。 鳳寧正擔心呢,幸在韓玉及時趕了回來,他將姜湯遞給鳳寧,將裴浚扶出。 二人一個伺候裴浚喝姜湯,一個準備熱水。 韓玉收拾妥當,又手腳麻溜去凈室倒痰盂。 鳳寧跪在一側,洗了溫熱的帕子遞給裴浚,裴浚躺下擦拭了一把臉,臉色漸漸轉好。 他微微睜開眼瞥著李鳳寧,鳳寧專心致志洗帕子,袖口往上挽了三道,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烏黑的眉睫如細細密密的扇子,一眨一眨,撓人得很,除了已故的母親,他從未這般瞧過一個女人,裴浚移開眼,闔目說道, “忘了朕提醒你的話?時刻謹記自己女官的身份?!?/br> 鳳寧一愣,頗有些摸不著頭腦,“陛下...” 下意識要開口問何意,可回想他的脾氣,又不敢問,撓著頭細細想了一遭,猛地回憶起當初在御景亭的事,鳳寧頓時明白過來,鬧了個大紅臉, “陛下,臣女不是故意見外男的,實在是有些誤會...”想必皇帝也沒興趣聽她家里那些烏遭事,只管悶頭保證,“陛下放心,往后臣女再也不見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