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14節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學會量力而行,做自己最擅長的事,老好人并不值錢,你需要找到自己不可替代的優勢,方能站穩腳跟?!?/br> 裴浚扔下這話便離開了。 上回在這里,面對她的“糾纏”,他回一句“以后不必再見?!?/br> 這一次給了她指引,教她為人處世。 鳳寧那顆沉寂的心頓時死灰復燃,高高興興將卷卷掏出來,捏了捏它小腦袋, “傻卷卷,他是決定著你生死的祖宗,你不跪,哪日他心情不好,逐你出去?!?/br> 卷卷沖她哼了一聲,那神情仿佛在說:他趕走了我爹娘,我才不給他跪。 行,有骨氣。 鳳寧無話可說,在萬春亭須彌座底下尋了個地兒,給卷卷安置了個小窩,往后每日,她便多了一件差事,來御花園喂卷卷。 日子進入六月,皇帝與太后啟程前往燕山行宮,每年皇親國戚均在最熱的六月伴駕前往燕山避暑,裴浚去年剛登基,諸務繁忙不曾去,今年在太后的提議下決定動身。 十八名女官均在隨駕名單內,可把三位姑娘給高興壞了。 這是鳳寧長了十六歲第一次出城,她興奮地掀開車簾四處張望風景,綿延的青山起伏不平臥在天際,幾排靈燕不停在半空回旋,就連山坡頂上那片斜陽看起來也沒那么刺目了。 “我早就在紫禁城悶壞了,盼著去行宮避暑呢?!闭屡迮遄隈R車里,一面扇風一面拿著主意,“你們倆都隨我一道住?!?/br> 楊玉蘇最怕熱,干脆將小冰鑒抱在了懷里,“那可就這么定了?!?/br> 楊玉蘇的父親乃京兆府尹,需駐守京城,不曾隨駕,以她和鳳寧的身份住不到太好的宮殿,但章佩佩就不一樣,不說旁的,太后就得將她安置在離皇帝近的地方。 章佩佩不是第一次去燕山行宮,她早就連地兒都選好了,“乾坤殿西北面的飛羽閣,地兒不算大,景致卻極好,夜里山風拂過,涼爽得很?!?/br> 楊玉蘇不無羨慕道,“除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余下最好的地兒肯定是給你選?!?/br> 太妃們不曾隨駕,后宮又無其他主子,可不就輪到章佩佩了? 帝王出京儀式繁瑣,從上午巳時出發至下午酉時也就行到郊外三十里,離燕山行宮尚有一段距離,太后許久不曾出京,路上頗有些水土不服,裴浚只得下令扎營夜宿。 羽林衛和錦衣衛迅速布陣,以皇帳為中心,共扎了幾十個營帳,安置皇親國戚及所有隨駕官眷。 車駕停下后,章佩佩忙著回章家的營帳給母親和嫂嫂請安,楊玉蘇的母親雖沒隨駕,姨母卻是來了,她心里也有些癢癢的,鳳寧大方地揮手,“你們倆都去忙吧,這里交給我?!?/br> 她帶著兩名宮人將三人行裝搬去營帳,累得氣喘吁吁出來,便見柳海抖著一把拂塵往這邊行來。 鳳寧迎上去給他請安,“柳公公,您怎么來了?” 柳海一臉焦急的樣子,“我的小祖宗,可別忘了自個兒是女官,得伺候陛下呢,吶,陛下在鑾駕上看了一日折子,這會兒有些中暑,姑娘快些做些消暑的膳食給陛下送去吧?!?/br> 鳳寧哪敢有說頭,跟著柳海匆匆來到河邊的廚帳,挽起袖子就給皇帝做蓮子冰片粥,只用了兩刻鐘便做好,她捧著漆盤進了御帳,進去時,裴浚換上一件月白的長衫正倚在塌前看文書,楊婉與兩位秉筆伺候筆墨,其中秉筆韓玉在讀折子,裴??谥I讓他披紅。 鳳寧規規矩矩來到裴浚身側跪下,將膳食奉上, “陛下請用膳?!?/br> 裴浚聽得她嗓音這才抬眼看她一下,這里不是養心殿,鳳寧來侍奉膳食也不算越界,他點點頭算是應下了。 鳳寧一時不知該出去還是留下,踟躕了一會兒,裴浚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頭也不抬道,“去歇著吧?!?/br> 第一次這般溫和與她說話。 鳳寧抿了抿嘴退下了。 剛邁出皇帳沒多久,楊婉跟了出來。 “鳳寧meimei,明日到了行宮,你可有地兒???不若跟我一塊住吧?!?/br> 十八名女官與尋常宮人不同,都是各宦官府上的大小姐,大多跟各府一道安置。 此次伴駕官宦均在四品以上,李鳳寧的家人不夠格來,現在李鳳寧對她不構成威脅,楊婉心眼里還是很喜歡這個天真的女孩兒。 李鳳寧笑眼彎彎道,“謝謝楊jiejie,我跟佩佩姐一道住呢?!?/br> 楊婉也不意外,頷首道,“成,若有煩難之處盡管尋我,我白日在乾坤殿后面的值房?!?/br> 二人正要分道揚鑣,忽然瞥見兩位年輕男子往皇帳走來。 左邊一位生得面若冠玉,風度翩翩,右邊那位則一臉孩子氣,想是已約了明日要去哪兒行獵,他眉眼透著鮮活十分快意。 鳳寧正要避開,忽然聽見右邊那少年嚷道,“子陵兄,咱們不跟燕承比,明日咱倆去狩獵,看誰能拔得頭籌?!?/br> 那喚子陵的男子,溫潤一笑,“我可沒功夫跟你去狩獵,昨日陛下下旨,吩咐翰林院在行宮舉行經筵,準隨駕子弟旁聽,我要去聽課?!?/br> 那少爺十分掃興,“罷了罷了,那我跟你一道去吧?!?/br> 李鳳寧聽得“子陵兄”三字,腳步猛地一頓,忍不住側眸望過去,那男子也步履從容朝她的方向行來,這一下瞧得更清楚了些,不僅模樣出眾,氣質也十分不俗。 大約是察覺到有人打量她,韓子陵也偏了一眼,這一眼恰巧與李鳳寧對了個正著。 他第一眼就為面前這姑娘的容貌給鎮住了。 所謂國色天香也不過如此吧。 只是待視線落在她那身官服,韓子陵意識到不妥,慌忙收回視線,旋即給楊婉見禮,進了御帳。 一群世家子弟面見皇帝,楊婉不必侍奉,她下了臺階來,見李鳳寧神色怔忡,輕輕撫了撫她肩頭, “鳳寧,怎么了?” 鳳寧還有些不敢確認,她問道,“方才左邊那位公子是何人?” 楊婉道,“永寧侯府的世子爺韓子陵?!?/br> 果然是他。 李鳳寧抿著唇嘲諷地笑了一聲。 這是楊婉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般神情,鳳寧一貫好性兒,可見她與這個韓子陵頗有淵源。 “你怎么突然問起他來?” 李鳳寧收拾心情笑道,“沒什么,他是我未來的姐夫,就多問一句?!?/br>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告訴自己不必糾纏。 楊婉卻猜到事情沒這么簡單,目送她遠去方回營帳。 一刻鐘后,韓子陵從皇帳出來,下意識往李鳳寧方才站的地兒看了一眼,不見人影,心頭微微失落。 這種失落也不過是一瞬的事,御前的女官那就是皇帝的人,輪不到他窺視。 夏日的天黑得遲,夕陽落下后,天色依舊明明凈凈,裴浚用完晚膳,又沿著河邊消了消食,水波蕩漾徐徐滾至他腳下,這是登基以來第一次出京,回想上一回在湘州狩獵仿若隔世,他略略出了一會兒神,便見柳海匆匆尋過來, “陛下,大兀的使臣明日下午抵達行宮,鴻臚寺這邊遣了精通兀語的少卿李巍迎接,李巍已到了帳前聽后差遣,您瞧著見是不見?” 恐皇帝想不起李巍這個人,柳海特意提醒一句,“李巍便是鳳寧姑娘的父親?!?/br> 裴浚聞言低低覷了他一眼。 他自來記性很好,怎會不知李巍便是李鳳寧那無良親爹? “宣他覲見?!?/br> 少頃,裴浚穿著常服端正坐在案后,簾帳被掀開,一高瘦的中年男子躬身進來請安, “臣鴻臚寺少卿李巍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不僅姿態端正,禮儀也不出一點差錯,嗓音更是嘹亮地很,裴浚心想他不去禮部當那唱名的禮官可惜了。 “平身吧?!彼Z氣咸淡。 這是李巍第一次單獨面圣,過去在奉天殿前遠遠瞧過幾眼,只覺天姿偉儀,氣度不凡,令人不敢仰望,是以今日見駕格外戰戰兢兢。 李巍從容起身,往皇帝再拜,“臣奉旨迎接大兀使臣,使臣將于明日下午申時抵達行宮,不知陛下打算何時接見?” 裴浚斜靠在圈椅,漫不經心應酬一聲,“朕看他們的國書寫著要敬獻一樣寶物給朕和太后?” “回陛下,正是如此?!?/br> “可知是何物?” 李巍思索片刻抬眸望著皇帝回,“據臣所知,好像是當年玄奘大師遺落在波斯國的一卷經書?!?/br> 太后信佛,篤愛搜集各類寶貴經文,又是玄奘遺寶,有格外的祭奠意義。 “不錯?!迸峥O肓讼?,“明日人到后,你先招待,等朕得閑再見?!?/br> 兩國邦交也講究策略,裴浚是皇帝,不是對方想見就見,必定要給個下馬威。 這個道理李巍懂,他立即道,“吾主圣明,臣一定盡心竭力,不出差錯?!?/br> 裴浚不說話了,繼續喝茶,卻見李巍踟躕地立在跟前,欲言又止。 不知怎么,裴浚便想起方才李鳳寧跪在他身側的模樣,還別說,父女倆相貌略有相似之處。 裴浚也不做聲,就那么看著他。 李巍慌忙跪了下來,支支吾吾拱袖道,“陛...陛下,微臣還有一樁事想請示陛下?!?/br> 他方才進來時掃了一眼,只看到一名神色冰冷的女官在側,不見李鳳寧,據他所知,鳳寧似乎進了養心殿,怎么不見人影呢。 裴??创┧男乃?,笑笑道,“李愛卿還有何事?” 李巍滿臉懇切道,“回陛下的話,臣有一女,名為鳳寧,已進宮三月有余,她自來性子爛漫有些憨笨,就不知她侍奉陛下是否周到?臣在家里日夜懸心.....” 裴浚不等他說完便打斷道,“既然蠢笨為何送入皇宮?禮部遴選女官甚有章程,李愛卿將蠢笨愚鈍的女兒送來伺候朕,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李巍聞言心頭微沉,他本是有意在皇帝面前提一嘴,若是皇帝喜歡鳳寧語氣神態必定看出端倪,若是不曾見著,那么今日正好提醒皇帝有這么個人,鳳寧得見天顏的機會便大大增加,怎么算今日都是萬無一失,可沒料到座上這位不按常理出牌。 他頓時磕頭如搗蒜,“陛下恕罪,臣萬死也不敢欺瞞陛下您呀,實在是小女生得爛漫可愛,頗有容色,禮部官員一眼也瞧上了,臣想著若她能侍奉陛下左右,是我們闔家的福氣,臣.....” 不等他啰嗦,裴浚再次打斷,“是嗎?可事實是你女兒著實蠢笨不堪,前幾日犯了錯被朕逐出御書房?!?/br> 李巍面色一呆,心涼了半截。 這么說,皇帝早見了鳳寧,不僅見了還沒看上? 怎么可能? 這世上竟有見了鳳寧無動于衷的男人? 李巍便是料定女兒一定能虜獲圣心,方敢李代桃僵送她入宮。 這一下李巍冷汗涔涔,險些要哭了。 “陛下恕罪,是臣管教不周,給陛下添麻煩了,還請陛下給臣一個機會,臣一定....” 可惜裴浚依然不給他表忠心的機會,他閑閑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