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議館外一群侍衛嚴陣以待，執銳披甲，分明就沒有要給他們禮遇的打算……

    總不能奉命而來，議館沒有驗收，就灰溜溜離去吧？

    馮敬廷指著說話那侍衛。

    “你，前頭帶路吧?！?/br>
    侍衛目不斜視，“有工匠在里頭打整，府君自行入內便是?！?/br>
    毫無敬重之意就罷了，這分明不把他看在眼里。

    馮敬廷提口氣，哼一聲，微拂官袍，“走吧?！?/br>
    尚未進入議館前，他們認為再好也就那樣了，外面是面子，修得好一點也是應當。

    萬萬沒有想到，“回”字形的議館，竟有活水引入，如一條水龍呈回字形循環，清澈干凈。

    除此，整個議館里還充斥著大量新奇、陌生但十分便利的布置。

    馮敬廷走完中間的議事大廳，再看了廂房、罩房，越發篤定這些與馮蘊無關。

    他的女兒他十分了解，倔強不肯服軟，真本事是半點都無。

    “賣包子，賣包子，新鮮的大rou包子?！?/br>
    “雞蛋餅，雞蛋餅，又香又脆的雞蛋餅嘍?！?/br>
    “米漿、粥五個大錢一碗，包子、雞蛋餅十個大錢一個，價廉物美，安渡郡玉堂春特供，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啊?！?/br>
    馮敬廷脊背微僵。

    “何處叫賣？”

    他問姜大。

    姜大哪里曉得？

    愣了愣，一個擺弄木屏風的工匠轉過頭來。

    “出門往鳴泉鎮方向走五十來步，長門食肆?！?/br>
    玉堂春是馮敬廷名下產業，這個名字他自是熟悉。

    只是事隔數月聽來，很是令人感慨。

    一群人踱步來到長門食肆，這才發現，沿道路兩側有兩排鋪面，像一條新搭建成的小街，延續著議館的建筑風格，簡單的門楣，方方正正的鋪子，寬敞明亮。

    大多鋪子關張著。

    有食肆、茶肆、雜貨鋪。

    更離譜的是，還有個小腳店。

    食肆門口是一個梳著擷子髻的小姑子。

    皮膚白皙，姿容秀麗，笑盈盈地問：

    “客官用飯嗎？開業酬賓，買一送一?！?/br>
    馮敬廷：“怎么賣？”

    “米漿、粥五個大錢一碗，包子、雞蛋餅十個大錢一個?！?/br>
    “玉堂春出的？”

    “是的是的，客官好鼻子?！?/br>
    馮敬廷皺眉，“玉堂春何時賣得這么貴了？”

    這個價格，在安渡郡的玉堂春里都沒有賣過，更何況在這種荒郊野外？

    要不是有一個議館，這里根本就不會有多少行人往來。

    賣這么高的價，即使是買一送一，也是宰客。

    不料那小姑子聽見就笑了。

    “今日才有這等好價的，客官，等過兩日和議開啟，這價錢可就吃不到了……”

    說罷她睨一眼馮敬廷，又看看他周遭的仆從，仿佛想到什么似的。

    “諸位是齊國使臣吧？”

    馮敬廷在美人的視線下，挺起胸膛，微微掠袖負在身后，“正是?！?/br>
    “那就沒有買一贈一了?！毙」米拥溃骸拔覀兝习逭f了，齊國使臣有錢，須原價來吃?！?/br>
    馮敬廷如遭雷劈。

    木案的蒸籠里擺著玉堂春的包子，可他這個主家來了，還要原價……

    他哼聲。

    “你老板在何處？叫她出來見我?！?/br>
    小姑子輕蔑地看他一眼。

    “你誰啊，你想見我老板就見？”

    馮敬廷：“我是她親爹？”

    “是嗎？”那小姑子正是南葵，聞聲她將馮敬廷好生打量一番，和身側的伙計對了個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馮敬廷。

    “詐尸了？我家老板說，他親爹早就死了。掉糞坑里淹死的，嘴里灌滿了大糞，殮尸人掏了兩天都沒掏干凈……”

    “閉嘴！”馮敬廷怒不可遏。

    “馮十二娘在何處？讓她即刻來見我?！?/br>
    “你是說將軍夫人？”南葵早認出馮敬廷來了。

    當初是馮敬廷親自在玉堂春里把她和其他姐妹挑出來，獻給裴獗的，哪里會忘記郡太守的長相。

    可惜，馮敬廷閱美無數，忘記她了。

    南葵道：“使臣這就是為難我了，我一個賣包子的小女子，哪里去請將軍夫人？”

    又回頭對著里間吼一聲。

    “老板，有人找?！?/br>
    阿樓從里頭推門出來，看到馮敬廷愣了一下。

    他是早上才到的鳴泉鎮，怕馮蘊人手不夠，特地帶了些人過來幫襯。

    不料，見面就撞到老主子。

    馮敬廷也認出了阿樓。

    “原來你是老板？我玉堂春何時落到你的名下了？”

    阿樓揖禮，“府君誤會了，我只是奉主子命令開張營生，哪里敢要玉堂春?！?/br>
    一個仆從敢在他面前稱“我”？

    馮敬廷瞪著阿樓。

    他發現這個狗奴才有日子不見，長高了，也變得挺拔了，說話好像都有了底氣，對他再無半分敬重。

    “十二娘呢？”

    阿樓狐疑地看著他。

    “府君不知道嗎？女郎是將軍夫人了。如今人在信州，府君要是想見她，只怕……”

    他笑了一下，“得經大將軍允許?！?/br>
    馮敬廷氣得渾身顫抖，“豈有此理，哪有父親見女兒，還要女婿允許的？去叫十二娘來見我?！?/br>
    阿樓癟了癟嘴，和南葵相視一笑。

    店門口其他伙計也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他們十分快活，就像聽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好半晌都止不住，有人甚至夸張的捧著肚子。

    阿樓邊笑邊揉腮幫子，笑得差點岔氣。

    “府君要是吃東西來的，付賬即可，若要見將軍夫人，我們可做不得主?！?/br>
    “你……”

    “請吧?！?/br>
    阿樓微抬下巴，看著他。

    馮敬廷呆了呆，嘴皮抖動著，似乎不敢相信。

    以前低賤到見到他都渾身顫抖的下等奴仆，居然敢，居然敢如此挑釁他？

    第218章 個中滋味

    當日晌午，馮蘊就得到了鳴泉鎮的消息。

    聽到馮敬廷受辱，她沒有什么表情，面上依舊優雅帶笑。

    “正該如此，我們做買賣的人，就按規矩行事，一視同仁?！?/br>
    溫行溯眉頭微蹙，覺得一視同仁這詞有點歪了。

    “阿蘊這般，只怕會引人非議。對名聲有礙?！?/br>
    女兒不孝父親，那可是極大的罪過。

    古往今來，沒有幾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馮蘊垂著眼簾，輕笑回道：“我與馮敬廷，在安渡城破那日，就不是父女了?！?/br>
    “在世人眼里，你們還是……”

    “世人是誰？”馮蘊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世人如何說，如何想，與我何干？我只在乎大兄心里，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孝？”

    溫行溯一愣，眼神溫和地笑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