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腰 第2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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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獗沒有說話,將蕭呈及其隨從都掃視一遍,沒有發現馮蘊,目光沉了下來。 “齊君夜渡竹葉河,意欲何為?” 蕭呈抿著唇,輕拂一下雨水濕透的衣袖。 “大將軍這么火急火燎地追上來,是為了什么,朕便是為了什么?!?/br> 風雨中,裴獗冷眼相視,“齊君不該壞了規矩?!?/br> 和議雖然沒有簽訂,但雙方已就邊界達成一致。 蕭呈沉默一下,“情難自禁,還望將軍見諒?!?/br> 他聲音略帶愧意,又溫柔有力,似乎在借由這句話,傳遞她對馮蘊火一樣難抑的思念。 裴獗道:“齊君遣使求和,卻不遵約定,如此出爾反爾,我看兩國不和也罷?!?/br> “旁人不懂朕,將軍應是明白?!笔挸视X得嗓子發苦,對著裴獗冷冽的殺氣,每個字都是澀的。 “私事情事,非國事?!?/br> 好一個私事、情事。 裴獗道:“齊君不誠,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了……” 他通紅的眼在夜色里幽暗一片,隔著傘的光影,蕭呈其實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即使不看他,單是那低沉涼薄的聲音,也可以聽出莫大的憤怒…… 他很生氣。 此時,此刻。 竟然與他一樣。 這樣的情緒是為同一個女子。 他無法向身邊人傾訴的,無法排解的痛苦,他們都一樣…… 蕭呈笑了。 當他以為的纏綿悱惻全是虛假的謊言,以為的至死不渝,短短時日就被人取代,當他的孤傲和驕矜,全被徹底踩在腳下后…… 他看到了裴獗。 看到他發瘋一般騎馬沖過來,看到他的失措和緊張。在那個瞬間,蕭呈覺得裴獗和他情緒是相通的,包括對痛苦的感知…… 痛之入骨,觸卻無痕…… 裴獗怕他帶走馮蘊。 不要命的策馬追趕。 如前世的他,如今生的自己。 沒有人知道那種因為所愛故去而漫無邊際的疼痛是何等煎熬,但有裴獗,裴獗有和他一樣的恐慌…… “今日你我不談國事,只談私情如何?” 蕭呈將傘遞給吉祥,淋著雨朝裴獗緩緩一揖。 “將軍若是對她無心,可否將她還給我?我想補償她。彌補此生之憾……請將軍成全!” 風雨中年輕英俊的帝王,翩翩濁世佳公子,一張白凈俊美的臉,是女郎的春閨好夢。裴獗看著他,莫名就想到馮蘊擺在案牘上的詩集。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蕭呈長揖不起。 真誠、懇切,讓他身后的侍衛都紅了眼睛。 是何等深情厚意才能讓一個帝王對著情敵說出如此卑微的請求? 侍衛們咬緊了牙,手扶上刀,恨不得把皇帝的骨氣都廝殺回來。 裴獗騎在馬上,漠然而視。 “如何彌補?”他問。 蕭呈抬頭看著他,長襟濕透,鳳眸輕瞇。 “蕭呈在此立誓。只要將軍成全,明日她便會是我大齊的皇后。我會重她,愛她,給她體面,給她尊榮。終其一生,不讓任何人欺她,辱她?!?/br> 不待裴獗回答,他抬眸一望,又道: “將軍忠義,但總歸護不住她。與其任她漂泊異鄉孤苦無依,不如讓她隨我歸家。這是成全,也是大愛?!?/br> 他說這話當然認為有依據。 不提上輩子裴獗將她逐出中京的下場,就說這一世,從任汝德三番五次傳來的消息看,李桑若容不得阿蘊,不是這一次,就會有下一次。 依裴獗忠誠于晉廷的稟性,就算阿蘊不死在李桑若的手上,也早晚會因為李桑若的挑撥離間和裴獗走上那條不歸路…… 原本他是可以等的。 等三年,等到裴獗膩了她,將她逐離的那一刻。 遵循上輩子的軌跡,他也可以等到轉機出現…… 可并州一戰,裴獗娶了她,使得阿蘊對他的態度急轉直下,決絕如此。 蕭呈等不得了。 失去她的日子,漫長得近乎無望。 裴獗仍然沒有什么表情。 他打量蕭呈,不知在想什么。 “齊君何故以為,我護不住她?” 蕭呈看著高倨馬上渾身濕透的大將軍,笑了一下。 “因為你不是晉廷之主?!彼豢蜌獾貙⒚^直指,“你看,一個靠侍寢上位的無能鼠輩,都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調戲她,欲行不軌……” 裴獗臉色一變。 蕭呈聲音清淡,卻刺骨。 “如此,你還認為你護得住她嗎?” 裴獗握韁的手微微一緊,仿佛有冷戾的氣息順著雨霧飄過來。 “你護不住?!笔挸实恍?,夾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充滿了令人遐想的蠱惑,“阿蘊注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成為爭相搶奪的獵物?!?/br> 他沒有說透,但相信裴獗會懂。 男人最明白男人。 看到那樣的人間絕色如何不動心? 但只有最強大的男人最強大的權勢才可護住她,讓她免受滋擾。 “將軍若無決心,何不成全我們?也不枉她跟你一場?!?/br> 能憑一己之力坐上大齊皇位,別的不說,蕭呈這張嘴相當有說服力,左仲等人在旁邊聽得都有些心口發寒,冰涼冰涼的,替將軍感到擔憂。 “齊君說完了?”裴獗執著韁繩在原地走了幾步,“說完就滾。不要逼我在和議前動手,拖累黎民?!?/br> 蕭呈臉色一凜。 敢情說了這么多,他全沒有聽進去。 “將軍可知,你禁錮她,是在害她,總有一日,她會毀在你手上!” “我的女人,不勞齊君費心?!迸徕甭曇衾淅涞?,穿過雨點傳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不屑的嘲弄。 “齊君如此關愛,早干什么去了?” 蕭呈:“那是我和她的事情,無須將軍過問。她是我妻,我欠她的,我會慢慢的還……” 裴獗目不旁視,“她是你妻,為何不跟你走?” 平靜的聲音仿佛要刺穿蕭呈的神經,胸膛如受重錘一般。 “不是她不跟我走,而是因為有你,是你強占了她,讓她不得不認命!” 雨聲很大,蕭呈幾乎是用吼的。 是為了讓裴獗聽清,也是在和天地理論。 馮蘊當然是他的妻子,他們一起邁上玉階,邁入大殿,受群臣朝拜,讓世人見證。他們有一個可愛的皇兒,他們共同孕育了子嗣…… 馮蘊跟他的時間遠比跟裴獗要久。 所以,裴獗只是他們緣分的一個小變故。 是他們遺憾缺失的三年。 蕭呈微微吸氣,任由雨水從面頰沖刷而下,聲音冷靜。 “將軍為何不肯放她一條生路?” 裴獗一言不發,好像全然沒有把蕭呈的話放在心上,腰背挺直著,冷冷朝紀佑伸手。 紀佑身上背著一把弓。 他看一眼大將軍,遞上去。 裴獗接過來,對著蕭呈,慢慢地張弓,“齊君,請滾?!?/br> 齊軍侍衛緊張地將蕭呈團團圍住,蕭呈神情卻是不變,慢慢拔開面前的吉祥,看著裴獗道: “我既然敢過河,便做好了舍出性命的準備。裴將軍,長相廝守很難,你做不到,何不割愛?于將軍,她是草芥,微不足道,可有可無。于我,她是至寶,白首同歸,死生不諭……” 他說得忘情,那悲憤的語氣不知是說給裴獗,還是說給自己,好像這樣便可抵消前世所有的歉疚…… “只要將軍割愛,此次和議,條件任你來提……” 裴獗冷冷抬弓,雙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線。 雨霧籠罩的大榕樹后,突地傳來一聲輕嗤。 “雨越來越大了,二位還沒商量好嗎?” 馮蘊便那樣走了出來。 撐著傘走入眾人的視線里,不知她站了多久,身上早已濕透,美人嬌面,螓首蛾眉,如斯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