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腰 第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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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涌向五臟六腑,馮蘊也很惡心。 惡心那一夜又一夜里,以為得到過的幸福,盡是欺騙。惡心蕭呈可以裝得那樣好,讓她全然相信他的憐惜他的愛…… 她弓下身子,手捂著胃部,在死亡前的痛苦中沉淪,額頭是汗,臉色灰白,一張開嘴,真的“嘔”了一聲,差點吐出來…… “他娶的是平妻?!迸徕钡穆曇魺o情地響起。 他看得出馮蘊的痛苦,沒有絲毫要放過她的意思,平靜的、不帶半點波瀾地往她傷口上插刀。 “兩妻并嫡,以你為尊。歡喜嗎?” 馮蘊猛地抬頭。 雙眼不可思議地盯住他。 裴獗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從士大夫到平民,都有平妻存在。因戰事頻繁,夫妻離散后再娶的不在少數。雙妻并嫡,已是一種流俗。 但是,娶平妻都是已有妻室者,才稱為“平”。 兩妻并嫡,一般也不分嫡庶尊卑,沒有以誰為尊的說法。 上輩子蕭呈沒有娶馮瑩為平妻,后來的平妻是她。 如今蕭呈尚未娶妻,就給馮瑩以平妻身份,馮家怎會同意?蕭呈又哪來的臉,認為一個已經被他們送入敵營的未婚妻,仍然是他的妻? 馮蘊雙眼發燙,仿佛有火在燒。 她看不到自己氣到猙獰的樣子。 只看到裴獗起身,開了半扇窗戶,讓涼風透過窗牖吹拂進來, 帶著田野里的蛙聲,瞬間將馮蘊叫醒。 這不是臺城那個暗無天日的冷宮,是安渡的田莊。 她面前的人,不是蕭呈,是裴獗,同樣無情無義的裴獗。 馮蘊笑得眼睛都濕潤了,喉頭里仿佛帶著嗚咽。 “將軍今日來,就為告訴我這個?” 裴獗沒有說話,回頭看她片刻,走到她的身側坐下來,掌心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往下,安撫般輕輕地將人摟在胸前。 “可要沐???” 馮蘊眼睫扇動幾下,不解地看他。 裴獗道:“衣裳濕透了?!?/br> 馮蘊這才發現一身冷汗,好像從幽冥地府里走了一遭回來似的,身子虛脫般無力。 她搖搖頭,靠上裴獗的肩膀。 裴獗身上很硬,哪里都硬,但很安全。 她放任自己在這一刻軟弱,在裴獗的面前。 “讓將軍看笑話了?!?/br> 裴獗低頭看著她,黑眸里流光泛動,神色難以捉摸。 “竟陵王府沒有大肆cao辦婚儀?!?/br> 馮蘊呵一聲,輕笑。 不用裴獗來說,馮蘊都能夠猜到蕭呈會說些什么。 兩國開戰,生靈涂炭,這時娶妻不宜鋪張,當一切從簡。 “他就是個偽君子?!瘪T蘊道:“將軍該想的是,蕭呈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娶妻?” 裴獗瞧著她盈滿香汗的額頭,“為何?” 馮蘊道:“蕭呈不娶馮家的女兒,馮敬堯便不會在朝堂上為他周旋。沒有重臣擁戴,他即便手握五十萬重兵逼得蕭玨退位,那也只是一個弒兄奪位的亂臣賊子。得位不正,受萬世唾棄,這不是他要的……” 南齊公子,獨絕三郎。 豐姿清貴,湛然若神。 這才是齊人眼里的蕭三郎。 馮蘊冷絲絲地笑,眼里仿佛要鉆出兩條毒蛇來。 裴獗嗯一聲,“位也要,名也要?!?/br> 馮蘊目光迷離,盯住他的臉,“他不如將軍?!?/br> 裴獗半闔的眼里有一絲暗芒在涌動,“哪里不如?” 馮蘊心里一窒。 他希望她說哪里不如? “將軍不是好人,但將軍不圖‘好人’的虛名。背負一身罵名,也不甚在意。這樣胸懷,他比不了?!?/br> 裴獗沒有回應,卷了卷她煙紫色的寢衣,將滑落的衣帶往里撥了撥,系緊。 他平靜得像一個聆聽者,像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馮蘊心態早就老了,死了,不是小姑娘了,可她很受用。 至少對此刻的馮蘊來說,無聲的安撫,順平了她的情緒,那一段和蕭呈之間早就死掉被焚燒殆盡的恩怨情仇,慢慢被夜風吹散,漸漸平息。 她就那樣靠在裴獗的肩膀上,許久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汗好像都被風吹干了,她才起身,對著裴獗躬身行禮。 沒有道謝,沒發一聲,只有一個笑容。 裴獗默不作聲地將身上衣物整理了一下,傾身去倒茶,自顧自飲,不提她的失態,也不提這片刻的溫存。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裴獗打破了寂靜。 “蕭呈在南岸屯集重兵,你如何看?” 在馮蘊的那封信里,說“蕭呈會起兵造反”,不會渡河攻城。 而眼前發生的事。與她的“預言”全然不同。 馮蘊笑了笑,“障眼法而已?!?/br> 裴獗茶盞落下,深邃的黑眸打量著她。 “為何認定蕭呈一定會造反?” 沒有哪個造反的人,會把造反掛在嘴上。 相反,他們行事會萬分隱蔽。 馮蘊一個后宅女郎,如何得知蕭呈的動向? 所以,裴獗一直防著她,就是對她有所懷疑吧? 如果她和馮敬廷、蕭呈早就串通好這一切,那就是一出以獻女為名義的美人計。裴獗如果聽信她的話,那五十萬大軍就是擺開的一個大甕,只等著水性不好的北雍軍往里鉆了…… 從裴獗的角度,馮蘊也覺得自己值得懷疑—— 當然,裴獗也確實在懷疑她。 這點毋庸置疑。 第64章 風鈴往事 馮蘊再笑一下。 “我本以為,將軍收到信的那天,就會問我的?!?/br> 裴獗看著她落寞的表情,黑眸微斂。 馮蘊道:“馮家與竟陵王府在同一條街,我和蕭呈自小相識,又有婚約,我十分了解他的為人。此人蟄伏多年,在蕭玨登基后飽受欺凌,對權力有著極致的渴望……他不會放過這次機會?!?/br> 這是馮蘊能給他的,最容易接受的答案。 說罷,她見裴獗沒有反應,指尖蘸水,在桌案上用力一劃。 帶點水漬,劃出一條河,南北岸涇渭分明。 “是南北戰爭和安渡萬寧五鎮失守,給了蕭呈被起用的機會。如果不乘東風拿到他想要的,無論這場戰爭的結果是輸是贏,他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仗打輸了,蕭玨會重重處罰這個敗將。 仗打贏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朝廷要他作甚? 馮蘊白皙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滑動,也調動著裴獗的注意力跟著指頭而走,“蕭呈比誰都清楚,權力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br> 裴獗目光沉沉:“果然了解他?!?/br> 這話說得平靜,但馮蘊知道,他不喜歡聽。 她又笑:“蕭呈和將軍不同。他沒有將軍那樣的大義,會竭盡全力去幫別人打江山、守江山。他沒有安全感,也不甘心,他會害怕到頭來慘淡收場……” 裴獗看她,“你在暗示什么?” 馮蘊眨個眼,“我想提醒將軍,權力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最牢靠?!?/br> 死過一次,她太明白男人對權力的欲望遠遠大于女色。 上輩子沒見裴獗有稱王稱帝的野心。 萬一這輩子就有了呢? 她要慫恿裴獗厲兵秣馬摧毀蕭呈汲汲營營得來的江山,也十分期待裴獗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李桑若撕破臉的那一天…… 然而,裴獗就像看穿了她。 四目相對,他深黑的眼里有一簇冷光在流動。 屋子里寂靜無聲,二人相對而坐,氣氛變得無比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