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巖泉)巖與川3
青春期的無知是種瘟疫,不知道怎么從心底冒出來,也不知道怎么擴散開,等察覺的時候,早就是尸橫遍野,人人都是被群體cao縱的行尸走rou。人多勢眾,病了的人要攻擊沒有生病的,因為他們不一樣,太高了,太窮了,太漂亮了,太丑了。怎么樣的特別都不行,必須也得生病,否則就總是那個少數派。 瘟疫遍布的校園生活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角色扮演play,有人要扮演小偷,娼妓,乞丐,有人要扮演法官,圣人和施舍的善人。外貌和家境很大程度上在開學的那天就決定了一個人的扮演角色,潛規則,這是個不存在任何明確的規矩的游戲,不存在預判,只有進去這個環境,才會知道自己被分配了什么身份。 青井澄國中三年當了兩年半的少數,當過小偷,差點被當作娼妓,在成為乞丐之她認識了閨蜜。那會兒她太高,進校比大多數男生都要高一截,依賴身高和性特征維持尊嚴的男性角色會因為要抬頭看她而被冒犯。她不夠丑,女性角色都太早意識到容貌有一個值得競爭的標尺,不能和她站在一起。她也不夠有錢有勢,家長日和運動會從來沒有家長參與的身影,老師的電話打過去,監護人可能在美國或者在瑞典,或者是一個名字都聽不懂的國家,反正沒什么人可以幫一個便當盒不翼而飛,教科書被畫得一塌糊涂的她說句話,于是很多事情就在老師這個私人法庭的判決下不了了之。 她認識閨蜜后,閨蜜才知道她其實是有個mama,雖然很多時候都像個孤兒,學校里面根本沒人會把電視頻道出現的那個和她一樣都姓青井的女記者放在一起。她還有個婆婆,小時候帶過她,身體時好時壞,后來被舅舅接回回鄉下養老,于是mama打來的錢要分一半給婆婆。一直到婆婆去世,她才知道這些錢都是舅舅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一說起以前,阿澄總是會想起這些事情,其實臉都記不太清楚,畢業紀念冊被她丟掉了,大家又投入在扮演的角色,自己原本的臉反而面目模糊。提起來的時候也沒有多少感覺,不恨,不懷念,不討厭,甚至相比起來這些人,她更恨巖泉一一點。 很多年輕的愛恨情仇是極端的東西,可以十分愛,也可以十分恨,但不能夠喜愛里面夾雜了希望他死掉的那種恨,那太復雜,太粘稠,十幾歲的心只知道黑和白。然而認識的絕大多數人在阿澄心里什么都不是,她被生活教育得麻木又敏感,過分的惡意讓她麻木,不夠的愛讓她敏感。 她總是愛給她很多愛的人,恨給她不夠多愛的人。 國中時候喜歡過一個男生,他們交換過幾次筆記,因為他坐在她的隔壁,兩個人后來偶爾會坐在一起吃便當,說不上親密,更說不上有多好,她只是太孤獨才有點來者不拒。這種心情一直到她偶然聽見他和其他人解釋說“因為這種人看起來很好騙上床啊”才徹底結束。 后來認識巖泉一,阿澄總是會忍不住想他私底下怎么和朋友說起自己。她其實很清楚“很好騙上床”和“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她”這兩個態度哪個更侮辱人,但最后還是全恨到了巖泉一一個人頭上,帶著以前失敗的感情,被踐踏的尊嚴,仿佛他真的十惡不赦,罪該萬死。 這些過了十年再從頭說起來,什么也不是。 阿澄挽著巖泉一往家走的時候只字不提他們以前的事情,只是說起來現在,談她沒有參與的部份,然后裝作對他那些事情很感興趣。她對他的感覺其實還保留在汽水罐子里,搖搖晃晃,過期的汽水現在只剩下了糖和水,喝一口有些膩味還有些怪。工作之后習慣了威士忌加冰的口味,連水都不加,練出來了好酒量,禿頭水怪連著好幾次企圖灌酒最終都鎩羽而歸。說起來似乎能明白為什么學生時期的同學聚會總是外遇高發場所,因為大家可能都這么想,用喝酒的舌頭偶爾啜一口糖水,也是新鮮的口感。舊情復燃,其實燒不出什么新鮮東西,都是舊的,燒干凈了,大家再互相看看,和身邊的人沒什么不同。 他問她:“現在定居在東京了嗎?” 她說:“談不上定居,只是呆在這里?!睂m城縣那間老公寓已經出租,她帳戶上還有一串數字,夠一個單身女人過上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那是mama留給她的錢,是mama生命的數字,少一點她都得記清楚。 “最近有別的安排嗎?” “打算休息兩天找工作,處理完剩下的交接手續,準備資格考試,還有安排面試。說起來很忙,感覺又像是在瞎忙,很多時候坐在那對著東西腦袋是空白的?!彼男疾桓?,走在路上肩膀和他差不多齊平,說話時喜歡把臉靠過去一些,金亮的耳環像道鉤子,掛在他衛衣領口。 巖泉一耳朵聽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掛在他袖子上那只指甲修成橢圓形的手,那上面是什么紅色,櫻桃紅還是水紅,他分不太清楚,沒人給他科普這種常識。大學那幾年一直沒談戀愛,約會過,她們的指甲也會涂上點顏色,還有發亮的水鉆和顏色繁雜的繪圖,放在桌子上,餐廳和咖啡廳的燈光照下來,指尖上一簇簇白色火苗,在他眼前晃動——一般都是約會沒有下文才想起來,她們的手放在他手腕上或者手里,都挺好看的,只是沒有什么感覺,那種白色的火苗連衣服都燒不透。 及川徹吐槽他和球場上的作風完全相反,是慢熱型,還很保守,這輩子如果不學著怎么跟女人相處,結婚會很難。他那會兒二十剛出頭,結婚想都沒想過——留學的日本群體里有一種脫離了保守的土壤,開始反抗早婚傳統的精神,他也算是反抗的那一批,因為覺得生活在他眼里和比賽差不多。如果主攻手不拿每一次進攻都當關鍵球的話,這場比賽不僅會輸,還會變成一種鬧劇,失去了比賽的意義。 ‘要跟你一樣這輩子不停地換女人才是一件麻煩的事情’他諷刺及川徹。 及川徹當時義正言辭地反駁了這個說法,他說自己是專一的男人。 對誰專一?巖泉一差點就問出口。遠隔一片汪洋的兩個人,專一大概只是季候風,這一季起來,那一陣落,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慣例。 他這么想的時候,已經盯著那雙手看了很久,乳白的皮膚,鮮紅的指甲,顏色像是會流動的,染進了衛衣布料里,應該很快就要浸透衣服,敷到皮膚上——他隱約預料到了一陣令人不安的熱意。早知道應該喝一杯酒,這樣可以歸咎于酒精,不用費盡心思找借口。 他回過神,發現她含笑的眼睛正瞥了過來,連忙說:“我寫簡歷的時候也這樣?!绷魧W生背景雖然有加分,但因為對日本的就業市場不熟悉,投遞報名資料的時候還是有些費勁。得益于高中時期的比賽背景,他在相關行業的簡歷篩選階段過得很順利,面試預約已經排滿了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日程,不過對于剛失業的人,有些話他只能說一半。 “不過你只要完成簡歷這一部分,剩下的就很簡單啦?!?/br> “哪有?!?/br> “一般人很難勝過你吧?!?/br> “總會碰到更厲害的對手?!彼匆娝男θ葑兊糜幸稽c不自然。 青井澄覺得他們似乎靠得太近了。 余光瞥見不遠處的灰色公寓大樓,她放開手,裝作在手袋里翻找門禁卡和鑰匙。他們的腳步像是牽了一根線,她慢下來,他也放慢,她低頭翻找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微微湊過來,低聲問她又忘記帶鑰匙了嗎? “哪有那么健忘?!彼首鞑粷M地說。 “你之前就總是忘記啊?!?/br> “……那是之前?!彼菚哼€不習慣一個人住,覺得不論幾點回家都會有人給她開門。一開始不知所措會去找mama幫忙,但她因為時差總是要等天黑才能回消息,后來她學會了聯系公寓管理員,麻煩幾次之后她把備用鑰匙放在了巖泉一家里。之后只要她忘記帶鑰匙,她會坐上找他的巴士,有時候是排球館,有時候是學校,有時候是他家里,不過不管是哪里,他都會陪著她慢吞吞地踩著黃昏的尾巴走回來。 他家到她家要走過河堤,走著走著天就黑了,倒映著盈盈燈光的河流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緞帶,穿過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腳步,她總是忍不住盯著水面悠悠晃動的光影發呆,在想如果是白天,他們的影子在里面看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阿澄發現自己竟然還記得那些潮濕的風吹到臉上的夜晚,真沒出息,她暗暗罵了一句。 電梯哐啷一聲關上門,他們并排站在銀色的密封金屬盒子里,阿澄忍不住盯著他們再電梯門上投射的影子,燈光在他們身上照出水一般的流動感,她下意識留意起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或者太遠了,他轉過來說話的時候她的表情有點太刻意了。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了這種自討沒趣的行為,像極了以前,他們站在體育館的玻璃窗兩邊,她下意識扭頭看了一眼,在找他的影子,很巧,他也轉過了頭,隔著玻璃,她一邊收拾自己的表情,一邊體面地和這個“剛認識”的朋友打招呼,因為她等的是及川徹。 電梯到時,青井澄看著他們的影子被門分成兩半,心里對巖泉一又產生了一點不可言說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