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節
他端坐在廳堂中,搖了搖頭,還是放棄了告訴好友,以防止出現什么意外狀況,反正他的好友都是正經士族,就算是查也不懼。 會稽郡守能坐到現在的地位,同樣是士族,不過他屬于比較差的士族,在郡中沒有什么名氣,只在縣里能夠被尊敬,屬于士族中最下層的,在氏族志上,屬于三流之下的不入流中。 “這是一個機會,我是郡公的人,如果能夠在這次立下大功的話,我或許能夠進入建業為官,家族的閥閱能夠升到三流,甚至二流,徹底擺脫現在這種不入流的身份?!?/br> 庶族被士族歧視,殊不知不同等級的士族之間,更加有門戶之見,有更嚴重的鄙視鏈,會稽郡守如果不是父輩和洛氏結下善緣,現在是做不到郡守之位的,他的才能沒有那么不可代替,達到讓人嘖嘖稱嘆的地步。 抱住洛氏的大腿,讓自己的家族完成階級的躍遷,這就是他現在的想法,就如同當初的謝氏一般,至于將洛顯之的謀劃悄悄告訴其他大士族,他還沒有那么傻,他跟了洛氏這么多年,對洛氏還算是有點了解,只能用仰之彌高來形容,其他家族不可能是洛氏的對手。 “郡公到底準備怎么做?” 這是會稽郡守現在最好奇的問題,他對洛顯之不算是熟悉,他是洛有之的人,在洛有之薨逝后,他和洛顯之只以書信聯系過。 這份聯系還是會稽郡守借著過年的時候,主動寄了書信去,這才讓他進入了洛顯之的眼中,若不是當初寄信的舉動,現在他應當已經和洛氏只剩下一份不算深厚的香火情了。 洛氏一向如此,主打一個自愿給家族做事,如果會稽郡守當初不愿意繼續跟隨洛氏,現在洛顯之也不可能將這件事交給他做。 會稽郡守一直在好奇的洛顯之,現在已經開始準備尋找其他家族一起,他準備多湊幾家,對這些假冒士族的,他要將他們的名字全部暴露出來,讓天下人都知道這件事。 在任何人都不知道暗流涌動時,洛顯之已經在暗中將所有的事情都辦妥了,這件事甚至就連謝氏都不知道,他數次和謝道韞相見,都沒有半點透露。 等到他將所有事都準備完畢后,立刻安排人前往會稽郡控制那些造假的士族,而后他匆匆帶著這些文書去了皇宮,他是尚書令,權力雖然大,但抓捕士族這種事,還是要經過皇帝或者丞相的大印。 “什么?” “靈秀,你說的是真的?” 蕭衍整個人都愣住了,即便是他手中就拿著證據他也不敢相信,國家一直倚重的士族,竟然有假的,那些專門賞給士族的官位,竟然是被欺騙的。 “千真萬確,這些造假的士族,大多數的族人都是真實的,但其中最杰出的幾脈,都是后來添上去的名字,是純粹的造假。 他們互惠互利,利用國朝的政策,來為他們攫取利益,對國朝和士族的聲望,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如果任由這些人胡亂搞下去,那未來真正的士族就會被懷疑?!?/br> 這不是洛顯之的真心話,他根本就不在乎士族的名聲會不會被影響,反正等到洛氏主脈回來的時候,那圣痕會證明一切,洛氏不會造假,到了那一日,如果江東洛氏還在的話,應當會有嫡女嫁入,那子嗣出現圣痕依舊能夠證明,而且洛顯之知道家族有一件神奇的神器,能夠查到人的跟腳。 他之所這么說,是因為蕭衍很在乎這個,他這一生最驕傲的事情有兩件。 第一件事是他化家為國,完成了門閥世家最終極的愿望,在家族歷史上,有了無上的榮耀,族譜從他這一頁重新開始寫,他超越了所有的祖宗,包括文成王蕭何。 第二件事就是他蘭陵蕭氏的身份,出身在這個傳承了四百年的大家族中,這讓他感覺無比的自豪,數遍天下,除了洛氏外,沒人能被他放在眼里,他知道蕭氏總有一天會失去皇帝位置,但只要家族不滅就可以。 但現在突然有人說,家族也會被鳩占鵲巢! 這怎么能不感覺到恐怖呢? 蕭衍暴怒道:“靈秀,這件事,一定要狠狠處理,朕馬上就給你旨意,一定要殺,不殺不足以正國法!” ———— 士族以知識為傳承,這是士族區別于貴族的關鍵,但知識本質上依舊是一種資源的結果,書籍貴重,知識傳播受限,知識成為做官必須后,以家族傳承為主的士人必將走向壟斷知識的道路?!妒孔逭摗緷h】》(白話本) ———— 公視士族愈虛,好玄惡勞,居高位而不為,得榮華而不作,遂欲整飭諸族,江左一時嘩然,言曰:“清流激揚,何以濁流染之?” 公大怒,慨然曰:“濁流,水土也,生機之所在,清流,無土也,不可活,何以舍濁而獨求清邪?”——《南史·姑蘇郡公世家》 第812章 手掌江左權! 五大三粗、兇悍至極的士卒踏破了縣城的寂靜,這些突如其來的外來人擎著朝廷的王旗,更是引來了無數的注目,從百姓到士人,皆是驚疑不定。 自古以來,越是小地方,越是熟人社會,在這個出行比較危險的時代,在這個出行價格比較昂貴的時代,大多數人都祖祖輩輩生活在一個縣城中,除了那些行商之人,不曾離開。 建業朝廷,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一個傳說中無比遙遠的地方,甚至比抬頭就能夠看到的太陽還要遠。 對百姓而言,建業朝廷使者和郡中使者沒有什么區別,但對于山陰縣的士族來說,這其中的區別可就實在是太大了。 在山陰縣中,有五大士族,盤踞在這里的都是比較低等的士族,在建業高門的眼中,這種士族也就僅僅是有一個士族身份了。 但在山陰縣里面,這些家族卻仿佛皇帝一樣,基本上大部分的官位都由這些人把持,朝廷派來的縣令,也要和這些人合作才能夠治理縣中事務。 山陰縣治,五大家族的家主被通知要一起迎接上官,包括山陰縣令黃似,整個縣中有頭有臉的人都被集中在衙門中。 這些人皆身著綾羅綢緞,神色焦急的張望著。 黃似有些坐不住了,故意壓低聲音問道:“諸位,你們說朝廷為什么會突然派人來,而且還搞出這么大的陣仗,難道是朝廷又要打仗,讓我們籌集物資和民夫?” 朝廷里面的高顯一般來說是不會注意到一個小小縣城的,說句不好聽的,那些人完全看不上這里。 那些高門士族的子弟除了自己生活的縣里,一輩子可能都不會踏足其他的縣,他們就算是出來做官,也不會做縣令這種官,而是直接進入軍隊。 不進入軍隊的,就會擔任修書、修史這種清貴的官職,而后飛速的升遷,進入最高的決策層,縣令這種低品級的俗官,高門是不會做的。 歷次朝廷派人前來,基本上都是讓他們準備糧草和征夫,所以黃似猜測這次也是這樣。 “準備糧草和征夫就簡單了?!?/br> 現在列國并行,打仗是經常有的事情,基本上每次征發,這些士族都是重點,就算他們不想支持朝廷打仗,畢竟他們都是本地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打仗,花費錢糧和族人的性命,只要一想想就覺得很怪。 但生活在朝廷治下,就算消極怠工,終究還是得做做樣子的,摸魚也是要有態度的,可以不拼命往前沖,至少不能明著在后面拖后腿。 吳氏家主吳勇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諸位,你們在想什么,這怎么可能是要我們準備糧草和征夫,哪次打仗沒有事先下發征召令,哪一次會直接來本地征召。 而且打仗征召,哪里需要這么大的陣仗? 一封詔書降下來,我們就照做,一個山陰縣,哪里值得朝廷派出專人來盯著,最多也就是郡中有人來而已?!?/br> 聽到吳勇的言語,剛剛平靜下來的幾人又平靜不了了,“那這到底是為什么?郡中有沒有什么消息,黃縣令你在郡中不是消息靈通,難道就半點消息都未曾聽到嗎?” 黃縣令的消息靈通很簡單,他在會稽郡以及其他郡中,都有好友,消息這種東西,通常都會在這個圈子里面傳得特別快。 郡中的士族那可就和縣中完全不同了。 郡中士族是個非常廣泛的群體,大部分的郡中士族都只在本郡中有威望,屬于縣中士族的上層,但僅僅是上層。 但有一些郡中士族,比如姑蘇洛氏,姑蘇陸氏,蘭陵蕭氏,淮陰韓氏,這些家族名滿天下,通常被稱作海內名門。 若是到達了這一步,就算是皇帝都要好好說話,只要不是那種不正常的皇帝,榮華富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黃縣令有些人脈,但如果真的能交到那些頂級的人脈,他就不會在山陰縣中蹉跎這么多年,沒好氣道:“若是有消息傳來,難道我還會在這里和你們等待嗎? 整個圈子里面都風平浪靜,姑蘇郡公前些時日據說在建業舉辦了一場流觴曲水宴,在筵席上,據說說了一些有關于士族的事情,但你們這些小士族,不會進入姑蘇郡公的眼,應當是沒有什么事的。 況且姑蘇郡公雖然身份極高,但他畢竟只是尚書令,在朝中還不算是最高的官員,此番應當和他沒有什么關系?!?/br> 黃似話音剛落,便聽到縣衙的大門被狠狠踹開,兩個身著甲胄,腰間挎著長劍的士卒沖進來,然后將縣衙大門向兩側拉開。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道頗為響亮的聲音響起,“光天化日之下,縣衙大門為何要緊緊關閉,百姓若是有冤屈,要往何處去???” 這話一聽就是來找事的,幾人立刻就知道來者不善,黃似等人連忙從堂中走出,便見到十幾人走進縣衙中,都騎著馬,進入縣衙后,也沒有下馬,不僅僅騎著馬,還都穿著甲胄,手中握著長槍,背后則是弓弩,這竟然是全副武裝的士卒。 毫不夸張的說,這十幾個士卒就能在山陰縣中殺個來回,在十幾個甲士之后,又有上百人沖進來,殺氣騰騰。 這下是真的將堂中幾人嚇到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為首之人望了黃似等人幾眼,張嘴念出幾個名字,恰恰是這些人,待確認無誤后,便一揮手,“將這些人全部拿下,送到建業?!?/br> ?? “上官,上官,這是為何啊,我等可都是名列氏族志的士族啊,如何能這般粗暴對待,會不會是有什么誤會?” 那為首信使聞言冷聲笑道:“氏族志? 你們東窗事發了,此番就是上峰讓我前來拿你們,你們做了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我可以告訴你們,不僅僅是你們,還有整個氏族,但凡參與到這件事里面的,全部都要接受懲處。 帶走!” 士族造假之事,自然不是一撥人就能完成的,在家族內部同樣有知道這件事的,甚至可以說,知道的人不少,尤其是族長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情。 …… 抓士族! 建業城以及整個江左都爆發了巨大的爭論,洛顯之先前所說的要調整士族的選取方法都沒有這件事帶給眾人的震撼大。 “郡公,這件事是不是不妥,怎么能夠這樣抓士族呢?這簡直是斯文掃地啊?!?/br> 尚書省的官府中,洛顯之面前圍著一群不速之客,都是有頭有臉的士人,對洛顯之這件事,他們是萬萬不能接受。 “郡公,我們這些士人,是古之圣賢的精粹,是諸夏文華的結晶,這樣對待士人,難道不是文明的終結嗎? 您這樣粗暴的對待士人,會令圣賢哭泣,會令野蠻滋生,難道不靠我們這些士人,反而去依靠那些五大三粗的軍士來保存我們的文明嗎?” 面對洛顯之這種在他們看來極其過激的舉動,這些人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這世上永遠都有人去分層,這是客觀存在的東西。 當初整個諸夏瞧不起胡人,認為胡人是野蠻的禽獸,是完全不懂得什么文明的野人,在胡人已經徹底勢弱后,在諸夏內部開始了新一輪的歧視。 在洛氏內部,有一個被認為是無法解決的難題。 先前這些士族說的當然很荒謬,他們不是諸夏文明的結晶,如果諸夏精粹就是這些人的話,那諸夏早就滅亡了。 但是他們說的有一個道理,那就是諸夏文明是一定需要文字來傳承的,武力是保護這些東西的,但最核心的的確是文化,想要傳承就要很多很多的讀書人。 只能是讀書人,無論是農夫、手藝人、商人、軍士,都不能承擔得起這個歷史重任。 但讀書人就有一個大問題,書籍代表著知識,而知識本身就是一種財富,無論一個人先前是做什么,有什么身份地位,一旦讀了書,這些人從思想上就會發生質的改變。 這種改變是巨大的,而且是幾乎不可逆的,在這無數年的實踐中,洛氏幾乎沒有發生大規模的例外。 只要人讀了書,他立刻就脫離原來的階層,開始主動的向貴族或者士這個階層靠攏。 即便他還沒有擺脫困境,但已經從思想上脫離,身上有了一層束縛,讓一個讀書人去做一些工作,他是絕對不會愿意的,即便是迫于生計,不得不做,但他時時刻刻都想著離開。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都別讀書,但這不可能。 洛氏寧愿培養出一大群這種人,也不能讓人不讀書,書籍是讓人變的更好的東西,人不讀書,就算是再聰明,也會受到限制。 還是剛才那句話,讀書人身上的確是帶著傳承重任的,這是只有讀書人才能承擔起來的,其他人都不行。 洛顯之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他別無他法,于是冷冷的笑道:“本公實在是不知道諸位在說些什么,士人的確是文明的精粹,但不是每一個士人都配得上這個稱呼。 在一千年前,我洛氏先祖洛圣、儒門先賢的孔圣和孟圣,就已經知道有教無類的道理,就已經知道廣開門徒的道理,而大多數的士族直到現在都不明白,本公不知道你們傳承的精粹到底是什么。 或許傳承的就是如何去作假,如何去用士族這個身份欺騙更多的人,以圖得到更多的利益吧,完完全全就是一群利益熏心之輩?!?/br> 洛顯之尖銳的話語驚呆了眾人,連忙急聲問道:“郡公此言何意,我等為何完全聽不懂?!?/br> 洛顯之當然知道這些人聽不懂,徑直將那些證明甩出去,繼續冷聲道:“看看吧,這就是此番本公所抓的士族,為了榮華富貴,就連祖宗都能拿出來做交易,這就是現在的士族,如果本公再不整頓,以后還會做出什么來? 仁義禮智信還能不能做到,忠孝還能不能保證,不,孝已經沒有了,你們每一家士族都宣揚著高潔的名聲,結果卻連孝都做不到,還有臉來本公這里哭訴冤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本公都替你們感到害臊?!?/br>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