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節
“洛氏洛顯之來訪,還請稟報?!?/br> 洛顯之送上拜帖,而后靜靜等在府邸外,手中提著兩件禮品,洛氏從不缺禮品,江東洛氏,得到了許多東西,作為傳世之物。 門房一靜,連忙往府中跑去,府中頓時有些雞飛狗跳,府邸大門而開,一身寬袍大袖頭戴冠巾的謝安走出,洛顯之躬身作揖行禮道:“太傅,顯之貿然來訪,還請太傅恕罪?!?/br> 謝安臉上滿是笑意撫須道:“賢侄來訪,如何說不得冒昧,快快請進?!?/br> 二人相伴而行,行至中堂。 謝安屏退左右,而后有些緊張的問道:“賢侄如何突然到了建業城?” 洛顯之苦笑道:“陛下多發書信,不得不來,侄兒剛剛從皇宮出來,陛下欲要使侄兒為尚書令,暫且拒絕,來到太傅府上,正是想要詢問一番,為何陛下會突然這般反常?” 尚書令! 謝安立刻便是一驚,不過想到眼前這位可是故姑蘇郡公之子,整個梁國中,除了太子之外,大概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在身份上勝過眼前這位,也就覺得正常。聽到洛顯之相問,謝安躊躇一瞬,想到兩家關系,低聲道:“賢侄,這是小道消息,是我侄兒所聽言的,據說我梁國大軍在豫州吃了一場敗仗,糧草沒能供應完全,導致我軍敗績。 這消息被陛下所掩蓋,據說是有大臣在其中中飽私囊,陛下想必是對如今主政的大臣不滿,所以想要撤換,畢竟軍國大事為先?!?/br> 洛顯之聞言一驚。 在討滅胡人后數年,隨著各國都大致上漸漸有了一些氣力,永遠不會停下的人類,自然開始了戰爭,其中規模最大的就是燕國和梁國聯合征討漢國,號稱要瓜分漢國之土,以黃河為界,黃河以北歸燕國,黃河以北歸梁國。 劉諶是個人杰,是個優秀的皇帝,但同時面對燕國和梁國,還是力有不逮。 尤其是數年前,燕國有個小將,名為慕容恪,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卻百戰百勝,尤其是大軍團之戰,還沒有吃過虧,加上蕭衍和梁國處于巔峰,國中名將同樣層出不窮,一下子就讓漢國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冀州北部的城池多被慕容恪所奪,豫州的土地也在不斷被梁國蠶食。 漢國之所以還能夠挺得過來,魏國伸出援手是極其關鍵的,因為魏國和燕國在河東有巨大的利益沖突,正如同戰國時,秦國和魏國對河東河西的爭奪一般。 魏國希望能夠將燕國的兵力牽制到漢國一線,這樣他們就能騰出手來奪取河東,進而得到進攻燕國的跳板。 蕭衍最順利的時候甚至快要攻下整個豫州,幾乎整個淮泗都落入他的掌握,但關鍵的時候,洛有之突然薨逝,蕭衍在前線糧草不濟,只能匆匆退回。 沒想到如今卻吃到了敗仗。 不過這敗仗應當不大,應該只是一個普通的沖突,只不過這場沖突,讓蕭衍感受到了不妙,所以才會這般焦急的讓自己接任父親的職位,這算是病急亂投醫了。 先不言自己能不能比得上自己父親的才能,就算是能比得上,但情勢不同,那么多人虎視眈眈,現在洛氏主支不顯,已經消失在人間十幾年了。 當世唯一一個有圣痕的洛氏子,據說還在西域,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所有人都知道在征討胡人的戰爭中,洛氏嫡系死絕,遭遇了比洛國亡時還要重的災禍。 現在據說所有的洛氏殘余人都在遙遠的遼東,但那里雜草叢生,道路隔絕,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找得到,就連當初洛氏大軍出來的道路都已經被積雪所化的水沖垮,誰都找不到洛氏。 這世上已經沒有洛氏嫡系,沒有圣痕存在了。 江東洛氏,在許多人看來,的確是洛氏,但又不是洛氏,因為究其根本,世人對洛氏嫡系是帶著天然畏懼的,那眉心上熠熠的圣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所有人,洛氏的確是不同的家族。 但江東洛氏眉心上沒有圣痕,這威懾力就大打折扣。 江東洛氏行事與洛氏嫡系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要守住洛氏在中原的名號,需要通天的智慧和不菲的運氣才行。 尤其是在漢國的英侯一脈愈發凋零之后,江東洛氏就更加的謹慎。 漢國英侯一脈所遭遇的是難以想象的,如今英侯一脈,只有一個男子,那就是當代英侯,他只有女兒,沒有兒子,如果不能生下一個兒子,英侯一脈將會以絕嗣的結局退出歷史舞臺。 洛顯之深深皺著眉頭,面對謝安所講,他的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這恐怕就是皇帝所說的非常之時了。 過了許久,洛顯之緩緩道:“太傅,如今四國爭雄,燕梁二國對魏漢二國,正處于極其關鍵之時,若是能夠瓜分漢國,再奪取蜀地,我大梁將有并吞天下之姿,陛下恐怕同樣是有這樣的心思。 但如果我現在答應陛下,那就會破壞父親的制度,遺禍深遠,您說我該如何做?” 答應皇帝去做尚書令,最簡單的一個后果就是,洛有之之前所定下的累功轉進的制度被破壞,即便是找再多的理由也沒用,天下人不是瞎子。 如果洛氏能夠做這件事,那其余的門閥世家都能夠做這件事,我們就算是得不到皇帝那么大的信任直接做尚書令,那其他的官職,總應該讓我們去做。 這世上沒有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道理,尤其是在江左。 尤其是在江左,這個世家大族盤踞的地方。 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世家大族,都不喜歡到外地折騰。 于江東大族來說,他們是江東世家,只要能夠保證在江東的利益就足夠了,為什么要去外地賣命,不僅僅是士族這么想,普通百姓都這么想。 朝廷北伐,去外地流血賣命,憑什么? 征討胡人,若不是洛神彰顯神跡,若不是素王的潛移默化,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就在于這種思想。 這種思想根植在每一個人心中,不獨獨是江東,而是每一處,沒有大義名分,任何人都不喜歡到外地去征戰。 保家衛國才有士氣。 自古以來概莫如是! 為了能夠讓江左世家支持朝廷北伐,洛有之答應在北伐后,在青州、兗州、豫州,劃分大片的土地給他們,對普通的百姓同樣承諾將軍功折換成土地和更多的賞金。 在洛有之所設計的功勛體系中,去外地作戰,比在本地作戰,軍功基本上是兩倍,正是基于這種情況。 如果蕭衍為了北伐破壞洛有之定下的制度,那就會將世家門閥再次徹底的釋放出來,不能說洛有之十八年之功一朝盡喪。 畢竟現在寒門的確是有了穩定的晉升渠道,而且寒門并不在江左受到大的歧視,江東主要還是要看人本身是否有能的。 但洛有之在抑制門閥方面,起碼一半的作為就付之東流了。 謝安當然知道洛顯之所說的是什么,他常年跟在洛有之身邊,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洛有之所為何事,聞言沉吟道:“賢侄,先郡公所為,乃是大計,但當初在實行這一政策時,郡公曾經與我說過,這世上沒有任何的制度能夠真正的阻止門閥世家的崛起?!?/br> 洛顯之聞言一嘆道:“自然如此,我洛氏精通史學,這一千四百年來的歷史都在我洛氏心中。 一千四百年前,素王分封,那時的周天子權力何等廣大,諸侯不朝貢,動輒廢除封國,但隨著時間推移,諸侯便逐漸坐大,天子的權威不存。 等到秦漢時,將諸侯貴族一網打盡,漢天子做了上百年無所不能的真正的君王,但最終的結局還是走向了地方作大的結局,等到了后漢就不必多說。 這世上,隨著時間的發展,地方一定會漸漸作大,就算是洛氏主脈在的時候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所以父親從未想過解決這個問題,從未想過徹底鏟除門閥士族。 鏟除了門閥士族,無非就是換一批人另外成為新的門閥士族罷了,不會有什么改變。 他時常對我說,不要在這方面浪費時間,如果一生都用在和這件事做斗爭上,那就會一事無成。 所以只要江東的門閥士族聽話,不要道德敗壞,能夠作為他施展的工具,能夠成為他手下的一條狗,父親就聽之任之?!?/br> 對于把門閥士族比喻成狗,謝安聞言臉色卻未曾變,洛有之這番話中的最后一句,可不僅僅是對洛顯之一個人說過。 他不僅僅這么形容門閥士族,寒門庶族也被這么形容。 這句話相當的有名。 洛有之曾經在朝廷上,痛罵張氏的族長,說張氏不過是一條狗而已,現在不聽話,那就該死了,而后張氏就被洛有之貶斥,直到如今張氏都沒有入流的官員入仕,氏族志重編時,也沒有張氏的名字,再過幾十年,如果張氏還沒有起復,等到現在的姻親等等全部去世,張氏基本上就從最頂級的門閥徹底落寞成寒門了。 洛顯之接著說道:“但父親也同樣說過,雖然地方作大是不可避免的,但能夠拖延,還是要拖延的,控制不住的那天,就是王朝滅亡的時候了?!?/br> 謝安嘆口氣道:“但如今諸國相爭,若是不能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大梁恐怕就連敗壞的那一天都撐不到,先郡公有大能,能夠既壓制國中的各種不滿,還能夠給前線源源不斷的供給錢糧,但是現在的幾位朝中重臣,恐怕沒有這個才能,我也做不到,皇帝也不希望我能夠做到?!?/br> 謝安的言語中帶著蕭瑟,他曾經也是朝廷的重臣,太傅,這可是三公之一的頭銜,在整個梁國中,他的聲望算是最高的一批。 但洛有之一死,他立刻就失去了皇帝對他的信任,或者說,皇帝從來沒有信任過他,只不過因為洛有之的關系,對他愛屋及烏罷了。 現在梁國中,有才能的人不算是少,江東這塊土地,一向是出人才的,尤其是能治理國政的人才和統帥大軍的人才,層出不窮。 但這些人,皇帝不信任,這就很致命。 尤其是發生了疑似中飽私囊的事情后,皇帝就對臣子有了更大的懷疑,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狀態。 君臣兩不疑,毋庸置疑是一個國家最好的狀態,但這種狀態可遇不可求,梁國在面對漢國時能節節勝利,和蕭衍與洛有之君臣間的相互扶持是分不開的。 現在蕭衍找不到信任的人,所以他召見洛顯之,因為他信任洛顯之,或者說是,他相信洛有之的兒子,不會讓他失望。 洛顯之聞言直接站起來,在庭中不住的踱步,眉頭緊鎖,不斷的權衡利弊,這實在是一件大事,嘴中則不住喃喃道:“國朝不過二十年,如何就會遭遇這般問題呢?” 謝安同樣不住摩挲著手中的杯盞,在等待著洛顯之的回答,這是一個兩難的決定,沒有對錯,只看他想要什么。 這時突然有一道俏生生的聲音在庭中角落響起,“不爭前世,不爭來世,一切夢幻泡影,只爭朝夕。 先郡公之策,解一時之急,或許已是行將朽木時,郡公何不再造新策? 先郡公功高江左,郡公或可亦為之,勝先父祖,當為丈夫!” 洛顯之腳步一頓,循著聲音來源而看去,只見在角落中站著一個約莫二八芳華的少女,素衣釵裙,小臉白皙柔美,眼睛明亮有神,似有無盡智慧的流光閃爍,渾身書卷氣。 名門淑女,大家閨秀,蕙質蘭心。 洛顯之腦海中有無數的詞語去贊美她,卻無言。 ———— 公曰:“門閥,犬也,寒門,馬也,皆吾門下行走,犬狂吠之,馬怒躍之,俱當死?!?/br> 江左訥訥,莫有敢言者?!赌鲜贰す锰K郡公世家》 第806章 謝氏有女初長成 堂外并不如何熾熱的光,透過鏤空雕裝的絲木窗,斑斑點點落在室中。 堂中三人。 洛顯之一手負在身后,一手握拳微屈,作沉思狀,他攥著拳頭極用力,骨節分明的手背上有根根青筋暴起,其心中糾結,可見端倪。 謝安手中捧著茶杯,臉色帶著錯愕偏過頭去,似是有些意外。 在他側后不幾步處,站著一個少女,眉目清秀、顧盼神飛,肌膚若雪,腰若纖素,慧黠秀麗如竹林空谷。 在少女身后的屏風后,幾個少年探出首來,眼中滿是好奇之色。 謝安將手中茶盞放在桌上,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卻不曾說話。 洛顯之一絲不茍的躬身作揖,輕聲問道:“不知是哪位謝氏貴女當面?” 洛顯之在問,卻不是真的在問。 從年紀以及謝安的反應來看,定是自己的未婚妻,謝氏那位號稱詠絮之才的謝道韞。 謝道韞溫婉的回禮,“郡公萬福萬安?!?/br> 洛顯之的父親洛有之,之所以會為他定下和謝道韞的婚事,就是因為詠雪之事。 其時,洛有之于謝安府上做客,親眼目睹年紀尚小的謝道韞才思敏捷,一時心喜,特意考校一番,謝道韞頗有辯才,思理清晰,于是愈發驚喜,又見謝道韞鐘靈毓秀,其父母長輩,謝氏一門俱是雅致風流之輩,謝道韞長大后,定是個美人兒。 洛有之頓時洛氏傳統本能發作,當場就與謝安和謝奕相約,給洛顯之和謝道韞定下親事。 謝氏門庭鼎盛,謝道韞受寵于謝氏,謝奕和謝安皆想要為謝道韞尋到一個如意郎君,若是他人求親,謝道韞尚小,二人定然拒絕。 但求親的是洛有之。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