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節
當洛楚的靈柩被運回昭城葬入祖墳時,當洛晉看著洛希親手將洛楚的神位放入宗廟時,他一眼便望到了居在萬人之前的昭圣王洛陵神位。 “昔年您看著兄弟們一個個去世,也是這般痛徹心扉嗎?或許亦未曾有我這般痛吧,素王曾經站在死亡的盡頭,現在卻消失了?!?/br> 屋外是連綿不絕的寒風,一脈脈散在昭城外的支系都趕了回來,到了洛希這一代,圣痕已經基本上都消失,譬如洛齊一脈,在洛齊子嗣時就沒有了圣痕,但越是如此,昭城相邀就愈發的重要,昭城將所有支脈都召集起來,這是幾乎不曾見過的。 洛晉面色顯得有些灰敗,渾身都是濃重的藥味,就如同在藥罐子中浸泡過一般,諸脈子弟大多都是第一次見面,在這個亂世流離的時代,不獨洛氏,大多兄弟一別,便是生死不復相見。 天下早已進入漢世,然昭城殿中所著衣裳卻未有半件漢服,自洛晉端為正中,左為唐姬,右為洛萱,皆服玄色金鳳錦袍,兩側數十人跪坐,或著玄衣、白衣、赤衣,皆繡金絲鳳凰,圣痕或有或無,皆垂首待言,俱為洛氏。 洛晉帶著暮色之聲于上首響起,帶著深深地疲憊,“封閉昭城,召諸脈入昭城,引得天下側目。 想必諸脈心中皆有疑惑,皆有不安,不知道家族為何如何反常。 在你們都還沒有回到昭城時,我曾經想了許多次,該要如何與你們講這件事呢? 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我該如何去告訴你們。 天塌了。 我們洛氏的天塌了?!?/br> 一言激起千層浪! 殿中眾人皆是一顫,有些難以置信的望向洛晉,這世上有許多人,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那一片天。 佛祖是佛教徒的天,天一道主是太平道的天,太上老君是道教徒的天,楚人以太一為天,秦人以少昊為天,曾經周人以昊天為天。 甚至在許多百姓心中,昭圣王亦是天。 他持著素王神杖,永遠的站在光明里,踐行著素王的意志,代行著素王的神諭。 但洛氏的天,永遠只有一個,那便是素王,至高至圣的素王上皇,他垂眸在諸夏之地,于是有一千三百年不衰的洛氏。 可現在洛氏家主說什么? 說洛氏的天塌了! 他們寧愿相信天下諸侯不愿意見到洛氏如天,進而舉世伐洛,也不相信素王上皇會出現任何的意外。 洛晉眉眼間帶著無比的憔悴,大祭司洛萱姑祖母持著神杖未曾言語,只是臉色深寒,讓眾人都不得不相信。 怪不得! 怪不得家主要召諸脈俱回昭城。 怪不得家主要封閉昭城。 果然反常之事定有緣由,但這緣由實在是過于大,大到不能接受的地步。 洛晉重重咳嗽兩聲,只覺肺部的嚴寒亦溫熱了一些,嘶啞著聲音道:“洛氏建族一千三百年,歷代族長、子弟所行的道各有不同,但終究不過兩條,興諸夏道統,延家族之命。 千年來素王極少干涉家族,攘蠻夷為其一,拓西域為其二,素王之意,由此可觀。 素王庇佑,家族昌盛,千年家族,存續不絕,遍數太陽之下,未曾見別家矣! 素王照耀,諸夏昌盛,雖裂諸國,皆作強軍,燕拓遼東,夏守西域,吳定諸越,乃至蜀亦有南蠻開拓功業。諸夏道統似堅不可摧也。 然天下之事,曰人力,曰天命。 素王上皇在消失前曾留下讖語,說胡人得到了天命,唯有我洛氏族人能夠平抑。 片言只語,吾不知素王所指也! 只知道蒼天前醞釀三百年,后醞釀三百年,要以刀劍、以鮮血、以火焰要融入諸夏。 素王不準!” 此言石破天驚! 自邦周時逆抗天命,延續千年,為何此刻又要如此? 洛萱都未曾聽洛晉講過此事,驚訝問道:“兄長,諸夏昌盛,胡人何以興盛?” 洛晉嘆聲道:“邦周時所生之事,難道能夠忘卻嗎? 如今遼東嚴寒,燕國皆內遷,百五十年之功一朝散也,西域夏王死,混亂一片,已經不堪大用,亦消散也。 天下從未有長盛不衰,諸夏盛時,天驕璀璨若繁星,及衰時,數十年間,諸國天驕皆凋零也,繼任者不足道也。 此消彼長,胡人氣運旺盛,焉知未有不世出的天驕。 素王不知所蹤時,吾曾思慮良久,洛氏將要在這天下間如何自處? 沒有了素王,那曾經如同高山深淵的責任,還能夠背負的下去嗎? 直到吾在那宗廟中,聆聽頌圣之曲。 素王萬年,介夏昭明! 素王的神靈在天上,賜予諸夏大光明! 這正是素王的意志啊,家族因素王而生,又怎么能夠背棄素王的意志呢? 代代祖先赴湯蹈火,多少人為之犧牲,又如何能在此刻背棄呢? 若死亡會降臨便畏縮不前,我們又和那些人有什么區別呢? 縱然千難萬險,我們依舊要沿著這條道走下去?!?/br> 洛希躬身出列匍匐叩首在殿中,深深顫抖道:“大祖父,家族興亡,子弟有責,還請示下,家族當何去何從,孫遵從家主之令,至死方休?!?/br> 諸脈俱出列匍匐在地上,自上看去,如同潮水般叩首跪伏。 洛晉聲音依舊嘶啞著,一字一頓的說道:“我、要、家、族、遷、徙、遼、東!” 當這句話從洛晉口中說出后,殿中又陷入了沉寂,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氣聲和洛晉嘶啞的聲音在回蕩。 “老祖曾說遼東的白山黑水苦寒無比,自此而生的族群皆悍勇難治,如今天下兩支自此而出的族群,一曰鮮卑攻敗草原諸部,一曰燕國先敗公孫、后敗袁紹,以尺寸之地,使漢國難下幽州,此正應老祖所言,我要家族于白山黑水間重建,我要洛氏兒郎自此扎根冰寒之所,糾集諸胡,靜待蒼天所蘊之浩劫?!?/br> 洛晉的聲音中帶著血腥的味道,匍匐在殿中的眾人皆側目,洛萱亦側身匍匐在地,而后抬首問道:“兄長,何至于此??? 坐于中原,聯結諸國,共討胡人,豈不是更穩妥嗎?” 洛萱所言正是殿中眾人所想,洛晉面容冷峻至極道:“燕國內遷、西域紛亂、中原犬牙交錯相爭、 吳國之銳士何以越兩千里北擊胡人?燕國會放漢國過境嗎?蜀國可敢派兵過魏國境內? 況素王有言,此乃天命,能勝一時,還能勝一世、十世嗎? 洛氏是一定要踏進戰場的。 如今素王不見,紙包不住火,昭城四戰之地,我族留在中原,豈不是自取滅亡? 秦國一統六國時,我族曾避于天南,這便是異曲同工之妙。 遼東白山黑水苦寒之地,活以漁獵,但我族天生能御嚴寒,能通魚鳥,又有醫圣之心,存活不難,雖艱難困苦,至少能使家族無虞,正合家族此刻?!?/br> 洛晉話中的意思太過明顯,他不信任諸侯! 他認為一旦洛氏失去了最大的底牌,諸侯們乃至于未來的君王,一定會翻臉不認人。 洛氏是任何皇族的眼中釘,rou中刺。 昭城孤城一座,處于四戰之地,面對一國,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與其四處逃亡,不若直接遁入遼東建城,那人跡罕至之所在,中原大軍絕不可能進攻那里,只有擁有諸多天賦的洛氏能在那里生活。 其言若雷,其聲貫耳,諸脈子弟,俱生駭然,竟不知家主悲觀至此,然細細想來,卻只覺正是如此。 洛希又是一叩首,沉聲問道:“大祖父,孫惟從命,有一問,昭城若何?” 是啊。 人可以遷走,那昭城可怎么辦??? 難道就此荒廢嗎? 難道就此敗落嗎? 先祖魂靈何處歸? 洛晉眼睛帶著些許迷蒙道:“昭城將會化作大澤,生靈絕地,雨林叢生,沒有人會進入昭城,直到素王歸來,代表著光明的神杖再次敲擊在這片土地上?!?/br> 澤國! 自江東萬澤之國而來的洛希最是清楚,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叩首。 ———— 天發殺機,昭城多雨,瓢潑不止,俱入黃河猶不足也,洛氏遂遷,不數月,為澤國,又經年,叢林極盛,人蹤俱絕,稱以洛澤?!稄V記異聞》 第772章 君子之國也! 既然定下遷徙極北之計,諸脈派來的大多是小輩,便急著回去稟報,卻沒想到洛晉之子將幾人攔了下來。 靜室并不大。 幾人圍著火爐而坐,人很少,僅僅五人,洛晉之子洛諶,洛星的孫子洛烏,洛楚的孫子洛希,洛齊的兒子洛原,洛燕的孫子洛襄,洛氏在外諸脈中,就屬這四脈不同,既強,又沒有嫡系。 火爐上燒著水,霧氣騰騰,落在臉上,微微有些濕潤,四人對視幾眼,都等著洛諶說話,他們都知道這一定是家主讓洛諶前來,皆好奇值此之時,家主會有何等言語。 洛諶提下水壺將沸騰guntang的熱水倒在茶壺中,那騰騰升起的白氣遮住了他的臉,似乎也遮住了些許聲音:“諸兄弟子侄,洛氏將遷,父親之意,望諸脈謹守諸國,不必隨同遷徙?!?/br> ??? 四人想過無數的原因,都沒想到這個,一下子都急了,這等家族存亡大計,如何能不讓他們參與。 洛希失落中帶著希冀道:“伯父,我等亦身作洛氏啊,雖圣痕已沒,然亦流洛氏之血,豈可坐視族人踏寒雪霜冬,而吾等卻于溫鄉中、盡享榮華呢? 吾等不愿,還望伯父呈大祖父,萬不可如此,否則百年回首,惟余羞慚?!?/br> 說罷,竟有哽咽之聲,另三人皆不發一言只拱手屈身,一片冰心盡在不言之中。 洛諶輕嘆:“家族北遷,前途未卜,然中原勢弱,足可預見,人心之易變,如灘涂之流沙,江河之弱水,易散而難聚,一統六國,誰憶秦朝,邦周千載,誰稱周族,三皇五帝成過客,漢文武宣惟紙間,舉世稱光武,誰言高皇帝。 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百年后,千年后,家族要重返中原,中原卻已無名姓,那是一副何等的場景呢? 況且諸脈在中原因果極重,又豈能輕言離去,英侯、豫章郡公二脈都承著多少重擔,父親正是知道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再說西域,神廟所立之地,諸國交匯之所,其重甚于山川,一旦家族北遷,神廟將孤懸西域,將會遭遇何等黑暗,未可知也,但那一定是勝過遼東的危險,父親躊躇許久,都不知道該不該讓你們繼續留在西域?!?/br> 洛星的孫子洛烏本來還因為不能隨家族北遷而難過,聽聞洛諶此言,頓時肅然道:“大兄,西域族人不多,氏洛者八人而已,男丁五人,女眷三人,俱留于西域,護我神廟,不負祖宗,僅有此言?!?/br>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